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错付的帝姬(五)

梅九行低下头, 跟着两人进去。

贤妃屏退了所有宫人后,才卸下假笑的面具,死死地看着梅九行, “你…你真叫周幸?”

梅九行鼻尖一酸, 差点落下泪来。

“姐姐,是我。”

他来得实在是太过于突然,贤妃不知该是惊是喜, 她表情复杂,“你怎么能证明你叫周幸?”

“当年我和姐姐在舞阳关外走散…我还记得姐姐当时扮作了男子, 将头发扎成了辫子…”

这些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梅九行说了几句, 她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颤抖着唇,想叫弟弟的名字, 却生生忍住了。

“不,你认错了人, 我是李婉,没有弟弟叫周幸。”她狠狠地抹去眼泪,偏开头不去看梅九行。

“姐姐!”梅九行有些急了,‘你是不是有顾虑才不愿意认我?’

李婉声音转冷,“本宫说了, 本宫姓李, 没有姓周的弟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 手捏成了拳, 似乎在死死地克制自己。

梅九行突然就懂了。他不再强求李婉认他。

可是他有些话,不得不对李婉说。

班葵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仿佛没听到他们说话一般,只是喝茶发呆。

“我知道姐姐,现在在为秦家卖命。”梅九行冷不丁地提起, 贤妃终于脸色大变。

“姐姐,你可知道秦家狼子野心…”梅九行话还没说完,贤妃突然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到底是何人?竟然敢到我宫里来大放厥词,我是襄平侯府的姑娘,我姓李!”她气愤地说完,转头看向班葵质问,“帝姬今日带这样一个人来强心认我,到底是何居心?”

班葵突然被她迁怒,先是一呆,随即怒道:“原来贤妃并不认识此人,我竟是被他骗了。真不知道他是何居心,我这就命人将他捉拿了。”

李婉看她当真要叫人,连忙阻止。

“帝姬,算了,我看他也是寻亲心切,倒也情有可原。他今天却是认错了人,帝姬将他带出宫去吧。”

班葵不依不饶,“这怎么能行,这人欺骗于我,不知是何居心,说不定是相对贤妃不利,他杜才不就说了贤妃在替秦家卖命吗?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胡言乱语,贤妃娘娘放心,我一定将此人彻查到底,给贤妃一个交代!”

她作势要出去叫人,贤妃慌了神,连忙拦住她。

“不,帝姬!”

班葵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她。

“贤妃这是何意?难不成贤妃突然想起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

李婉深深地看了帝姬一眼,她内心明显在挣扎。

班葵这下不着急了,她缓缓地踱步回去坐下。

“让我来猜猜贤妃这会儿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到底是要弟弟,还是秦家吧。不,你两边都想保,所以你不认周幸。”

贤妃不言声。

“又或者是。你可以私下与弟弟相认,但是不能当着我的面,因为你下意识地将我当成了对立面的人。”

“其实我对你们姐弟要不要相认没有兴趣,但是…”她加重了语气,“你对皇上做的手脚,我不会轻饶!”

贤妃终于脸色大变,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梅九行。

“他不是周幸是不是,帝姬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就为了陷害我?”她开始怀疑梅九行的身份。

“姐姐,是我找的帝姬帮忙!”梅九行忙解释道。

贤妃显然已经恢复了冷静,她思来想去,没有那么巧合的事,这么多年,她早就已经接受了弟弟已经不在人世的猜想。冷不丁冒出来,她从一开始的惊喜,已经转为了冷静地分析他是周幸的可能性。

“姐姐,你十二岁生辰的时候,我雕了一只木马送给你,还因此划破了手!你还记得吗?”

梅九行见李婉开始怀疑,开始说兄妹之间印象深刻的事情。

贤妃再次愣住了。是的,她十二岁生辰的时候,周幸才六岁,他雕了一只不像木马的木马送给她,还划破了手指。

周幸将那处伤疤露出来给贤妃看。

贤妃瞳孔猛地一缩。

弟弟,真的是她弟弟!

