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您快别闹性子了。您万要想开才是,江氏虽然有了身孕,但是您才是正房奶奶, 以后就算江氏生下一儿半女的, 也是要叫您娘亲的。这大喜的日子,您要是再哭,不但自己伤身子, 还伤了夫妻感情,何苦来哉,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耳边传来絮絮叨叨的劝慰声, 但没得到回应。陆渔默默地将脑中巴拿拿给她传的信息看完。
这个世界,她叫燕宁。
这是燕宁的新婚之夜。
她嫁的是鸿胪寺卿之子霍青迟。霍青迟年少有为, 是京城里有名的玉面郎君。
燕宁的出身十分显赫,她祖母是长乐长公主, 父亲是奉恩候,她是侯门正经的嫡出姑娘。
只因为她在武安伯府的赏花宴上对霍青迟一见倾心,苦苦求了母亲。奉恩侯夫人最是疼爱这个小女儿,再加上霍青迟在京城里确有才名,样貌不俗, 家世虽说差了一些, 但是也不影响。侯府本来就不打算用小女儿的婚事去联姻来壮大势力。
侯夫人就派了中人去说和。
虽说霍青迟在京中有些名气, 但是霍家在京城里的根基不深, 霍青迟的父亲是寒门出身,一般的勋贵人家不愿意将女儿嫁入这样的清贵人家。霍青迟的婚事也就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侯府一请中人过去说和, 霍夫人喜不自禁,奉恩侯不是闲散侯爷,他在朝中有官职, 且燕宁的祖母还是大长公主,这门亲事若是成了,实在是霍家高攀。
当即就透露出结亲的意思来。
两家都有意向,亲事很快就敲定了下来。
燕宁也安安心心欢欢喜喜地开始备嫁。
那个时候,她绝不会想到自己后半生会因为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而变得有多悲惨。
这个霍青迟早就有了心上人,就是前来投奔霍夫人的远房表妹。他想娶表妹为妻,但是霍夫人死活不同意。
她儿子这样优秀,霍夫人怎么样都要找一个出身能和他儿子匹配的,在她眼中,那远房表妹就是个破落户,给他儿子作妾还要掂量掂量呢,做正妻,简直是痴心妄想!
霍青迟拗不过霍夫人,只得同意娶一个高门贵女,但是他也和霍夫人约定好了,等他一娶妻,就立马收表妹做妾室。
怀着满心欢喜的燕宁嫁到霍家,洞房花烛这晚上,持宠而娇又心怀怨恨的江卿就偷偷地跑过来跟她说她早就有了霍青迟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她就能做便宜娘亲了。
燕宁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但是她霍家的人都跑来劝她,夫妻之间以和为贵,以后还要一同生活几十年呢,这不过是件小事。
做女人嘛,要大度!
燕宁没办法啊,她无法舍弃霍青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几个月,江卿生了,是个儿子。
正室还没生孩子,姨娘先生了庶长子。
燕宁自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一直瞒着娘家人,直到三年之后,她迟迟不孕,娘家才知道原来霍青迟早就有了庶长子。
但是此时燕宁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她哪里敢对这个庶长子有多话,就算娘家人不岔,想要来找霍家讨要说法,也被她拦住了。
又过了两年,燕宁还是没有孩子。这时霍青迟跳出来说要把庶长子过继到她的名下。
这些年燕宁吃够了江卿的亏。她在侯府的时候是被长辈捧在手心的宝,来了霍家却步步为难,因为无子,婆婆不给她好脸色看,丈夫一心都系在江卿上,江卿持宠而娇,不将她这个正室看在眼里。甚至霍家的下人,也隐隐因为江卿处处压她一头,而不将她放在眼里,反而处处去巴结江卿这个姨娘。
又过了两年,霍青迟这些年在官场青云直上,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大理寺卿一职。
等江卿又给他生了两个孩子,霍青迟跑来和她商量,念在江卿辛苦给霍家生了这么多孩子的份上,抬她做平夫人。
理论上,江卿抬了平夫人之后,还算是姨娘,但是夫人和姨娘,到底天差地别。
燕宁几年无子,越发唯唯诺诺了。她虽然不满,但是也不敢出言阻止,还给江卿送了礼物表示祝贺。
江卿从此在霍家更是如鱼得水,甚至霍夫人连管家的事都交给她而不是正室燕宁。
燕宁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一直不好,她又四处求送子药,药喝多喝杂了,身体越发不好了。
燕宁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岁,她一生无子,死的时候,想见霍青迟一面,但她从白天等到晚上,也没看到霍青迟的身影。
直到死,她已经几个月没见过霍青迟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被变相软禁了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不能有孩子,是霍青迟做的手脚。他担心燕宁一旦生下了嫡子,就会威胁他疼爱的庶长子的地位。所以他宁愿没有嫡子。而他下的药实是狼虎之药,对身体伤害极大,所以才导致了燕宁红颜薄命。
她死后,霍青迟迅速给江卿扶了正,去掉了那个平字。
她生养的孩子个个都深得霍青迟宠爱,教养得很好,后来霍青迟与江卿伉俪情深,双双寿终正寝。而他们的孩子也都成功有为。
谁也不记得那个死在三十岁的正室燕宁。
霍青迟一生官运亨通,世人对他赞誉有加,谁也不知道他曾经宠妾灭妻,亲手将妻子害死。
燕宁就是这次的任务。
将燕宁一生履历看完,陆渔这才睁开眼睛。她现在就是燕宁了。
“奶奶…”
“闭嘴!”
