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九行低下头, 跟着两人进去。
贤妃屏退了所有宫人后,才卸下假笑的面具,死死地看着梅九行, “你…你真叫周幸?”
梅九行鼻尖一酸, 差点落下泪来。
“姐姐,是我。”
他来得实在是太过于突然,贤妃不知该是惊是喜, 她表情复杂,“你怎么能证明你叫周幸?”
“当年我和姐姐在舞阳关外走散…我还记得姐姐当时扮作了男子, 将头发扎成了辫子…”
这些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梅九行说了几句, 她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颤抖着唇,想叫弟弟的名字, 却生生忍住了。
“不,你认错了人, 我是李婉,没有弟弟叫周幸。”她狠狠地抹去眼泪,偏开头不去看梅九行。
“姐姐!”梅九行有些急了,‘你是不是有顾虑才不愿意认我?’
李婉声音转冷,“本宫说了, 本宫姓李, 没有姓周的弟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 手捏成了拳, 似乎在死死地克制自己。
梅九行突然就懂了。他不再强求李婉认他。
可是他有些话,不得不对李婉说。
班葵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仿佛没听到他们说话一般,只是喝茶发呆。
“我知道姐姐,现在在为秦家卖命。”梅九行冷不丁地提起, 贤妃终于脸色大变。
“姐姐,你可知道秦家狼子野心…”梅九行话还没说完,贤妃突然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到底是何人?竟然敢到我宫里来大放厥词,我是襄平侯府的姑娘,我姓李!”她气愤地说完,转头看向班葵质问,“帝姬今日带这样一个人来强心认我,到底是何居心?”
班葵突然被她迁怒,先是一呆,随即怒道:“原来贤妃并不认识此人,我竟是被他骗了。真不知道他是何居心,我这就命人将他捉拿了。”
李婉看她当真要叫人,连忙阻止。
“帝姬,算了,我看他也是寻亲心切,倒也情有可原。他今天却是认错了人,帝姬将他带出宫去吧。”
班葵不依不饶,“这怎么能行,这人欺骗于我,不知是何居心,说不定是相对贤妃不利,他杜才不就说了贤妃在替秦家卖命吗?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胡言乱语,贤妃娘娘放心,我一定将此人彻查到底,给贤妃一个交代!”
她作势要出去叫人,贤妃慌了神,连忙拦住她。
“不,帝姬!”
班葵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她。
“贤妃这是何意?难不成贤妃突然想起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
李婉深深地看了帝姬一眼,她内心明显在挣扎。
班葵这下不着急了,她缓缓地踱步回去坐下。
“让我来猜猜贤妃这会儿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到底是要弟弟,还是秦家吧。不,你两边都想保,所以你不认周幸。”
贤妃不言声。
“又或者是。你可以私下与弟弟相认,但是不能当着我的面,因为你下意识地将我当成了对立面的人。”
“其实我对你们姐弟要不要相认没有兴趣,但是…”她加重了语气,“你对皇上做的手脚,我不会轻饶!”
贤妃终于脸色大变,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梅九行。
“他不是周幸是不是,帝姬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就为了陷害我?”她开始怀疑梅九行的身份。
“姐姐,是我找的帝姬帮忙!”梅九行忙解释道。
贤妃显然已经恢复了冷静,她思来想去,没有那么巧合的事,这么多年,她早就已经接受了弟弟已经不在人世的猜想。冷不丁冒出来,她从一开始的惊喜,已经转为了冷静地分析他是周幸的可能性。
“姐姐,你十二岁生辰的时候,我雕了一只木马送给你,还因此划破了手!你还记得吗?”
梅九行见李婉开始怀疑,开始说兄妹之间印象深刻的事情。
贤妃再次愣住了。是的,她十二岁生辰的时候,周幸才六岁,他雕了一只不像木马的木马送给她,还划破了手指。
周幸将那处伤疤露出来给贤妃看。
贤妃瞳孔猛地一缩。
弟弟,真的是她弟弟!