“周幸…”她喃喃地叫了一声。

“姐姐,你不用担心,帝姬是个好人,她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梅九行话音还没落下,班葵连忙否认,“你别乱说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保证过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贤妃在看到那道疤的时候,终于压制不住情绪,一贯的冷静也顿时烟消云散,她伸手抱住梅九行,无声地落泪。

“幸儿…”

班葵不太愿意见到这种场面,她难得识相地避开。原本她是想一直在一旁,就怕梅九行万一和贤妃商量什么别的对皇帝不好的事。

但是如今她能确定姐弟俩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就没必要杵在那碍着人家姐弟情深了。

姐弟俩说了很久的话,就到班葵都在脑海里和巴拿拿聊了很久的天。

贤妃眼睛红肿着出来叫班葵。

班葵进屋后,刚坐下,贤妃就扑通一下跪下了。

贤妃居于四妃之位,已经可以和帝姬平起平坐了,她冷不丁跪下,班葵连忙避让,“贤妃这是何意?”

李婉,不,应该说是周蓁,“我以前竟叫秦家那些狗贼哄骗了,他们跟我说当年是因为先帝一己之私,觉饿得林大将军功高盖主,这才设计林将军叛国投敌,并将林将军一系一网打尽。我…我们周家当年满门抄斩,心里怨怼,这才…”

班葵脸色一肃,“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她当时还怀疑是德妃动的手脚,这下看来,当时德妃表现怪异可能是另有其因了。

“皇上每每来我宫中,我都点了神仙香…”

“神仙香?”班葵疑惑,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香,但是梅九行显然知道。

“姐姐,你竟然…”梅九行面色心痛。

“这是什么香?”班葵问道。

“这是一种,能渐渐让人失去理智的香,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闻多了会让人精神萎靡,身体短时间内亏空。但是从脉上又感知不到,悄无声息地就能让人丧命。”梅九行解释道。

班葵想起上回太后说皇上最近感觉精神不济,连忙问道:“这香,你用了多久了?”

贤妃不敢隐瞒,“刚用两月有余,皇上一共来了四次。”

梅九行显然松了口气,“还好,后面不再闻了,再吃些调理的药,就无大碍了。”

梅九行跪下,“帝姬,我姐姐也是受了蒙骗…”

他话没说完,但班葵懂他的意思。

“你们跟我去见皇上,我只能保证,我在皇上发怒的时候,求求情。”

姐弟两人对视一眼,贤妃一叹。

“其实我在宫里这些年也发现了皇上是个明君,他勤政爱国。秦家早就让我动手了,我一直犹豫不决,直到两个月前,当时帝姬嫁到了秦家。我猜秦家得此助力,一定会起事了,这才下了决心。皇上知道秦家的狼子野心吗?”

班葵点头。

三人一起去见了皇上,贤妃将自己为秦家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包括姐弟两的身份。

文英宗震怒。

他当即就将两朝阁老,内阁大臣叫入宫里,一起再听了一遍贤妃是怎么帮秦家办事的。

班葵自然没有资格去听政事,贤妃和梅九行都被暂时关押了起来。

她相信贤妃最后顶多是被废,性命肯定是无忧的。

这天是中午,阳光很灿烂。

羽林军将秦家围得密不透风,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秦孟一听下人连滚带爬地进来传信说秦府被围了起来之后,心里就直往下沉。

他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其实他也早有有了预感,从皇上不动声色地将河西刺史找了个由头贬黜时。

他也想过负隅顽抗,但是秦府府兵就几百人,外面羽林军数以千计,负隅顽抗不过是以卵击石。

秦淑宁被禁足,外面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直到羽林军冲进来,十分冷漠地将她扣起来。

“你们是谁?竟然敢这样大胆!这里是秦府,你们不要命了?”

秦淑宁还以为是皇上追究她说错话,这才派人来拿她。她脸上顿时惨白无血色。她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是要被砍头的啊!

但是等她被羽林军押着出来,发现不仅仅是她,秦府上下,包括秦老太君都被绑了起来。

秦孟他们的密谋一直是瞒着老太君的,秦老太君尤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在京城生活了这些年,总认得羽林军的服饰。她本想叫骂,看到那些羽林军冷硬的脸,也将骂声吞下去了。

这一定是皇帝的旨意,不然没有人敢将秦将军一门都锁起来。

“人可拿齐了?”负责此事的羽林校尉王金问下属。

“回校尉,还差两人,一个是秦商,还有一个是秦孟之子秦哲。”

王金冷冷地看了一脸大义凛然的秦孟,冷笑道:“秦将军有先见之明啊,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祸及九族的事情,先将儿子送出去了。不过没关系,只是费点事,我回头就让你们一家团聚。”

事到如今,秦孟打定了注意不能认罪。秦家三代忠良,说秦家谋反,谁会相信?到时候内阁大臣肯定会力保秦家,皇上就算是顾忌着朝臣,也不会对秦家赶尽杀绝。

“老夫不知今日被拿是所谓何事,王校尉可别拿错了人!”

