等卫兀走后, 施乐极看了一眼昏迷过去的刘聿。不惑之年, 他脸上尚且能看到些许年轻时候的俊朗。若施乐极是梁国人, 这样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她一定会发自内心的崇拜和敬仰。
可惜, 她是陈国人。刘聿坑杀的那十万将士是她陈国的子民。
施乐极也知道自己这招十分的凶险, 并且可能无法达成想要的目的。
她权衡很久, 发现自己别无选择。
她困在这梁国的深宫之中,几乎难以见到刘聿。诚然陈国在梁国布有暗探, 但是她不知是谁也无法差遣。在宫中想要刺杀刘聿几乎不可能, 就算能侥幸将刘聿杀掉, 那也会暴露他们,一样得不偿失。
她知道凭着刘聿的军功, 梁皇不可能就此就要了他的命,但是将他贬为庶人是有机会的。飞鸟尽弹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外患陈国已然灭亡,而刘聿手上的兵权却迟迟没有交出来。
借着这次事情, 唐夫帷一定会让刘聿交出兵权。
等刘聿交出兵权之后, 再想杀他就容易了。
唐夫帷几乎是一路奔驰跑将过来, 随之而来的, 还有太子唐序庭。
唐夫帷一眼就看到缩在一旁将自己抱成团的施乐极, 还有一旁仰躺在地, 生死不明的男人。
灯光将这片地方照亮,地上那个男人的脸也清晰地显现在众人面前,竟然是刘聿!
施乐极将头从臂弯中抬起,惊鹿一般的眸子从唐夫帷身上擦过。她白皙的脸上沾上了些许灰尘, 手臂上的袖子被撕破,褴褛地挂在胳膊上,甚至能看到洁白的手臂上有两道清晰的抓伤的血痕。
她就那样看着唐夫帷,一动不动,只是无声地掉泪。
烛光下,施乐极的眼泪将唐夫帷的愤怒催化到最大,他飞快地褪下自己的外衣给施乐极披上。
同时回身,愤怒地命令左右,“将刘聿押下去关起来!”
刚才那个宫女跑进去报信,她本来就是侍侯在唐夫帷身边的,百官多半都已经喝熏了,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面无人色的宫女。
她跪倒在唐夫帷身前,匆匆地说了什么。唐夫帷就霍地站了起来,脸色极为难看。
太子从那宫女进来就一直注意着她,见唐夫帷站起来,匆匆朝殿外走,他心里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便也跟在了唐夫帷身后。
唐夫帷一听淑贵妃被歹人袭击,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也没理会太子,几乎是用跑的,赶到了恭房外的院子。
唐序庭看了一眼刘聿,刘聿在席上并没有喝多少酒,并且刘聿酒量极好,从来没有听说刘聿什么时候喝醉过。而刚才这个姝贵妃还表现得十分崇拜刘聿,还给他敬了酒。才半个时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谁敢说这是巧合。
唐序庭站出来,劝道:“父皇,这件事还需要仔细查证一番。儿臣眼见着刘将军在宴会上几乎没有喝酒,他又怎么会喝醉了做出羞辱贵妃的事情来呢?而且刘将军绝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儿臣认为这件事,可能是有人暗中算计刘将军。”
唐夫帷不置可否,他低头看了刘聿一眼。
“你说刘将军没有喝酒,那他身上的酒味是怎么回事?先将刘聿关起来,容后等朕发落!”他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
说话间,他弯腰将施乐极一把抱在怀里,施乐极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连哭泣都不曾,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唐夫帷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色惨白无血色的女子,心里顿时疼惜不已。
昏迷中的刘聿被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唐夫帷下令封锁消息,然后理也不理唐序庭,抱着施乐极大步离去。
皇帝突然匆匆离开,留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众大臣面面相觑。宫宴进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而皇上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唐序庭也顾不上宫宴了,他赶忙回到东宫,将刘聿的事情告诉了幕僚方文卿。
“方先生,我认为这件事实在是很蹊跷,刘将军绝不是那等贪图美色的小人!”
方文卿沉吟片刻,说起了一件似乎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
“太子殿下,不知您有没有觉得最近皇上的作风似乎变了很多。”
唐序庭一怔,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赞同道:“皇上近来是变了很多,不,”他想了想,“准确地说,应该是在遇到姝贵妃的事情时,才心性大变。他对姝贵妃超出常理的纵容。就如瑞和那件事,种种证据已经表明就是施乐极做的,但是皇上偏生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勒令我不准再查。还说光是那些粉末,不足以证明事情就是姝贵妃做的。”
唐序庭说着微叹一口气,“皇上半生英明,谁知到了中年,竟然被这样一个妖女给毁了美名。我有预感,这些事情绝对只是个开始。”
方先生点了点头,斟酌片刻道:“早年我曾经游历到陈国,那里地广人稀,物产丰富。因为森林广袤,很多世代居住在陈国深山里的百姓,都或多或少会一些奇怪的祖传技艺。不知太子有没有听说过蛊术?”