“周幸…”她喃喃地叫了一声。
“姐姐,你不用担心,帝姬是个好人,她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梅九行话音还没落下,班葵连忙否认,“你别乱说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保证过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贤妃在看到那道疤的时候,终于压制不住情绪,一贯的冷静也顿时烟消云散,她伸手抱住梅九行,无声地落泪。
“幸儿…”
班葵不太愿意见到这种场面,她难得识相地避开。原本她是想一直在一旁,就怕梅九行万一和贤妃商量什么别的对皇帝不好的事。
但是如今她能确定姐弟俩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就没必要杵在那碍着人家姐弟情深了。
姐弟俩说了很久的话,就到班葵都在脑海里和巴拿拿聊了很久的天。
贤妃眼睛红肿着出来叫班葵。
班葵进屋后,刚坐下,贤妃就扑通一下跪下了。
贤妃居于四妃之位,已经可以和帝姬平起平坐了,她冷不丁跪下,班葵连忙避让,“贤妃这是何意?”
李婉,不,应该说是周蓁,“我以前竟叫秦家那些狗贼哄骗了,他们跟我说当年是因为先帝一己之私,觉饿得林大将军功高盖主,这才设计林将军叛国投敌,并将林将军一系一网打尽。我…我们周家当年满门抄斩,心里怨怼,这才…”
班葵脸色一肃,“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她当时还怀疑是德妃动的手脚,这下看来,当时德妃表现怪异可能是另有其因了。
“皇上每每来我宫中,我都点了神仙香…”
“神仙香?”班葵疑惑,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香,但是梅九行显然知道。
“姐姐,你竟然…”梅九行面色心痛。
“这是什么香?”班葵问道。
“这是一种,能渐渐让人失去理智的香,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闻多了会让人精神萎靡,身体短时间内亏空。但是从脉上又感知不到,悄无声息地就能让人丧命。”梅九行解释道。
班葵想起上回太后说皇上最近感觉精神不济,连忙问道:“这香,你用了多久了?”
贤妃不敢隐瞒,“刚用两月有余,皇上一共来了四次。”
梅九行显然松了口气,“还好,后面不再闻了,再吃些调理的药,就无大碍了。”
梅九行跪下,“帝姬,我姐姐也是受了蒙骗…”
他话没说完,但班葵懂他的意思。
“你们跟我去见皇上,我只能保证,我在皇上发怒的时候,求求情。”
姐弟两人对视一眼,贤妃一叹。
“其实我在宫里这些年也发现了皇上是个明君,他勤政爱国。秦家早就让我动手了,我一直犹豫不决,直到两个月前,当时帝姬嫁到了秦家。我猜秦家得此助力,一定会起事了,这才下了决心。皇上知道秦家的狼子野心吗?”
班葵点头。
三人一起去见了皇上,贤妃将自己为秦家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包括姐弟两的身份。
文英宗震怒。
他当即就将两朝阁老,内阁大臣叫入宫里,一起再听了一遍贤妃是怎么帮秦家办事的。
班葵自然没有资格去听政事,贤妃和梅九行都被暂时关押了起来。
她相信贤妃最后顶多是被废,性命肯定是无忧的。
这天是中午,阳光很灿烂。
羽林军将秦家围得密不透风,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秦孟一听下人连滚带爬地进来传信说秦府被围了起来之后,心里就直往下沉。
他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其实他也早有有了预感,从皇上不动声色地将河西刺史找了个由头贬黜时。
他也想过负隅顽抗,但是秦府府兵就几百人,外面羽林军数以千计,负隅顽抗不过是以卵击石。
秦淑宁被禁足,外面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直到羽林军冲进来,十分冷漠地将她扣起来。
“你们是谁?竟然敢这样大胆!这里是秦府,你们不要命了?”
秦淑宁还以为是皇上追究她说错话,这才派人来拿她。她脸上顿时惨白无血色。她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是要被砍头的啊!
但是等她被羽林军押着出来,发现不仅仅是她,秦府上下,包括秦老太君都被绑了起来。
秦孟他们的密谋一直是瞒着老太君的,秦老太君尤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在京城生活了这些年,总认得羽林军的服饰。她本想叫骂,看到那些羽林军冷硬的脸,也将骂声吞下去了。
这一定是皇帝的旨意,不然没有人敢将秦将军一门都锁起来。
“人可拿齐了?”负责此事的羽林校尉王金问下属。
“回校尉,还差两人,一个是秦商,还有一个是秦孟之子秦哲。”
王金冷冷地看了一脸大义凛然的秦孟,冷笑道:“秦将军有先见之明啊,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祸及九族的事情,先将儿子送出去了。不过没关系,只是费点事,我回头就让你们一家团聚。”
事到如今,秦孟打定了注意不能认罪。秦家三代忠良,说秦家谋反,谁会相信?到时候内阁大臣肯定会力保秦家,皇上就算是顾忌着朝臣,也不会对秦家赶尽杀绝。
“老夫不知今日被拿是所谓何事,王校尉可别拿错了人!”