一直喋喋不休的劝解她的婆子是霍夫人徐氏院里的管事妈妈,姓杜,也是霍夫人的心腹。今天是霍青迟的大喜之日,本来徐氏吩咐将江卿看管起来的,就是怕她出幺蛾子,毕竟霍青迟是在婚前就让姨娘有了孩子,这要是传出去,不仅仅霍家没脸,就是奉恩侯府那边的人也肯定不会让自家姑娘吃这么大的一个亏。
没想到负责看管江卿的小丫头贪嘴,被江卿的侍女用糖哄开,让江卿逃了出来,还跑到了婚房里跟尚没有揭开盖头的燕宁炫耀她的大肚子!
燕宁虽然不太经世事,但是侯府陪嫁妈妈不是好糊弄的,当即就气得变了脸色,准备派人回侯府报信。
徐氏及时赶了过来,让人拦住了回去报信的人,跟着婆子轮番劝解燕宁。
原主那世,燕宁听了劝,吩咐陪嫁妈妈不许让娘家人知道,免得娘家人担心。她又一心爱慕霍青迟,生怕霍青迟会因为此事遭了奉恩侯府的怨恨,苦苦地瞒着娘家人。
但是现在,此燕宁非彼燕宁了。
“你说,直接悔婚能不能直接完成任务?”她问巴拿拿。
“不行,原主的愿望是成为堂堂正正,不受妾室打压的正室。”
“好吧。”
燕宁起身,随眼一扫,房间里有好几个人。
目带担忧地看着她的,一定是她的陪嫁了。至于那个穿着玫红华服的中年女人,一定是霍青迟的母亲徐氏。她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丝丝愠怒,又夹杂着些许不耐烦。
地上还跪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淡青长裙,小腹肉眼可见地微微突出,她生着一张瓜子脸,眼睛很大,皮肤白皙,双眼水光潋滟,仿佛下一刻就能掉下泪来,但一脸柔弱的表情也掩不住她眼底深处的得意。
她和燕宁的目光对上,唇角一勾,也不避开,带着些许挑衅。
“她完了。”巴拿拿太清楚宿主的秉性了,她最受不得激了。
果然,燕宁站起身,走到跪着的江卿面前。她面笼寒霜,目露讥笑,那劝人的杜妈妈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生怕弄出什么事来,这位江卿虽说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点,但是是大爷的心头肉啊,现在又怀着大爷的孩子,实在是动不得啊!
她连忙走过去,想将燕宁劝回来,但是没想到燕宁动作快太多,她扬手就掴了江卿一巴掌。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骄傲?凭什么?凭你肚子里的这块肉?”燕宁冷笑了一声,吩咐自己的陪嫁妈妈宋氏,“宋妈妈,即刻派人回侯府,一五一十地将今日的事情跟我母亲说清楚。”
宋氏本就担心姑娘太年轻会不会被霍家这些人唬住,如今见姑娘拎得清,心中略感宽慰,应了一声正要去,就听到燕宁道,“要是有人敢阻拦,就回来禀报我,我亲自回去跟我母亲说!”
