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续办下来了。
贺顿抚摸着营业执照,鼻梁靠近眼角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痛,一股热流倾泻至鼻腔。贺顿赶紧做了一个通常吃美味咽口水的动作,把热流逼进了喉咙。嗓子被蜇了一下,疼痛感又下送到胃肠……
这是快乐。
十万块钱也有了,可你不能动,每一分钱都不是你的。
房子有了,你押上了一生幸福。如果你退出,你就要背上一百万块钱的债务。想到这里,贺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来之不易的笑容。贺顿想象不出一百万块钱堆在一起,是怎样庞大的一堆。贺顿由衷佩服房东太太,她肯定也没有见过这么大一堆钱,但是,她敢说出这个数目。
人员暂时只有她一个光杆司令,幸好很快就会有帮手。汤小希和沙茵都答应不定时来帮忙。贺顿很感激她们都没有提出钱的问题,现阶段,贺顿以钱划分敌友。谁要是跟她说钱,谁就是小人。
贺顿对以前的房东太太、现在的婆婆说:“麻烦您得动一动了。”
婆婆清退了房客,说:“要我动窝,行。不过,我要住大屋。东西多,祖上传下来的掸瓶、躺柜、柜顶箱什么的,得有个宽敞地方搁。”
贺顿本以为结婚就是自己搬到柏万福那屋里住,不想婆婆还另有打算。贺顿看了一眼婆婆桌上用铁丝捆箍的破瓶子,才晓得这原是插鸡毛掸子的。那个木雕残落喜鹊有翅无头胖小子只剩下半边耳朵的旧箱柜,还这么多讲究。反正横竖都一样,无论在大屋小屋也都得和柏万福同床共枕。贺顿说:“行。”
婆婆自然是袖手旁观的,柏万福腿有残疾,贺顿如蚂蚁啃骨头开始搬家。有些大件一筹莫展,请搬家公司要一百块钱,无论贺顿怎样讨价还价,说其实只是从一楼搬到四楼,抬抬脚的事,人家还是不依不饶,说只能省下汽油钱,而汽油不值什么钱,人工才是最值钱的。贺顿咬着牙说:“好吧,人工我们也有,就不麻烦你们了。”
贺顿一趟趟搬动,就像磨道上的一头驴,不,比驴惨。驴眼起码蒙上一块布,闷着头以为一直在前进,但贺顿从一楼到四楼,从四楼到一楼,终而复始,转得头晕。本来就不多的头发被汗水抿在脸颊上,好似戏剧中青衣的鬓片。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婆婆什么东西都不让清理,满满当当地塞在屋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贺顿和柏万福住在小屋,把贺顿的单人床换成了双人床,其余维持旧格局。要说改变最大的,是贺顿把书统统搬到楼下了。
很快,贺顿就发现自己是真正的受益者。腾出来的楼下那套房子,成了独立王国。
房子虽然不算破旧,但一股老年人特有的霉味,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尽管如此,贺顿还是满怀欣喜地站在房中,规划着将来的佛德心理所格局。
孤掌难鸣,找来汤小希当军师。汤小希一看空空如也的房子,高兴得大叫:“贺顿,咱们俩一人住一间吧。我的那间要漆成粉红色。”
贺顿恨恨地拍打她说:“这可是我卖身换来的。要干事业呢。”
汤小希做了一个鬼脸说:“跟谁睡不是睡啊。睡一觉就能成就一个事业,值了。”
贺顿说:“睡觉没那么神。好歹柏万福也是个老实人,先凑合着过吧。”
汤小希说:“不管怎么说,你这一睡,还出来了一套房子,起码事业基础就有了。我跟卖肉的睡了,除了吃点红烧肉糖醋排骨什么的,目前再也没其他实惠了。”
贺顿说:“能一辈子都吃红烧肉糖醋排骨,也是幸福。闲话少叙,赶紧商量一下如何装修。现在每一分钟都是钱,已经注册下来了,如果不赶紧开张,咱们就得赔。一个机构不是那么容易养活的。”
听贺顿这样一说,汤小希也有点紧张,说:“我从来没见过心理所,只知道临终养老院是什么样的。”
贺顿说:“我也没见过,只是从书上了解到有几个原则是必须遵守的。”
汤小希撇撇嘴说:“天啊,跟加入一个组织似的,还有原则。看来,我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贺顿说:“能帮。假装你是访客,要来看心理师。你希望诊所是什么样?”
