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掌柜当年就是个一穷二白的穷酸书生, 她多次应试,却连秀才都考不上, 若不是因为徐蓉看中她, 请她来当账房, 给她一碗饭吃,只怕她早就因为食不果腹而饿死了。
所以在这帮掌柜里, 方掌柜是徐蓉最信任的人, 也是对徐蓉最衷心的人。
她知道徐蓉虽然一直对这个嫡出的女儿很严厉, 但那也是望女成凤心态迫使,徐蓉不止一次地曾经跟她叹过自己这个接班人太不成器。
所以, 徐蓉一定是想要将家业交给徐萼的。
“不行!”
方掌柜站出来, 大声道:“徐家主一直一来的期望就是让大小姐继承她的衣钵, 如今徐掌柜去了, 我们作为徐家雇佣的人,吃徐家穿徐家, 更没有理由违背徐家主的心意!你们不要忘了, 你们只是徐家请来的雇佣,你们所管理的店铺也是徐家的, 而不是你们自己的!所以你们没有资格决定谁做少东家!”
徐莹冷冷地看着方掌柜,心里大恨, 脸上却丝毫不显,她以退为进,“方掌柜说的是,大姐才是徐家的嫡女, 即使她对经商上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也改变不了她是嫡出的事实。我这几年一直坚持的,努力的,不是徐家少东家之位,而是对自己做出的要求,我不想要仗着徐家有钱就不学无术,这些钱不是我挣来的,没有值得我骄傲的道理。我唯一所求的,不过是获得母亲的认可。母亲在病倒之前,将我带在身边教导,能获得母亲的认可,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果然,那些掌柜听了徐莹的话之后,大声道:“二小姐如此聪慧而上进的人,徐东家怎么会不认可呢。徐东家在病逝之前就已经将二小姐带在了身边教导,分明就是已经认可了二小姐杰出的能力,是要将二小姐当做接班人的。而方掌柜所言有差,我等虽然是徐家雇佣的,可是徐家如今能有如此大的家业,我说一句,这其中离不开你,也离不了我,我们共同的努力吧?难道方掌柜就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那不可能!”
方掌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其他掌柜已经七嘴八舌地附和了起来。
显然在这件事情上,她们的利益是相同的。或者出于私心或者出于大局,她们都不愿意徐萼来接替徐东家,而更加偏向有能力的徐莹。
正在这时,徐萼从大门走了进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在看到她时,顿时一静。
徐萼上前在灵前上了香。
方掌柜与她有几天师徒之实,见她面容不虞,劝解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小姐请节哀!”
徐萼沉着脸,点了点头。
见她来了,最开始站出来的刘掌柜,扯着嗓子就高呼起来,“既然大小姐也来了,今天我们就当着两位小姐的面,也当着徐东家的灵前,将这件事说清楚,到底谁有资格成为少东家?”
方掌柜变脸呵斥,“刘掌柜,你不要太过分了!”
确实,她作为一个小小的掌柜,插手东家的事情实在是逾越。
刘掌柜之所以敢这样放肆,都是因为她和吴侍夫他们提前通过气了,现在徐蓉也死了,徐家迟早会落到徐莹头上。现在正是表忠心的时候,她若是现在出头,以后就是开国功臣,她和吴侍夫又是亲戚,以后一定会受到重用!
想到这里,刘掌柜兴奋得脸都红了,她站出一步,“说句不好听的,徐家正是因为有了我们,才能攒下如此家业。我也不是要居功,我只是担心我付出的心血会付诸东流。我提议,能者胜任!”
方掌柜正要出言,只听到徐萼点了点头,看着刘掌柜,目光没有怒火,十分冷静,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锐利,“你口口声声说,徐家正是在你帮忙下,才有了今天的家业。若真是如此,你确实有资格对谁成为少东家有一票投票权,但是我想请问你,你进入徐家商行多少年,经营哪个铺子?一年的盈亏是多少?养活了徐家多少人?”
刘掌柜没防她会这样问,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一旁有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发笑的正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奚明月。
奚明月见他自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笑意未收,他看着刘掌柜,语气有些揶揄,又能听出几分明显的嘲讽。
“刘掌柜可不是为徐家贡献了很多心力吗?她经营的是城西的那家米行,为了给徐家多挣点银子,经常以次充好,用生了蛀虫的陈米换掉家主统一进购的新米…同时,他还为了给徐家多挣点利息钱,挪用店里的货银,借出去放高利贷,导致经常钱货不对,但是这个刘掌柜是个有本事的——若是没有本事,也不可能被吴侍夫引荐给家主,她有一手粉饰账面太平的本事,每次都能将账本做得□□无缝,连徐家主这样目光毒辣的人,都没有检查出不妥来。”
奚明月一句一句往下说,刘掌柜脸色就一分比一分白。
最后,她终于将所有的惊疑压下,怒斥一声,“胡说!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我中饱私囊以次充好?”