唐序庭浑身一震。
蛊术,他当然听说过,但是也仅仅是听说过。
“烦请先生说得详细些。”
方文卿徐徐道:“那时候我还年轻,曾经跟随我的师傅游历天下,曾经到了陈国的境内。那边民风彪悍,无数奇人异士。我听我师傅说起过,他前面那任妻子就是陈国人,她会一些医术,同时蛊术是她也极擅长。说来惭愧,当年我师傅回了梁国之后又重新娶了妻子。那女子就负气回到了陈国。我师傅带着我一起游历到陈国时,就遇到了他以前的妻子。那个女子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她恨极了我师傅,就给他下了蛊。”
说到这里,方文卿脸上出现一种劫后重生之后的对过往经历残余的恐惧。
“我亲眼见到了我师傅被她养的蛊虫吃得干干净净,连半点皮肉都没有留下来。”
唐序庭听得心有余悸。他有些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这样可怖的事物,但是方文卿的脸色又不似作假。他是真的经历过。
“可是这…跟我父皇又有什么关系呢?”唐序庭问道。
方文卿盯着桌面上那盏烛台上豆大的烛火,一半脸色隐在阴影之中,声音都仿佛透出一股寒意。
“殿下,这蛊分很多种,我就知道有一种蛊,名叫情蛊,只要给人种下情蛊,自己再吞下母蛊,就能让吞下子蛊的人对吞下母蛊的人情根深种。若是皇上真的中了情蛊,他所有的异常就能解释得通了。子蛊长大是需要时间的,若是子蛊长成,皇上就会彻底沦为傀儡!”
……
抱着施乐极回到自己的寝宫,唐夫帷疼惜地她放在自己的御床之上,
他将施乐极的手臂抬起,白皙的皮肤上几道指甲抓伤的血痕十分明显。
他扬声吩咐郑培春去太医院取药。
施乐极一直没有说话,她面如死灰地躺着,一动不动,任由唐夫帷将她抱在怀里。
“爱妃…你跟朕说说话。”
施乐极身上那件衣裳沾了灰,唐夫帷帮着她将外衣褪了下来。
眼见着一直活泼灵动的施乐极在被害之后变成了这样,唐夫帷恨不得将刘聿碎尸万段。
“是朕不好,朕没有保护好爱妃。”唐夫帷自责地将额头贴在施乐极脸上。
施乐极突然开口,她声音既轻又细,“皇上不必为难,刘大将军是国之栋梁,犯下这样的错也不是罪不可恕,皇上何必为了我得罪所有臣子呢。皇上若要惩罚刘将军,别的大臣一定会死谏。”她嘲讽一笑,“毕竟我只是个亡国公主,刘将军是肱股之臣。”
唐夫帷一怔。
施乐极将他的手臂掰开,自己躺进了被褥之中,声音冷淡:“皇上不必担心我,我休息一晚就好了。”
唐夫帷没有再去捞回施乐极。诚如施乐极所说,他就是再忌惮刘聿,刘聿也是功臣,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看了刘聿的头。满朝文武也不可以会同意。
但是这罪不能不治。即使唐夫帷知道这事情未必是刘聿主动做的,很显然,刘聿在席上并没有喝太多酒,并且他和刘聿君臣快二十年,刘聿是个什么人他很清楚。
刘聿如今功高盖主。
要怎么处理,唐夫帷心里已经有了数。
他转身去哄施乐极,“刘聿这老狗竟然意图对贵妃不轨,朕一定饶不了他!贵妃莫气,明日朕就让他解甲归田!”
施乐极还是不理会他。
若是换了从前,就算是再宠爱的女人敢这样给他甩脸色,唐夫帷一定会拂袖而去,可是换成施乐极,他竟然心里生不出一点火气来,还是耐心地哄她。
施乐极只穿着绯色亵衣,一张小脸即使沾着灰,也清丽脱俗,不容亵渎。
唐夫帷摸出手帕,替她缓慢地将脸上的灰擦去。
他死死地看着施乐极,双目渐渐染上了血色。他突然站直,急不可耐地将自己身上的衣物除去,只留下一条亵裤。漏出来的上半身肥腻不堪。
他朝床上的施乐极扑了过去,还未将人压住,自己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仿佛睡着了一般,打起了鼾声。
施乐极一把将他厌恶地推开。
唐夫帷双眼紧闭,已经睡了过去。
感受到体内的燥热,施乐极从头上抽下一只金钗,毫不犹豫地划破手腕的皮肤,泌出来的鲜血滴在了唐夫帷的胸口处。
随即,鲜血奇异地融入了他的皮肤,消失不见。
唐夫帷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甚至还说起了不堪入耳的梦话。
他在梦中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
施乐极冷静地将剩余的鲜血擦在了床单上。
次日,天不亮,唐夫帷就醒了过来,他通常是这个时候醒来,洗漱过后就上早朝。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人,满足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伺候的宫婢们听到动静,鱼贯走了进来,手上端着洗漱之物。
唐夫帷在宫人的伺候下穿了衣裳,正要洗漱,郑培春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皇上,昨晚上刘将军死在了狱中!”
唐夫帷手里的水登时哗啦啦地落回了盆中。
“你说什么?”他失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