王金笑道:“这普天之下,也只有秦将军敢意图谋反了,别人是不敢的,拿的不是你,能是谁?”
王金懒得同这种死人废话,一扬手,“带走!”
熊氏等女眷本来就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让秦家从上到下都被抓的事,想想也只有那一件,而今听了王金的话,不少人眼皮一翻,就要晕过去。
谋逆啊!这还能活吗?
哭啼声顿时四起,王金皱眉,但是这些人要听从皇上发落。
秦家人全府上下,连奴才都被捉拿,下了大狱的事情不胫而走,几乎在半天之内,就传遍了京都。
秦孟在狱中一直要求面圣,但是没有人理会他。他曾经设想过的,大臣会替他鸣不平的场景也没有出现,整个朝廷静悄悄的,似乎大家都默认了秦孟谋反。
秦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五天后。
他彼时正在秦孟掌管的东风营里。在距离京都四天路程的河北道境内。
听到秦家满门下了大狱的消息,秦商就知道,一定是事情败露了。
皇上若是没有证据,一定不会贸然将秦家捉拿。
他和秦孟手下的几个心腹商议过后,达成了意见统一,如今之计,唯有驱兵北上,逼着皇上将秦家人放出来,后面之事,再做打算。
他立即修书,传给前面密谋好的同谋。但是没想到,当初说得好好的人,现在一个个都如鹌鹑般不肯说话了。
秦孟都已经被抓了,秦商他们匆匆起事,曾经说过的是等皇帝病逝了再图大计,这个节点上,有谁会愿意去送死?
东风营有五万将士,都是跟着秦家先祖打江山的老人,对秦家忠心耿耿。
秦商驱兵北上,不过三日就到达了京都外五十里地。
秦家竟然真的敢举兵谋反,让朝纲震怒。
这下那些本来有心为秦家说话的人连忙住口,庆幸还好自己没说话,不然皇上到时候说不定会迁怒。
京师外五十里地驻扎了京畿军,但也不过一万人马,加上三千羽林军,万不可挡东风营五万人马。
文英宗没想到秦家在秦孟被抓之后还敢举兵,准备不足,这才陷入了被动。
秦商命人送了信进宫。
他在心中表明,秦家还是忠良之后,皇上不该以谋逆的罪名捉拿秦家,只要皇上肯将人放出来,东风营立马回河北道。
“这秦商真是罪该万死!”文英宗不由得庆幸,还好让安阳和他和离了,不然如今他要是拿安阳做人质,他才是真的会陷入被动。
“朕就不信,他秦家一门都在朕手里,秦商真的敢攻城!”
秦商是不敢攻城,但是也不能排除他狗急跳墙。
朝臣已经吵做了一团,部分人主张将秦家人送出去,反正秦家谋逆,天下人得而诛之。大部分人不同意将秦家人送出去,现在秦商就是因为顾忌秦家人在皇帝手上,若是将秦家人送出去,无异于送虎归山。秦商再无顾虑,到时候才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皇上当然不会将秦家人送出去,但是秦商威胁着皇城,若是他再联合别的藩王,皇城就真的威矣。
班葵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
“那些主张将秦家人送出来的人脑子是进了屎吗?皇兄可千万不能听他们的。”
文英宗听到班葵竟然如此粗鲁地说话,先是一愣,也没时间纠正她,“朕当然不会将秦家人送出去,但是现在秦商兵临城下,人心惶惶…”
班葵轻松一笑,“皇兄信我一回,这件事交给我去处理。”
文英宗一怔,“安阳,这事你怎么处理?”
“皇兄之需交给我便是。我保证能将秦商的人头给你提来。”
班葵笑得自信又从容,这个样子是文英宗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一怔之后,沉吟片刻,“安阳想怎么做?”