本来还因为燕宁动手而呆滞住的几个人,因为燕宁这几句话醒过神来,徐氏其实对她这样当着她的面教训江卿的做法很不满,燕宁还是新妇,行事就这么嚣张,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但是这时候不是斥责她的时候,见她动真格的,徐氏连忙上前劝阻。
“燕宁啊,你还年轻,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江氏顶破天,以后不过是个姨娘,你又何苦这样较真?娘答应你,只要她将孩子生下来,就立马将孩子抱来你屋里养。”
燕宁丝毫不买账,她冷冷一笑,“我可没有兴趣做这种便宜娘!什么东西!也配养在我膝下?”
她如此不给脸面的骂江氏的孩子出身低贱,江氏脸色一变,她就是出身是个硬伤,不然现在霍大奶奶的位置哪里轮得到燕宁来坐?
江氏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不然也不会将原主弄得那样惨。
她当即回呛,“燕姑娘错了,这孩子就算有个出身卑贱的母亲,但他是爷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霍家第一个孙辈,可不是燕姑娘口中的什么东西!”
她将得意完完全全地写在了脸上,话里也丝毫不加掩饰。
杜妈妈就是侯夫人放在燕宁身边照料提点她的,她是跟着侯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她岂能看着一个连妾都不是的女人欺压到她们姑娘头上来。
她当即连连冷笑,“我听人说霍家是最重规矩将礼节的人家,虽然不是勋贵人家,但是家世清白。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姑娘才刚进府呢,就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欺压到头上来,偏偏霍夫人还觉得这样没错。我倒要问问夫人,当年霍老爷也在夫人进门之前就让别的女子怀有身孕,所以轮到霍大爷的时候,夫人才会觉得这样理所应当?”
杜妈妈一席话怼得徐氏说不出话来,随即脸色铁青。
真是反了,连个陪嫁也敢这样跟她说话。
可是她又说不出理来,她也知道这件事着实是霍府理亏。但是母亲的心都是偏向儿子的,虽然她不在意一个姨娘生的孩子,但是有一句话江卿说对了,这是霍府第一个孙辈,怎么着也会在她心里占些分量。
“这事是青迟的不对,我一定让他给燕宁赔罪。”徐氏在霍府说一不二惯了,当即拍板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江氏我会禁她的足,在生产之前,不让她出现在燕宁眼前。杜妈妈,你也知道,夫妻要以和为贵,将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毕竟以后燕宁还要在江家生活,你说呢?”
最后一句已经带了点威胁的意思了。
“哦?”燕宁出声,“夫人的意思是,我以后还要在江家生活,这位,”她指了指尚还跪着的江卿,“是大爷和夫人的心头宠,我要想在江家好好的生活,就得仰这位的鼻息,是这个意思吗?”
徐氏觉得燕宁有些得理不饶人,在她看来,多大点事,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就这点肚量,以后还能容下旁的女人给她儿子生孩子?
徐氏素来是专断独权的,即使这个新儿媳的出身高,她也不愿意自己在儿媳面前低下一头。
“江卿快给大奶奶道个歉,这大喜之日,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江卿知道徐氏一直瞧自己不起,江卿的母亲和徐氏是表姐妹,算下来已经是很远的亲戚了。当年徐氏收留她时就十分不情愿,江卿年纪还小,收留她就意味着以后说不定要帮她出一笔嫁妆,徐氏自己还有两个女儿呢,怎么可能愿意给旁的不相干的人出钱。
只是当时江卿献上了两间铺子,徐氏这才将她收留下来。
江卿是孤女,手里还捏着她娘的嫁妆,所以,即使徐氏嫌弃她的出身,但还是眼馋她手里的财产,能给她儿子作妾最好了,所以她对霍青迟和江卿的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徐氏都发话了,江卿就是再不愿意,现在也得伏低做小。她知道,在霍家,这位新进门的奶奶可能说不上话,但是徐氏向来是说一是一的。她要是不巴结着徐氏,在霍家的日子会很难过。毕竟霍青迟有些愚孝。
她不甘不愿地给燕宁道歉,“今日来,其实是想恭喜燕姑娘,倒叫燕姑娘不高兴了,真是我的过错,还希望燕姑娘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燕宁冷眼瞧她,“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跟你计较?”