汤小希乐着说:“我没病。用不着看心理师。”
贺顿说:“假装吗!再说广义来讲人人都有心理病。”
汤小希偏着头想想,说:“如果真是我要来,起码不能让外人听见我说了什么。”
贺顿说:“明白。就是保密。隔音要好。”
汤小希眯缝着眼想了一下又说:“不能太大。不能跟报告厅似的,要像说悄悄话。”
贺顿说:“好了,第二个原则就是要让人感到放松和亲切。要多隔出几个心理室……”
汤小希插话道:“你有几个心理师啊?”
贺顿说:“目前就我一个。”
汤小希说:“那你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这也不是煤气灶的火眼,这边炖着,那边还可以煮。”
贺顿翻了一眼说:“你就不会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装修是百年大计,若是以后红火了,来的人多了,心理师也多了,再兴师动众地重建,麻烦大了。”
汤小希敲着自己额头说:“看来法人和普通人想的就是不一样。”
贺顿说:“要是这个小店出了事,需要有人坐牢,我这个法人就当仁不让了。”
汤小希吐吐舌头说:“我这辈子也不当法人。”
贺顿说:“说正经的。还有呢?”
汤小希说:“还有就是如果能找到比卖肉郎更好的人,我就改嫁。”
贺顿说:“谁问你改嫁的事,我说装修。”
汤小希说:“原来你根本就不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只关心你的房子。嗨!重利轻友哇。再有就是颜色。我还是喜欢粉红色。看着温暖。”
贺顿说:“冬天温暖了,夏天看着是不是太热?”
汤小希说:“那你就有的漆成淡玫瑰色,有的漆成淡海蓝色,好像夏宫和冬宫。”
贺顿退后几步,打量着目前还脏兮兮的墙壁,仔细设想着将来的艳丽,半晌不语。
“我看这两种颜色都不咋样。”一男人插话,原来是柏万福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汤小希见看法被否定,不悦道:“姐夫,据我所知,你也不是什么科班出身,凭什么就说我选的颜色不行呢?”
柏万福说:“既然你能发表意见,就不兴我也谈谈看法?”
贺顿此刻虚怀若谷,面朝柏万福说:“你的意见是……”
柏万福受了鼓励,很是高兴,说:“粉红色太闹得慌了,也许小丫头们喜欢,但像我这样的男人就觉得轻飘飘,镇不住场子。”
汤小希不屑地说:“那你可以到蓝屋去,保险让你跟头鲸鱼似的,有海底世界的感觉。”
柏万福说:“那也太寒冷太压抑了些。再说,有些人是怕水的。”
汤小希说:“我知道得了狂犬病的人就怕水。可那种病人生命垂危,也不会到咱这儿来聊什么心理。”
柏万福反驳:“蓝色让人忧郁。”
贺顿觉着气氛有些紧张,就说:“你们俩的意见都有道理。我就中和一下,有些漆成大麦黄色,有些漆成春草绿色,如何?”
汤小希缓过神来,说:“说得好听,谈什么中和,完全是你自己拿了主意吗!得,姐夫,咱俩都被否决了。”
柏万福说:“我不怕被否决,只要不是海蓝色,我就没意见。”
汤小希说:“好了,我不跟你们争了,你们是一家子,我是少数派。”她看看表,说接班的时间就要到了,预备走人。
贺顿说:“还有一个事情,我要跟你们商量。”
柏万福说:“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
汤小希说:“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端出来,口头上说是商量,其实早想好了,狡猾啊狡猾。”
贺顿说:“真没想好。我想在分隔出的两间心理室墙上,镶一扇单面镜。”
汤小希说:“什么镜?我只听说过梳妆镜穿衣镜放大镜哈哈镜,不知道什么叫单面镜。”
柏万福说:“你是要把墙给砸了吗?”