“将秦家人交给我,我去处理。”
文英宗犹豫片刻,“我给你五百羽林军,护卫你的安全。”
班葵笑道:“皇兄放心,我不出城。”
“皇帝哥哥好好啊,这样信任你。”巴拿拿感动不已,“但是宿主你真的有把握吗?早知道用积分兑换武学秘籍了,你可别逞强,要好好的活着。”
班葵假装不知道它是在为它自己的小命担心,“放心,我死不了。”
文英宗果然将秦家人都尽数交给了班葵。
班葵除了拿住秦家人之外,还让人去查了秦孟手下的底细。将那些人的家眷一块锁了,都带上了城墙。
她静静地站在城墙上。
不多时,远杜出现了黑点,黑点越来越大,渐渐看得清人样。
她早两个时辰,就派人去告知了秦商,他们的亲人在她手里的事。
所以,秦商一定会来,就算他不来,他身边的那些将领也一定会来。
他们一定不会单枪匹马的来,所以这么多人马,是班葵早就预料到的。这也是她想要的。
秦商大约带了两万兵马,他也担心班葵是设了陷阱,所以做好了准备才来。
两万人马,黑压压而有十分整齐地列在护城河外。秦商和为首的几个反叛将领站在最前面。
秦商看着城墙上因风而衣袂猎猎的班葵。她脸上冷酷,又带着难难掩的坚毅。她看着完全不同了,和以前的顺从的样子大相庭径。
她的改变让人有些奇怪。但是此刻显然不适合深想。
“班葵,你想做什么?”秦商中气十足,声音远远地从城下传上来,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班葵手一挥,羽林军们将秦家人和其他将领的家人全部推到城墙上。黑压压站了好几排。
底下的将领都看到了自己的家人。他们被绑了起来,嘴里全部塞了东西。
“班葵,你这种小人行径,算什么帝姬?”当下就有人喝骂。
文英宗在一旁暗自看着,其实他也觉得班葵这样有些不太道德,至少他和满朝大臣,没一个想到要用他们的家人去威胁叛军。
不过文英宗并没有觉得班葵做得不对,他们只是做不出来,但是不能说班葵不对。毕竟是对付叛臣贼子,对他们仁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
文英宗并没有打断班葵,他静静地看着。
只见班葵微微一笑,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牵牛花状的东西,她将那个东西凑到嘴巴边。嘴一动,一道十分洪亮的声音传出来,比秦商那道声音大得多,一里开外都能听得清楚。
“我是小人,你们是什么?乱臣贼子!”班葵张嘴就骂,偏生她手里的东西似乎有什么邪法一般,将她的声音扩大无数倍,不知秦商他们,就连他们身后的两万人马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代表皇上,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是受了秦狗贼的欺骗,所以只要你们现在放下武器投降,我可以保证,你们人头无恙。但是,如果你们一意孤行,执迷不悟,你们的人头暂时能保住,但是你们的家人,我就先送他们上路,随即就送你们一家团圆。”
班葵手里的是扩音喇叭,是她花了她上一个游戏赢来的积分换来的。她要确保她的声音能被每一个人听到。
“你们不要以为我在说笑,”班葵顿了顿,随手指了一个衣着光鲜贵重的妇人,“这个人是谁的家属?我数一二三,你要是不出来投降,我就命人将这个妇人杀掉!”
那妇人吓白了脸,瑟瑟发抖,她双手被羽林军剪于身后,她颤抖着嘴唇,在秦商身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她哭着喊:“老爷,你怎么能反叛?你要害死全家老小吗?”
她还在苦苦地劝,班葵已经数起了拍子。
“一!”
见班葵开始数数,那妇人更是吓得摇摇欲坠,惊慌失措地朝城门下大喊:“夫君,你快救我!”
“二!”