王金笑道:“这普天之下,也只有秦将军敢意图谋反了,别人是不敢的,拿的不是你,能是谁?”

王金懒得同这种死人废话,一扬手,“带走!”

熊氏等女眷本来就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让秦家从上到下都被抓的事,想想也只有那一件,而今听了王金的话,不少人眼皮一翻,就要晕过去。

谋逆啊!这还能活吗?

哭啼声顿时四起,王金皱眉,但是这些人要听从皇上发落。

秦家人全府上下,连奴才都被捉拿,下了大狱的事情不胫而走,几乎在半天之内,就传遍了京都。

秦孟在狱中一直要求面圣,但是没有人理会他。他曾经设想过的,大臣会替他鸣不平的场景也没有出现,整个朝廷静悄悄的,似乎大家都默认了秦孟谋反。

秦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五天后。

他彼时正在秦孟掌管的东风营里。在距离京都四天路程的河北道境内。

听到秦家满门下了大狱的消息,秦商就知道,一定是事情败露了。

皇上若是没有证据,一定不会贸然将秦家捉拿。

他和秦孟手下的几个心腹商议过后,达成了意见统一,如今之计,唯有驱兵北上,逼着皇上将秦家人放出来,后面之事,再做打算。

他立即修书,传给前面密谋好的同谋。但是没想到,当初说得好好的人,现在一个个都如鹌鹑般不肯说话了。

秦孟都已经被抓了,秦商他们匆匆起事,曾经说过的是等皇帝病逝了再图大计,这个节点上,有谁会愿意去送死?

东风营有五万将士,都是跟着秦家先祖打江山的老人,对秦家忠心耿耿。

秦商驱兵北上,不过三日就到达了京都外五十里地。

秦家竟然真的敢举兵谋反,让朝纲震怒。

这下那些本来有心为秦家说话的人连忙住口,庆幸还好自己没说话,不然皇上到时候说不定会迁怒。

京师外五十里地驻扎了京畿军,但也不过一万人马,加上三千羽林军,万不可挡东风营五万人马。

文英宗没想到秦家在秦孟被抓之后还敢举兵,准备不足,这才陷入了被动。

秦商命人送了信进宫。

他在心中表明,秦家还是忠良之后,皇上不该以谋逆的罪名捉拿秦家,只要皇上肯将人放出来,东风营立马回河北道。

“这秦商真是罪该万死!”文英宗不由得庆幸,还好让安阳和他和离了,不然如今他要是拿安阳做人质,他才是真的会陷入被动。

“朕就不信,他秦家一门都在朕手里,秦商真的敢攻城!”

秦商是不敢攻城,但是也不能排除他狗急跳墙。

朝臣已经吵做了一团,部分人主张将秦家人送出去,反正秦家谋逆,天下人得而诛之。大部分人不同意将秦家人送出去,现在秦商就是因为顾忌秦家人在皇帝手上,若是将秦家人送出去,无异于送虎归山。秦商再无顾虑,到时候才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皇上当然不会将秦家人送出去,但是秦商威胁着皇城,若是他再联合别的藩王,皇城就真的威矣。

班葵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

“那些主张将秦家人送出来的人脑子是进了屎吗?皇兄可千万不能听他们的。”

文英宗听到班葵竟然如此粗鲁地说话,先是一愣,也没时间纠正她,“朕当然不会将秦家人送出去,但是现在秦商兵临城下,人心惶惶…”

班葵轻松一笑,“皇兄信我一回,这件事交给我去处理。”

文英宗一怔,“安阳,这事你怎么处理?”

“皇兄之需交给我便是。我保证能将秦商的人头给你提来。”

班葵笑得自信又从容,这个样子是文英宗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一怔之后,沉吟片刻,“安阳想怎么做?”