奚明月心中冷哼一声,这人确实在账本上有几分本事,当年徐蓉生前都没有查出来,还是徐莹后面发现的。
“我敢对我说的话负责,刘掌柜敢不敢赌一把?我们即刻就去刘掌柜的店里,检查刘掌柜店里出售的米和刘掌柜的账面?若是我冤枉了刘掌柜,当着这么多掌柜的面,我将一半嫁妆赔给刘掌柜,说话算数,可以立个字据,但是若是我没有冤枉刘掌柜,刘掌柜可就有麻烦了——”
他尾音故意一拖,令人心颤的上扬。
霎时间,所有掌柜的目光都落在了刘掌柜身上。
冷汗从她额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有掌柜见她不言声,出声催促她,“刘掌柜,怕什么,真金不怕火炼,去查就去查!一半嫁妆可以不要,人品的诚信可不能任人诬蔑!”
但是也隐隐有人听说过刘掌柜店里卖出的米确实有问题的消息,但是因为刘掌柜是吴侍夫的亲戚,所以没人敢提到明面上来说。这时听奚明月提出来,都将目光望向刘掌柜。
刘掌柜站在原地,就是不动也不说话。
这事就连徐萼都不知道,她惊讶地看了奚明月一眼,奚明月就不引人注意地朝她微微眨了眨眼睛。
徐萼有些惊讶,她不知道奚明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过奚明月既然敢用一半嫁妆来打赌,多半是真的。
“方掌柜,你是大掌柜,既然少夫郎提出来,不如就麻烦你,还有你们,”她点了点方掌柜身后的掌柜们,“不如我们就一道去刘掌柜管理的米店去看看?”
方掌柜也看出了刘掌柜的异样,她当然要帮着徐萼。
冷汗从刘掌柜的额角滑落,她求助地看了一眼徐莹。
徐莹忍不住要蹙眉,从刘掌柜这个反应来看,奚明月所说多半是真的。
刘掌柜是她爹的亲戚,若是刘掌柜出了事情,势必会影响到她的威信,于是她便迫不得已出面,义正言辞道:“我们徐家经营多年,讲的就是诚信二字,若是少夫郎的话属实,我第一个就饶不了刘掌柜。”
说着,她话音一转,“但是各位,当务之急,是治理我母亲的丧事,这件事,不如就放在后面,等我母亲的丧事办完,我们就好好地彻查一番,不仅仅是刘掌柜的店铺,其他掌柜的店铺都要一一查过,各位看如何?”
其实这种情况不仅仅是刘掌柜管理的店铺里存在,在个别其他掌柜那里,也一样存在,只是不敢像刘掌柜这样嚣张大肆敛财。
她们要争取时间去将陈米换成新米,于是就附和道:“确实如此,二小姐说得不错,当务之急是要治丧,余下的事情都可以后面再说。”
徐萼却不肯放过这个打击徐莹气焰的机会。
她冷声道:“我母亲一生最痛恨的就是欺诈,若不是职业良心一直保持清明,我母亲不会将徐记商铺发扬光大,我娘在临终前一天,还对我耳提面命,商人最讲究诚信二字。若是我母亲泉下有知,知道徐记里出了这样的蛀虫,一定不得瞑目,今天,我一定要将此事追查到底!现在就查!你们谁要是阻拦,就是心里有鬼,店中有问题,这才做贼心虚,不敢让人去查!”
方掌柜作为大掌柜,对下面的掌柜还是有些震慑力的,她帮腔道:“大小姐说得不错,如今徐东家刚刚仙去,徐记就闹出了这样的名声,若是被同行趁机打压,后果不堪设想!谁要是再多说,就从谁的铺子先查起!”
这样一来,谁都不敢再多言了。铺子里干净的掌柜自然不会加以阻拦,而心里有鬼的掌柜,更是不敢出声,生怕就真的从自己的铺子先查起,那就真的一点准备时间都没有了。
刘掌柜面色灰颓地看了徐莹一眼,只见她眉头紧拧,也没有再说话,显然已经将她当成了弃子了。
刘掌柜心里一凉。
她找不到阻拦的理由,更没有时间去通知店铺里的掌柜将米换掉,那么多库存,不是一天两天能换回来的,并且也没有时间去买新米来换。
她脸色惨白,浑身瘫软,在众掌柜的挟裹下,坐上了马车,一群人浩浩汤汤地朝刘掌柜的城西铺子去。
刘掌柜坐在马车里,灰颓的眼眸紧闭又睁开。
她做的这些事情,吴侍夫都知道。她每年都将不当所得分出一半送给吴侍夫,她握着吴侍夫的把柄,吴侍夫不可能坐视不理。这样一想,她心里的不安稍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