班葵的声音想催命符一般,将那妇人吓得哭了出来。
城下她夫君脸色阴晴不定,他勒缰的手青筋突起,双眼死死地瞪着班葵。
秦商盯着这个副将,准备着,若是他真的要站出来投降,他就先一□□死他,免得军心大乱。
那副将还是没有站出来,而班葵的‘三’也落了音。
她手再次一挥,一个羽林军上前,一刀将那妇人脑袋斩下。鲜血喷涌而出,将她生下的地砖染红。
她的儿女嘴都被堵了起来,眼看着他们的母亲身首异处,顿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眼睛暴突,却又不能言声。
那副将本来还抱着侥幸,班葵在外面的名声就是十分良善,他本来抱着侥幸,班葵只是做做样子吓唬他们,没想到班葵竟然真的将他妻子杀了。
他亲眼看着他妻子去死。
班葵心里划过不忍,但是很快被她掐灭。
如果她现在心软,死的就不仅仅是这一个人或者这一群人,是大周无数的百姓,若是她今天不能阻止,事情像原主那世那样发展,这个朝代会经历战乱,会从繁华走向衰落,会被蛮夷外族侵占,会国破家亡。
而且,这就是那些叛军造反的代价,他们从反叛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这种下场。
“班葵!”那副将红了双眼,像是一头发怒的野兽,“你对手无寸铁的人下此毒手,你真是毒妇啊!”
班葵毫不在意他怎么骂她,她举起手里的喇叭。
“你们若是抱着侥幸,安阳帝姬只是吓唬吓唬你们,不会真的动手,那我也试给你们看了。你们若是还是不相信,我也可以继续试给你们看。”喇叭有些大,她举得有点累,她招手叫过一个羽林军帮她举着。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你们在战场那样拼着命,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给家人一个荣耀,挣来侯爵之位光宗耀祖吗?但是你们现在在做什么?你们是叛军,我大周常备大军三十万,你们就五万人以卵击石,你们死了是小,但是你们因反叛留下的骂名,会让你们家族几代人蒙羞!”班葵顿了顿,“退一万步说,民间有句俗话,婆娘孩子热炕头,你们辛苦打仗除了保家卫国,还是为了家人。但是你们如今成了叛军,你们的家人会因为你们而被处死,最后就算你们侥幸逃出性命去,从此孤家寡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班葵这一些话显然有些效果,城下叛军行伍中的士兵们左右四顾,显然被她说动了。
“班葵,你这样草菅人命就不怕遭天谴吗?我们不是反叛,我们只是想救出家人!”秦商喝道。
班葵看了他一眼,“你想救出家人?那么你家人为何被抓?因为你们秦家意图谋反!”
秦商当然不愿承认,他们不能承认他们是在谋逆,否则就会失去人心。
班葵吩咐了一声:“将秦淑宁带上来。”
秦淑宁很快被羽林军从秦家人里拉了出来。
她将刚才班葵眼都不眨就吩咐人砍死了那个妇人的一幕看在眼里,这会儿班葵点名拉她出来,她已经知道班葵想要做什么了,顿时吓得鼻涕眼泪横流,偏又不能发出声音。她身体吓得瘫软,偏偏一个羽林军提着她的后衣领,让她站在城墙的空缝处,好让底下人看清楚。
秦商看清秦淑宁的脸,瞳孔猛地一缩,他大喝:“班葵!你想做什么?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
可惜他的狠话没有半点震慑的作用。
班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秦商,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就走到城门外受降,我可以饶秦淑宁不死,我还是数三声。一!”
城下的秦商脸色阴沉,他死死地盯着班葵,握缰的手紧得能看到白骨。
“二!”班葵试他吃人的眼神于无物,照常喊着二。
秦淑宁冷汗和眼泪一道留下,她希翼地看着秦商。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
班葵啧啧两声,“看来京城里的传言都是假的,秦商对你没有意思嘛。”她看着吓得痛哭的秦淑宁一笑。
秦淑宁拼命地摇头,这和她梦里一点都不一样,秦家造反失败,她现在相当于上了断头台。她一直当成竹马的秦商就站在城墙下,看着她走上断头台无动于衷。
秦商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煎熬。
他要是走出这一步,不仅他会死,他身后的这两万人马,十里外的三万人马都会死。秦淑宁一样会死,只是苟活得长一些。
孰重孰轻,他心里十分清楚。秦商一直是个冷静自恃的人。
“三!”