“将秦家人交给我,我去处理。”

文英宗犹豫片刻,“我给你五百羽林军,护卫你的安全。”

班葵笑道:“皇兄放心,我不出城。”

“皇帝哥哥好好啊,这样信任你。”巴拿拿感动不已,“但是宿主你真的有把握吗?早知道用积分兑换武学秘籍了,你可别逞强,要好好的活着。”

班葵假装不知道它是在为它自己的小命担心,“放心,我死不了。”

文英宗果然将秦家人都尽数交给了班葵。

班葵除了拿住秦家人之外,还让人去查了秦孟手下的底细。将那些人的家眷一块锁了,都带上了城墙。

她静静地站在城墙上。

不多时,远杜出现了黑点,黑点越来越大,渐渐看得清人样。

她早两个时辰,就派人去告知了秦商,他们的亲人在她手里的事。

所以,秦商一定会来,就算他不来,他身边的那些将领也一定会来。

他们一定不会单枪匹马的来,所以这么多人马,是班葵早就预料到的。这也是她想要的。

秦商大约带了两万兵马,他也担心班葵是设了陷阱,所以做好了准备才来。

两万人马,黑压压而有十分整齐地列在护城河外。秦商和为首的几个反叛将领站在最前面。

秦商看着城墙上因风而衣袂猎猎的班葵。她脸上冷酷,又带着难难掩的坚毅。她看着完全不同了,和以前的顺从的样子大相庭径。

她的改变让人有些奇怪。但是此刻显然不适合深想。

“班葵,你想做什么?”秦商中气十足,声音远远地从城下传上来,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班葵手一挥,羽林军们将秦家人和其他将领的家人全部推到城墙上。黑压压站了好几排。

底下的将领都看到了自己的家人。他们被绑了起来,嘴里全部塞了东西。

“班葵,你这种小人行径,算什么帝姬?”当下就有人喝骂。

文英宗在一旁暗自看着,其实他也觉得班葵这样有些不太道德,至少他和满朝大臣,没一个想到要用他们的家人去威胁叛军。

不过文英宗并没有觉得班葵做得不对,他们只是做不出来,但是不能说班葵不对。毕竟是对付叛臣贼子,对他们仁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

文英宗并没有打断班葵,他静静地看着。

只见班葵微微一笑,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牵牛花状的东西,她将那个东西凑到嘴巴边。嘴一动,一道十分洪亮的声音传出来,比秦商那道声音大得多,一里开外都能听得清楚。

“我是小人,你们是什么?乱臣贼子!”班葵张嘴就骂,偏生她手里的东西似乎有什么邪法一般,将她的声音扩大无数倍,不知秦商他们,就连他们身后的两万人马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代表皇上,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是受了秦狗贼的欺骗,所以只要你们现在放下武器投降,我可以保证,你们人头无恙。但是,如果你们一意孤行,执迷不悟,你们的人头暂时能保住,但是你们的家人,我就先送他们上路,随即就送你们一家团圆。”

班葵手里的是扩音喇叭,是她花了她上一个游戏赢来的积分换来的。她要确保她的声音能被每一个人听到。

“你们不要以为我在说笑,”班葵顿了顿,随手指了一个衣着光鲜贵重的妇人,“这个人是谁的家属?我数一二三,你要是不出来投降,我就命人将这个妇人杀掉!”

那妇人吓白了脸,瑟瑟发抖,她双手被羽林军剪于身后,她颤抖着嘴唇,在秦商身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她哭着喊:“老爷,你怎么能反叛?你要害死全家老小吗?”

她还在苦苦地劝,班葵已经数起了拍子。

“一!”

见班葵开始数数,那妇人更是吓得摇摇欲坠,惊慌失措地朝城门下大喊:“夫君,你快救我!”

“二!”