徐氏对她的咄咄逼人已经不耐烦了,“好了,今天就这样了,江氏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杜妈妈已经派了人回侯府报信,这下没人敢拦着。那报信的人十万火急地赶回侯府,一说是燕宁派回去报信的,门房不敢多拦,连忙带着他去了奉恩侯夫人院子。
奉恩侯陈氏和奉恩侯燕绥本就担心女儿还没有歇下,一听丫鬟来通传,说是姑娘派人回来了求见她,心立即就沉了下来。今晚上应该是燕宁的新婚之夜,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不可能叫人特意回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快将人领进来!”
那回来报信的人也是先前陈氏就挑选好的,名叫李松,人机灵,跟着燕宁,帮她跑宅外妇人不方便的事。
李松一进二门就跪下了。
“见过老爷、夫人。”
陈氏失了平素的稳重,急得站起身,“是怎么回事,姑娘为何叫你回来?快快说来!”
李松口齿清晰,逻辑连贯地一口气将今晚上的事说了。
陈氏听完,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奉恩侯更是砸了一只上好的白玉茶杯。
“霍家真是欺人太甚!”奉恩侯霍地站起身来,穿上衣裳就欲往外走。
陈氏连忙拦住他。
“老爷欲往霍家去?这事情老爷不便出面。”
奉恩侯一顿,脸上怒气未消,“这霍家真是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这般欺瞒我侯府!真当我不敢对他们做什么不成?我这就叫宁儿大哥去将宁儿接回来,什么东西!”
陈氏这刻倒比奉恩侯冷静许多,“老爷说的是气话,你现在去将宁儿接回来,宁儿以后如何做人?”
“我奉恩侯的女儿难道还愁嫁不出去?”燕绥吹胡子瞪眼。
陈氏将他拉过去坐下,“可是老爷忘了,宁儿是喜欢霍青迟的。你若是现在派她兄长去接她,万一宁儿不愿意回来呢?岂不是让她在霍家难做?”
“她愿意留在霍家受人欺负,那我也无话可说。”燕绥怒道。
陈氏叹了口气,“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事不宜迟,只怕宁儿还在等着娘家人去给她撑腰。这件事绝不能就这样轻轻揭过,不然霍家还以为我奉恩侯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宁儿就怎么捏呢。来人,”她扬声道,“去将大奶奶请过来。”
燕宁的兄长燕楠娶的事武安伯的嫡女,王氏。
王氏本来已经歇下了,听婆婆大半夜请她过去,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
等她匆匆赶到陈氏处,看到陈氏和奉恩侯阴沉的脸色,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小姑那边出了事了。
她嫁进来几年了,和燕宁关系不错。听陈氏几句话将霍家的事说完,心里也是气愤不平。
燕宁不是普通的出身,她是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也是奉恩侯的嫡女,霍家尚敢如此对她,若是换了旁的人,还不知道霍家要怎么猖狂呢。这件事,在王氏看来,就是霍家的家风问题。小姑如今嫁去了那样的人家,思及小姑柔顺的性格,王氏不由得捏了把汗。
“我们都不便出面,你连夜赶去霍家,好好地敲打一下霍家人,我们奉恩侯府不是没人,要想收拾他们小小一个霍家,还是轻而易举。”
其实王氏更倾向于将燕宁接回来,燕宁毕竟才刚嫁过去,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但陈氏绝口不提,王氏便知道陈氏肯定已经思前想后,这才没有提出来。她为人儿媳的,不及人家母女亲近,陈氏都没有做此打算,肯定是已经仔细衡量过了,她便也不提了。
“那个贱人肚子里的孽种不能留!”陈氏目光沉沉地交代王氏。
王氏坐着马车,连夜赶到霍家。
她是奉恩侯世子夫人,本身又出身武安伯府,出身高贵,此刻前来,也是代表这奉恩侯府来。
徐氏可以在燕宁眼前耍婆婆的威风,但是听到王氏来了之后,气焰顿时消了。
她就算没见过王氏,也听过王氏的威名。她出身高贵,性格刚烈。当年嫁进奉恩侯府就跟着陈氏管家,现在陈氏已经想侯府的中馈交给了她,偌大的一个侯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此人的干练。
没想到侯府会如此重视,派了王氏前来。
还没见到人,徐氏先虚了。
她连忙亲自去迎接。