“慢着!”秦商怎么样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淑宁去死,他出声喝止。
班葵的手已经扬起,秦商连忙道:“班葵,你有本事就冲着我来,你杀害一个手无寸铁地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他话还没说完,班葵的手已经如斩般落下。
秦淑宁疯狂地摇头,她嘴里的异物在她摆头的时候终于被甩了出去,但是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不!”,就身首异处。
秦商就这样看着秦淑宁瞪着眼睛的脑袋从她肩膀下落下去。他双眼顿时变得血红。
“班葵,我要你不得好死!”他迅捷地从马肚一侧的箭袋里摸出一只箭,搭弓拉弦,手一松,箭矢就流星般飞向城墙上的班葵。他从小在军营中长大,练就了一身百步穿杨的箭术。这一箭,不偏不倚,若是无意外将正中班葵的心脏。
“安阳!”在在旁塔楼里暗中观察的文英宗**叫了出来。
“宿主当心!”巴拿拿的声音刚落,箭矢已经到了班葵的面门不过三尺。
班葵下意识要躲开,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钻出一支箭来,这支箭有着金制的箭头,比秦商的箭速度更快,它不偏不倚,刚好撞上秦商的箭,几簇火光起,秦商的箭被生生折去了箭头,只余箭身呼啸而至,打在班葵身上。
尽管只是箭身,也让班葵猛地觉得一疼。
而那只金色的箭矢在撞断秦商的箭后,趋势不减,生生插.入城墙上的砖缝里,箭尾还在颤动。
见班葵安然无恙,文英宗着实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那金色的箭是何人所射?这箭术真是百年难见!”
底下的秦商也愣住了,他一直自负箭术了得,却不知有人远在他之上。
只是此刻顾及不了那么多,他还有血仇未报。
班葵没有被这突然的意外吓到,她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头,秦淑宁的眼睛睁得很大,她到死也不相信自己竟然就这样死了。没圆她的皇后梦,甚至连好好的活着都没办法。
“秦商!”那抬喇叭的羽林军连忙将喇叭拿过来,声音立刻就如水波一般四面八杜地传出去。“你以为秦家收养你十六年,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了。我且告诉你,当年林铮林将军,就是被秦孟这个老狗陷害叛国通敌,这才被先皇诛了九族。这件事,诚然有先皇察情不明的责任,但是,若不是秦孟这老狗蓄意陷害,林大将军又怎么会落入陷阱,大周三十万士兵怎么会埋骨他乡?”
看着秦商巨变的脸色,班葵继续道:“你不相信是吧?你肯定在想,我一定是在骗你,当年若是秦孟陷害林将军,他又怎么会留下你,还收养你,将你培养成大周最年轻的将军是吗?因为,秦孟以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当年才留下你不杀,你知道,秦孟后院的杜姨娘其实是你亲娘吗?”
秦商先是惊骇,随即回过神来,“班葵,你不要妄想哄骗我。”
班葵示意将杜姨娘带上来,她命人将杜姨娘嘴里的异物取出来。
“杜氏,当年是什么情形,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你想让你儿子继续认贼作父,在这条不归路上走到尽头,大可以不告诉他,但是你若是想救你儿子的命,我劝你还是将实情说与他听。”
杜氏看着城下望着她的秦商,顿时泪眼婆娑,这些年她忍辱负重,明明自己的儿子就在身边,却不能相认。她被折磨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儿子成了叛贼,叛贼能有什么好下场?
再者说,当年她是和秦孟两情相悦,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秦孟身边如花美眷层出不穷,她早已年老色衰,秦孟早就不来她这了。说对秦孟没有怨恨是假的,这么多年,怨恨一日深过一日。
她若是此刻不将真相说出来,就要将它带进棺材里了。而她的儿子,将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孩子!”杜氏未语先哭,这一刻她等了这么多年,“我是你娘!当年你爹确实是被秦孟害死的!”
秦商满脸不相信,“你和班葵早就商量好了吧,别以为我会相信!”
“当年秦孟本来要杀掉你,我为了保护你,只好说你是他亲生的孩儿。你肚脐上有一颗黑痣,是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我是你娘,你不叫秦商,你叫秦皓,孩子,你要永远记得,你爹是被秦孟害死的!”