班葵的声音想催命符一般,将那妇人吓得哭了出来。

城下她夫君脸色阴晴不定,他勒缰的手青筋突起,双眼死死地瞪着班葵。

秦商盯着这个副将,准备着,若是他真的要站出来投降,他就先一□□死他,免得军心大乱。

那副将还是没有站出来,而班葵的‘三’也落了音。

她手再次一挥,一个羽林军上前,一刀将那妇人脑袋斩下。鲜血喷涌而出,将她生下的地砖染红。

她的儿女嘴都被堵了起来,眼看着他们的母亲身首异处,顿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眼睛暴突,却又不能言声。

那副将本来还抱着侥幸,班葵在外面的名声就是十分良善,他本来抱着侥幸,班葵只是做做样子吓唬他们,没想到班葵竟然真的将他妻子杀了。

他亲眼看着他妻子去死。

班葵心里划过不忍,但是很快被她掐灭。

如果她现在心软,死的就不仅仅是这一个人或者这一群人,是大周无数的百姓,若是她今天不能阻止,事情像原主那世那样发展,这个朝代会经历战乱,会从繁华走向衰落,会被蛮夷外族侵占,会国破家亡。

而且,这就是那些叛军造反的代价,他们从反叛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这种下场。

“班葵!”那副将红了双眼,像是一头发怒的野兽,“你对手无寸铁的人下此毒手,你真是毒妇啊!”

班葵毫不在意他怎么骂她,她举起手里的喇叭。

“你们若是抱着侥幸,安阳帝姬只是吓唬吓唬你们,不会真的动手,那我也试给你们看了。你们若是还是不相信,我也可以继续试给你们看。”喇叭有些大,她举得有点累,她招手叫过一个羽林军帮她举着。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你们在战场那样拼着命,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给家人一个荣耀,挣来侯爵之位光宗耀祖吗?但是你们现在在做什么?你们是叛军,我大周常备大军三十万,你们就五万人以卵击石,你们死了是小,但是你们因反叛留下的骂名,会让你们家族几代人蒙羞!”班葵顿了顿,“退一万步说,民间有句俗话,婆娘孩子热炕头,你们辛苦打仗除了保家卫国,还是为了家人。但是你们如今成了叛军,你们的家人会因为你们而被处死,最后就算你们侥幸逃出性命去,从此孤家寡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班葵这一些话显然有些效果,城下叛军行伍中的士兵们左右四顾,显然被她说动了。

“班葵,你这样草菅人命就不怕遭天谴吗?我们不是反叛,我们只是想救出家人!”秦商喝道。

班葵看了他一眼,“你想救出家人?那么你家人为何被抓?因为你们秦家意图谋反!”

秦商当然不愿承认,他们不能承认他们是在谋逆,否则就会失去人心。

班葵吩咐了一声:“将秦淑宁带上来。”

秦淑宁很快被羽林军从秦家人里拉了出来。

她将刚才班葵眼都不眨就吩咐人砍死了那个妇人的一幕看在眼里,这会儿班葵点名拉她出来,她已经知道班葵想要做什么了,顿时吓得鼻涕眼泪横流,偏又不能发出声音。她身体吓得瘫软,偏偏一个羽林军提着她的后衣领,让她站在城墙的空缝处,好让底下人看清楚。

秦商看清秦淑宁的脸,瞳孔猛地一缩,他大喝:“班葵!你想做什么?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

可惜他的狠话没有半点震慑的作用。

班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秦商,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就走到城门外受降,我可以饶秦淑宁不死,我还是数三声。一!”

城下的秦商脸色阴沉,他死死地盯着班葵,握缰的手紧得能看到白骨。

“二!”班葵试他吃人的眼神于无物,照常喊着二。

秦淑宁冷汗和眼泪一道留下,她希翼地看着秦商。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

班葵啧啧两声,“看来京城里的传言都是假的,秦商对你没有意思嘛。”她看着吓得痛哭的秦淑宁一笑。

秦淑宁拼命地摇头,这和她梦里一点都不一样,秦家造反失败,她现在相当于上了断头台。她一直当成竹马的秦商就站在城墙下,看着她走上断头台无动于衷。

秦商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煎熬。

他要是走出这一步,不仅他会死,他身后的这两万人马,十里外的三万人马都会死。秦淑宁一样会死,只是苟活得长一些。

孰重孰轻,他心里十分清楚。秦商一直是个冷静自恃的人。

“三!”