“怎么大奶奶亲自跑一趟?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可以。”徐氏笑意盈盈,王氏却寒着一张俏脸,见面不跟徐氏多话,只道:“明日?等到明日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不知我小妹在何处?我要见她。”
“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徐氏赔笑道,转头吩咐下人,“还不快去将我那上好的武夷山毛尖取出来给大奶奶泡上。”
王氏扬手阻止,“不必了,小妹派回去的人说得不清不楚,我们夫人担心得夜不成眠,等着我回去复命,我这就要去看小妹,麻烦徐夫人派人带路。”
冷脸贴了热屁股,徐氏笑意一僵。
“也没什么事,燕宁这孩子,可能是年纪轻,又初到陌生的地方不习惯,其实没什么事。”
可惜王氏压根就不跟她多说,徐氏说了一大段见王氏不接腔,也觉得讪讪的,亲自带着王氏往霍青迟的新房去了。
她其实是担心燕宁乱说话,这才屈尊亲自领路。
霍青迟还在前院接待客人,还不知后院发生的事。
到了新房外面,徐氏想跟着一道进去,被王氏拦住。
“我跟妹子说几句话,劳烦徐夫人在外间略等上一等吧。”
人家都这样说了,徐氏不可能还厚着脸皮死赖着跟进去,她讪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王氏其实都做好了燕宁哭哭啼啼地诉苦的准备,但是燕宁十分让人意外的冷静。只是坐着愣愣地看着她。
“小妹?”她这个样子更让王氏揪心了。她走过来,将燕宁的手拉起来,“小妹,我来晚了,你受苦了。”
燕宁在心中猜测着她的身份,听她叫她小妹,又是娘家人,应该是她那个大嫂无疑了。
“大嫂?”燕宁试探着叫了一声,她有些担心认错人,所以声音很小,落在王氏耳里,就是伤透心的表现了。她一直将燕宁当成亲妹子一般地疼,见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一把将燕宁搂在怀里,“小妹,别怕,怎么样还有娘家人呢。”
燕宁听出她话里的真心实意,不由得感动。
原主也是将一副好牌打得稀烂,明明有这么心疼她的家人,却生生将自己的人生过成了那副样子。
“娘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你放心,不管你怎么选择,娘家人都永远站在你身后,你告诉嫂子,你是怎么想的?”王氏轻声问。
“我想和离!”燕宁在心中大喊,但是可惜,她不能,原主的心愿并非和离。
“嫂子,那女人肚里的孩子不能留!”燕宁斩钉截铁道。
王氏也不意外她没有选择回去,看来知女莫若母,陈氏没提这茬果然是因为认定了燕宁不会回去。
不过她能说出那个孩子不能留的话,也已经成长了很多了。王氏深感欣慰。
“当然,这件事,就交给嫂子去办。”毕竟燕宁以后还要在霍家生活,王氏考虑的是,由娘家人来提这个要求,也是对霍家的一个震慑。
奉恩侯府不是一般的人家,奉恩侯的姑娘也不是能任由人欺凌的!
王氏进去了许久,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徐氏虽然想将耳朵伸长一点,但是什么也听不见。
好不容易等王氏出来了,却见她脸色比之前更冷了,徐氏挤出一个笑容,正要迎上去说话,就听王氏冷笑一声:“这满京城的世勋人家,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正房奶奶还没进门,通房姨娘先有孕的奇事呢!霍家自诩清贵知礼的人家,今日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
徐氏顿时哑住,“...这,这件事是霍家做得不对。”
她可以在燕宁面前逞威风,但是在王氏前面,她乖巧得像只鹌鹑。本来徐氏出身就不高,面对这种真正高门出身的贵女,天然就有一种畏惧。何况她心里对侯府确实是有敬畏心理的,王氏今天来,是代表奉恩侯府前来,她的态度就是奉恩侯府的态度。
目前看来,奉恩侯府不会轻轻将此事揭过。
“我以为徐夫人已经被喜得孙儿的喜讯冲昏了头,原来还知晓一些是非道理。”王氏继续讽刺,她那一张嘴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利。
徐氏讷讷的,无法言声。
王氏态度十分强硬,也十分直截了当。
“既然徐夫人知道这件事是霍家的不是,那么就请徐夫人说说,接下来要怎么解决吧。”王氏也不跟她绕弯子。
徐氏咬咬牙,“我明天就派人将江氏送去庄子上。”
她觉得在这件事上,霍家已经够退让了,可惜王氏显然不满意。
“怎么,担心我们姑娘要陷害这个江氏,赶紧将人送去庄子上养胎?”王氏语气嘲讽。
徐氏有些恼火,强摁着不敢发出来。
“那大奶奶想如何?”