秦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难以冷静,他脸色忽青忽白,显然内心在经历挣扎。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秦孟竟然是当年害死他爹的人。
“林大将军一声忠君为国,不想竟然生下你这种叛军背国的儿子,若是他泉下有知,不知该怎么失望。”班葵只是略提了一句,就冲着那两万将士道:“你们是秦家军不错,但你们做了太多年秦家军,而忘了一个事实,你们首先是大周的士兵,皇帝的士兵,这才是秦家军!你们,或者是你们的父兄,在战场上拼死杀敌,马革裹尸保家卫国,这才赢得了秦家军的忠烈名声,你们背负的所有赞扬都是你们自己、或者是你们的同袍、你们的先辈、一刀一枪,从战场上实打实拼出来的。你们的家人曾经为你们而骄傲,可是你们现在做了什么?你们跟着叛徒,离开自己坚守的土地,要攻打你们的先辈誓死保卫的京都。你们要攻打的不是皇帝,不是皇上,你们是攻打自己曾经坚守的信念!是攻打家人对你们的骄傲!”
班葵慷慨激昂,“你们仔细想一想,这样的反贼,值不值得你们用生命去追随,值不值得你们抛下父母亲人,白白丢掉自己宝贵的生命!大周的士兵就是死,也要实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即使死,也是一种荣光,你们的家人将受到厚待,你们名垂千古!可是现在,你们的死毫无价值,你们的家人也为你们蒙羞,你们扪心想一想,是不是值得!”
喇叭将班葵略带着冷意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风静静地鼓起她的衣袍。天地为之一静。
第一个人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武器落地的声音不响,却惊醒了一大片人。
随着放下武器的士兵越来越多,秦商急了,大喝:“谁敢放下武器,以军法论处!”
班葵在墙上道:““谁敢阻止你们成为亲人的英雄,那就是敌人,我允许你们捡起地上的武器,对准他的胸膛!”
她话音刚落,原本要放下武器的士兵,迅速移动,将秦商等人团团围了起来。
一场叛乱几乎已经落下了帷幕。
文英宗背手,轻轻一叹,“可惜安阳是女郎啊。”
他走下塔楼。班葵已经吩咐羽林军将那些将领的家属押下去。剩下的事就不需要班葵来操心了。
她看到文英宗带着微笑朝她走来,欢喜地叫了一声皇兄。
文英宗笑看了她一眼,指了指羽林军手里的喇叭,“这是何物,竟然能将声音扩大。”
班葵撇撇嘴,“我干了这么件了不起的事,皇兄竟然也不夸夸我。”
反叛平定,文英宗心情大好。
“当然要夸,你做得很好。”
班葵笑容却僵住了。
巴拿拿小声道:“怎么了,宿主,你很少被人夸奖吗?”
班葵冷哼一声,“胡说,我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
巴拿拿自顾自地,“以后我会常夸你的。”
“不需要!”班葵虽是这么说,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后续只有人收尾,班葵回府换衣裳。她衣裳上沾了血。
她一下马车,大门外转角处立了个人。
“是梅哥哥!”巴拿拿激动不已,但是随即疑惑,“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班葵却不意外。
“梅先生。”
梅九行看着她,笑了笑,还是温润如玉,但是到底有地杜不一样了。
“我要走了。”梅九行尽量想说得轻松点。
班葵点了点头,“珍重。”
梅九行依然看着她,仿佛想说什么,到底没说话。
他转身欲离去,听到背后班葵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心里一松,却没再回头,大步离开了。
“梅哥哥走了…”巴拿拿少有的失落。
“喂!你是绝情系统啊,怎么情绪比我还多?”
“宿主,你为何要跟他说谢谢?不是因为是他谢你吗?”巴拿拿疑惑问道。
“你以为当时在城墙上,那千钧一发的一箭是谁射的?”
“啊!”巴拿拿震惊到了,“梅哥哥不是琴师吗?”
班葵耸耸肩,“谁知道呢。”
………
秦家叛逆满门抄斩,跟着一起谋反的武将也被砍了头,但祸不殃家人。
秦商临死前,请求见了杜氏一面。这个女人他在秦家这十六年,只见过几次面。每次他都觉得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只是没有多想罢了。
杜氏悔不当初,若不是当初她蒙了心,怎么可能让儿子认贼作父,还连累儿子如此年轻就要被砍头了。
林家是真的绝后了。
可是秦商死罪难逃。
他在临死前,竟然发现自己对班葵的恨意淡了很多,也许是她让他知道了真相。他对秦淑宁的死,似乎也释然了。有了恨,在再也没有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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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分到账!”
“多少?”
“两千。”
“下个任务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