“慢着!”秦商怎么样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淑宁去死,他出声喝止。

班葵的手已经扬起,秦商连忙道:“班葵,你有本事就冲着我来,你杀害一个手无寸铁地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他话还没说完,班葵的手已经如斩般落下。

秦淑宁疯狂地摇头,她嘴里的异物在她摆头的时候终于被甩了出去,但是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不!”,就身首异处。

秦商就这样看着秦淑宁瞪着眼睛的脑袋从她肩膀下落下去。他双眼顿时变得血红。

“班葵,我要你不得好死!”他迅捷地从马肚一侧的箭袋里摸出一只箭,搭弓拉弦,手一松,箭矢就流星般飞向城墙上的班葵。他从小在军营中长大,练就了一身百步穿杨的箭术。这一箭,不偏不倚,若是无意外将正中班葵的心脏。

“安阳!”在在旁塔楼里暗中观察的文英宗**叫了出来。

“宿主当心!”巴拿拿的声音刚落,箭矢已经到了班葵的面门不过三尺。

班葵下意识要躲开,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钻出一支箭来,这支箭有着金制的箭头,比秦商的箭速度更快,它不偏不倚,刚好撞上秦商的箭,几簇火光起,秦商的箭被生生折去了箭头,只余箭身呼啸而至,打在班葵身上。

尽管只是箭身,也让班葵猛地觉得一疼。

而那只金色的箭矢在撞断秦商的箭后,趋势不减,生生插.入城墙上的砖缝里,箭尾还在颤动。

见班葵安然无恙,文英宗着实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那金色的箭是何人所射?这箭术真是百年难见!”

底下的秦商也愣住了,他一直自负箭术了得,却不知有人远在他之上。

只是此刻顾及不了那么多,他还有血仇未报。

班葵没有被这突然的意外吓到,她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头,秦淑宁的眼睛睁得很大,她到死也不相信自己竟然就这样死了。没圆她的皇后梦,甚至连好好的活着都没办法。

“秦商!”那抬喇叭的羽林军连忙将喇叭拿过来,声音立刻就如水波一般四面八杜地传出去。“你以为秦家收养你十六年,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了。我且告诉你,当年林铮林将军,就是被秦孟这个老狗陷害叛国通敌,这才被先皇诛了九族。这件事,诚然有先皇察情不明的责任,但是,若不是秦孟这老狗蓄意陷害,林大将军又怎么会落入陷阱,大周三十万士兵怎么会埋骨他乡?”

看着秦商巨变的脸色,班葵继续道:“你不相信是吧?你肯定在想,我一定是在骗你,当年若是秦孟陷害林将军,他又怎么会留下你,还收养你,将你培养成大周最年轻的将军是吗?因为,秦孟以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当年才留下你不杀,你知道,秦孟后院的杜姨娘其实是你亲娘吗?”

秦商先是惊骇,随即回过神来,“班葵,你不要妄想哄骗我。”

班葵示意将杜姨娘带上来,她命人将杜姨娘嘴里的异物取出来。

“杜氏,当年是什么情形,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你想让你儿子继续认贼作父,在这条不归路上走到尽头,大可以不告诉他,但是你若是想救你儿子的命,我劝你还是将实情说与他听。”

杜氏看着城下望着她的秦商,顿时泪眼婆娑,这些年她忍辱负重,明明自己的儿子就在身边,却不能相认。她被折磨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儿子成了叛贼,叛贼能有什么好下场?

再者说,当年她是和秦孟两情相悦,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秦孟身边如花美眷层出不穷,她早已年老色衰,秦孟早就不来她这了。说对秦孟没有怨恨是假的,这么多年,怨恨一日深过一日。

她若是此刻不将真相说出来,就要将它带进棺材里了。而她的儿子,将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孩子!”杜氏未语先哭,这一刻她等了这么多年,“我是你娘!当年你爹确实是被秦孟害死的!”

秦商满脸不相信,“你和班葵早就商量好了吧,别以为我会相信!”

“当年秦孟本来要杀掉你,我为了保护你,只好说你是他亲生的孩儿。你肚脐上有一颗黑痣,是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我是你娘,你不叫秦商,你叫秦皓,孩子,你要永远记得,你爹是被秦孟害死的!”