王氏看着好像受了莫大冤屈而愤愤不平的徐氏,她开始有些怀疑陈氏不将燕宁接回去的决定是错误的。
“如果霍家不能给出一个能让我们满意的答案,这也好办,我们姑娘刚进门,一切还有反悔的机会。既然霍夫人这般舍不得这个通房肚子里的肉,我们也不勉强,这就带了姑娘回家去!”
王氏是真怒了。这徐氏连面对她是都如此好歹不分,事理不明,还不知道会怎么对待燕宁呢!王氏相信,就算她今天将燕宁带回去,陈氏也不会怪罪她,所以这席话,王氏说得掷地有声,没有半点威胁的意思,她就是这个意思。
王氏一怒,徐氏顿时就哑火了。今天要是真的让王氏将人带回家去,霍家别说面子,就是里子也无了。
霍家在京城并无根基,全靠的是清贵的名声,如今好不容易才寻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徐氏自然舍不得。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心里一发狠,“大奶奶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给江氏喝落子汤的。”
王氏显然不会让她用拖字诀,冷冷道:“这事情过了夜,可就没谁能说得清理了,我还着急回去,霍夫人要办,就快点办吧,我也好回去跟我们侯夫人复命。”
徐氏的算盘落了空。她确实是想等王氏一走,就将江氏送出府去,反正这一夜都过了,奉恩侯府想将女儿接回去,就得掂量掂量了。到时候霍家也就有了谈判的底气。
但是王氏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看不成她想耍什么把戏。
徐氏无奈,只得吩咐杜妈妈,“去找落子药出来,命人去熬一碗,给江氏喝下去。”
王氏也吩咐身边跟着来的赵嬷嬷,“你跟着一道去,这个你有经验,仔细着汤药,有哪些药材你是清楚的。”
赵嬷嬷应了声是,跟着杜嬷嬷一道下去了。
徐氏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王氏,这王氏果真处理事情十分坚决果断,又滴水不漏,连她们会在汤药上做手脚都考虑好了,还特意派人跟着去。
徐氏不由得庆幸,还好这燕宁不和她嫂子一样,不然真是够她喝一壶的。
徐氏想请王氏坐着喝杯茶,但是王氏拒绝了。她转身回屋,想跟小姑子好好交代几句。
“今夜的事情,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世道上没几个男人是好的。所以你也别傻傻的将自己的真心全部都交出去,留了余地,以防以后发生什么意外,才好抽身。”
王氏这真是肺腑之言了。就连燕宁的兄长燕楠,都有几房妾室通房的,王氏这样直爽的性子,想到这种事,心里还膈应,更别提未经世事的燕宁了。
“嫂子放心,我知晓的。”
“这徐氏我看着不像是好相与的,不怕人蠢,就怕人明明蠢还觉得自己聪明的。我看这个徐氏就是这样,别人都是傻子,就她一个聪明人。她将你当成傻子,你可别真傻了。我看圆房也可以推后一些,以后说不定…还有后悔的余地。”
王氏这话真是肺腑之言了,真是将她当成家人,才会这样说。换了原主听到这种话,不说感谢王氏,可能还会觉得王氏多事。
燕宁拉住王氏的手,“嫂子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
王氏点点头,又跟她说了一会儿话。
约莫一炷香之后,赵嬷嬷回来了,冲着王氏点了点头。
徐氏没有跟着过来,江氏被逼着喝下落子汤,这孩子铁定是保不住了。她将王氏怨上了,也懒得过来虚与委蛇地受气,只吩咐了下人过来送王氏。
“这夜也深了,夫人还在等着我回去复命。你要小心些,有事情就吩咐李松回去传话。”
王氏走了没多久,得知消息的霍青迟才匆匆赶去救江卿。可惜他去得太迟了,江卿已经喝下了落子汤。那落子汤是徐氏拿出来的,是她拿来对付霍老爷的通房姨娘们。没想到却用在了儿子的姨娘身上。
江卿一见到霍青迟,就哭得不成人样。
霍青迟又心疼又着急,连夜命人去请了大夫,可惜还是回天乏术,下半夜江卿肚子就开始疼,疼了一夜将近天亮才将落了下来。
霍青迟一夜都没有去新房。他一直留在江卿那里,一夜没有合眼。
江卿流了一床的血,将霍青迟吓得不轻,好在请了大夫看过说无碍,只是以后需要好生将养着了。
霍青迟的心才落下一点,将新房里的新娘忘记得一干二净。直到次日有丫鬟来提醒他该陪同新奶奶去徐氏院子里敬茶,他想起自己的新娶的妻子来。
他眉头紧皱,担忧地看着虚弱的江卿。
江卿本来有些迷糊了,一听霍青迟要陪同他新娶的妻子去敬茶,顿时眼泪婆娑,嘴里却还是倔强道:“你去吧,别让夫人又觉得我不懂事了。”
“你才刚…你都这样了,叫我怎么能放心去。”霍青迟看着虚弱得好像命悬一线的江卿,对燕宁的恨意又深了一层。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霍青迟温柔地抚着江卿的脸,语气沉沉。
江卿虚弱地笑了笑,“大奶奶肯准许我留在府上,就已经是对我的宽容了,大爷切莫再去惹恼了她,不然只怕卿儿的命都要没了。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孩子,若是再让大奶奶不高兴,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罚卿儿呢。”
霍青迟脸色更沉了,他尽量温柔地安抚江卿,“ 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
看着霍青迟离去的背影,江卿收起了笑容,她目光空洞地盯着帐顶,忍不住回忆昨晚上被灌落子汤的情景来。她摸了摸肚子,里面曾经有她的孩子,现在孩子没了…
燕宁…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手不知何时已经将被单抓得皱成一团。
“昨晚上睡得好吗?”巴拿拿在燕宁睁开眼,就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故事也太惨了,新婚之夜就让它的宿主独守空房。
燕宁怔了片刻,才彻底清醒过来。
“睡得很好啊,这新床还不错,挺软的。”
听到她起床的动静,外面早就候着的婢女鱼贯端着洗漱之物走了进来。
除了燕宁陪嫁的侍女,还有几个面生的,显然是霍府的下人。她们在看到房间里只有燕宁一人时,眼神都划过诧异。
她们一早就候着了的,不可能大爷出去她们却不知道的,一定是大爷一夜未来。
其实大爷和府上借住的表姑娘之间的事,她们都知道,看着燕宁的眼神里,就带上了怜悯。
她们还不知道昨晚上的事,只以为是大爷为了安抚表姑娘,昨晚上陪着表姑娘去了,将新奶奶晾在新房。
其实她们的猜测没有错。
燕宁注意到了她们的神色,也注意到其中两个目光中带了幸灾乐祸。
她并不加理会,坐到梳妆台前,她在侯府惯用的丫鬟上前来替她梳头。
房间里静悄悄地,燕宁闭着眼,她觉得那个伺候她梳头的很舒服,就让她捏了捏头。
房间里响起一声十分突兀的笑声,燕宁从铜镜里看过去,是一个穿着鹅黄裙子的丫头,她身边的同伴也面带嘲笑,不过还是比较克制地用胳膊顶了一下发出笑声的丫头。
那丫头连忙收起笑,看了燕宁一眼,见她没有反应,又用手顶了顶她身边的丫头的手臂。
两人肆无忌惮没规矩的样子看得燕宁的陪嫁丫鬟们直皱眉头,但是姑娘都没说话,她们也就不言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燕宁的头发还没梳好,那端着脸盆的丫头端得手酸,催促道:“奶奶还请快些,一会儿还得去给老爷夫人敬茶呢。”
燕宁还是不说话。她陪嫁的丫头言月终于看不下去了,她们姑娘不知怎的也不说话,她要是再不说一句,还让霍府下人觉得她们姑娘软弱好欺负呢。
“住口!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她轻叱一声。
那丫头又不服气,噘着嘴,顶了回去,“我说错了吗?这敬茶要是去迟了,夫人肯定要怪罪的。”
燕宁的头发也绾好了,她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那丫头。
那丫头见她笑眯眯的样子,心里那些微的担心也消失不见了,这个奶奶明显是好伺候的。
她扬起笑,“奶奶快洗漱了吧,在磨蹭下去该来不及了。”
燕宁还是不急不缓地朝她走过去,走到那丫鬟身前,她伸手,仿佛是要试水温,但她突然变了个向,一巴掌重重地扇在那丫头脸上。
那丫头没防她竟然会突然动手,被打得一个趔趄,脸盆也没端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
燕宁轻轻一甩手,方才微笑着的脸,此刻已经笼上了寒霜。
“怎么,你霍家的规矩是下人来教主子怎么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