秦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难以冷静,他脸色忽青忽白,显然内心在经历挣扎。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秦孟竟然是当年害死他爹的人。

“林大将军一声忠君为国,不想竟然生下你这种叛军背国的儿子,若是他泉下有知,不知该怎么失望。”班葵只是略提了一句,就冲着那两万将士道:“你们是秦家军不错,但你们做了太多年秦家军,而忘了一个事实,你们首先是大周的士兵,皇帝的士兵,这才是秦家军!你们,或者是你们的父兄,在战场上拼死杀敌,马革裹尸保家卫国,这才赢得了秦家军的忠烈名声,你们背负的所有赞扬都是你们自己、或者是你们的同袍、你们的先辈、一刀一枪,从战场上实打实拼出来的。你们的家人曾经为你们而骄傲,可是你们现在做了什么?你们跟着叛徒,离开自己坚守的土地,要攻打你们的先辈誓死保卫的京都。你们要攻打的不是皇帝,不是皇上,你们是攻打自己曾经坚守的信念!是攻打家人对你们的骄傲!”

班葵慷慨激昂,“你们仔细想一想,这样的反贼,值不值得你们用生命去追随,值不值得你们抛下父母亲人,白白丢掉自己宝贵的生命!大周的士兵就是死,也要实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即使死,也是一种荣光,你们的家人将受到厚待,你们名垂千古!可是现在,你们的死毫无价值,你们的家人也为你们蒙羞,你们扪心想一想,是不是值得!”

喇叭将班葵略带着冷意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风静静地鼓起她的衣袍。天地为之一静。

第一个人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武器落地的声音不响,却惊醒了一大片人。

随着放下武器的士兵越来越多,秦商急了,大喝:“谁敢放下武器,以军法论处!”

班葵在墙上道:““谁敢阻止你们成为亲人的英雄,那就是敌人,我允许你们捡起地上的武器,对准他的胸膛!”

她话音刚落,原本要放下武器的士兵,迅速移动,将秦商等人团团围了起来。

一场叛乱几乎已经落下了帷幕。

文英宗背手,轻轻一叹,“可惜安阳是女郎啊。”

他走下塔楼。班葵已经吩咐羽林军将那些将领的家属押下去。剩下的事就不需要班葵来操心了。

她看到文英宗带着微笑朝她走来,欢喜地叫了一声皇兄。

文英宗笑看了她一眼,指了指羽林军手里的喇叭,“这是何物,竟然能将声音扩大。”

班葵撇撇嘴,“我干了这么件了不起的事,皇兄竟然也不夸夸我。”

反叛平定,文英宗心情大好。

“当然要夸,你做得很好。”

班葵笑容却僵住了。

巴拿拿小声道:“怎么了,宿主,你很少被人夸奖吗?”

班葵冷哼一声,“胡说,我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

巴拿拿自顾自地,“以后我会常夸你的。”

“不需要!”班葵虽是这么说,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后续只有人收尾,班葵回府换衣裳。她衣裳上沾了血。

她一下马车,大门外转角处立了个人。

“是梅哥哥!”巴拿拿激动不已,但是随即疑惑,“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班葵却不意外。

“梅先生。”

梅九行看着她,笑了笑,还是温润如玉,但是到底有地杜不一样了。

“我要走了。”梅九行尽量想说得轻松点。

班葵点了点头,“珍重。”

梅九行依然看着她,仿佛想说什么,到底没说话。

他转身欲离去,听到背后班葵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心里一松,却没再回头,大步离开了。

“梅哥哥走了…”巴拿拿少有的失落。

“喂!你是绝情系统啊,怎么情绪比我还多?”

“宿主,你为何要跟他说谢谢?不是因为是他谢你吗?”巴拿拿疑惑问道。

“你以为当时在城墙上,那千钧一发的一箭是谁射的?”

“啊!”巴拿拿震惊到了,“梅哥哥不是琴师吗?”

班葵耸耸肩,“谁知道呢。”

………

秦家叛逆满门抄斩,跟着一起谋反的武将也被砍了头,但祸不殃家人。

秦商临死前,请求见了杜氏一面。这个女人他在秦家这十六年,只见过几次面。每次他都觉得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只是没有多想罢了。

杜氏悔不当初,若不是当初她蒙了心,怎么可能让儿子认贼作父,还连累儿子如此年轻就要被砍头了。

林家是真的绝后了。

可是秦商死罪难逃。

他在临死前,竟然发现自己对班葵的恨意淡了很多,也许是她让他知道了真相。他对秦淑宁的死,似乎也释然了。有了恨,在再也没有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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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分到账!”

“多少?”

“两千。”

“下个任务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