贺顿一时不知先回答谁的问题好,两个问题都很重要,想了一下,她对柏万福说:“起码要把墙壁砸个窟窿,要不镜子怎么能镶进去呢?”
柏万福担忧地说:“你要搞得动静太大了,破坏了结构,只怕楼上的邻居们不答应。要是有个地震什么的,整栋楼房先得从你这个什么镜那里塌了,把咱们砸死。”
汤小希好奇说:“先别忙着想百年不遇的事,说说这个单面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贺顿掏出一小块镜面说:“就是它。”
汤小希抢先拿到手里,左右端详了一番说:“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普通的镜子片,好像还没有化妆镜亮。”
柏万福接过来颠来倒去地看,说:“这东西还真有点古怪,这边看是透亮的,那边就是死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贺顿心想柏万福也不是太笨,看出了名堂,说:“你们看过外国间谍电影里,一个人在屋子里对着镜子又是刮胡子又是挤眉弄眼的,自在得很。另外一间屋子里,一群人正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那种特殊的镜子就是单面镜。通俗地说,就是这边看不到那边,那边却可以看到这边……”
话还没说完,汤小希就跳着脚地说:“哎哟,我想起来了,神奇镜啊!那边说话,咱这边就可以偷着看偷着听,实在好玩。咱们都能当007了,有趣有趣。”
柏万福说:“你刚才还说保密第一,最好让别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一会儿就变得爱偷窥别人隐私,没立场。”
汤小希振振有词:“你说得对,我就是没立场。刚才是让我站在来访者那边,这会儿让我站在工作人员的角度上,当然是此一时彼一时了。我问你,你是站在谁的立场上?”
柏万福说:“我站在钱的立场上。这东西,一定很贵。”
贺顿说:“是贵。”
柏万福说:“那你干吗装它?单是为了好玩?咱玩不起。”
贺顿说:“哪里是为了好玩。心理师单打独斗,说得对不对合适不合适的,也没个商量。有了这单面镜,需要的时候,别的心理师就能在镜子后面观察,共同分析情况。人家国外的心理室很多都有这东西。”
汤小希说:“乖乖,咱要和国际接轨了。”
贺顿神往地说:“若是以后需要带学生和有人实习的时候,单面镜就更需要了。”
汤小希一时瞠目结舌,这么光明的前景,她可一点没想到。柏万福说:“好是好,得多少钱?”
贺顿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可若是以后需要了,再砸墙装镜子,岂不更浪费!”
柏万福说:“咱先因陋就简,装不了大的,装个小的。”
汤小希说:“太小了恐怕不行。你看那外国电影里,都占了大半个墙,这才看着像个镜子。你要是镜框那么大一点,还不够引起人怀疑的呢。”
贺顿说:“都有道理,容我再想一想。”
贺顿找到了沙茵。说起装修的事,沙茵把两肘抱起来说:“我可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人。我们家装修都是老苏一手操办的。我虽说答应入伙,这种事,别指望我。”
贺顿说:“我不用你吃苦出力,只想让你贡献点脑汁。”
沙茵说:“今天有一个学生要自杀,忙着危机处理,我的脑汁都榨干了。残存的这点智慧,不知道能不能对诊所有所帮助。你先说说什么事?”
贺顿就把单面镜的事讲给她听。
沙茵沉思着说:“我看你是有野心的。你想把事情做大。”
贺顿说:“你错了。哪里是野心,是虚心。”
沙茵说:“虚心也不错,虚心使人进步。”
贺顿说:“那就不是虚心,是心虚。”
沙茵说:“你心虚什么?”
贺顿说:“人家外国都是心理学博士才能当心理师,咱们就这样一穷二白地上了马。我实在是心里没底。”
沙茵说:“谁心里也没个底,可这和单面镜有何干系?”
贺顿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不是好汉,得有更多帮手。”
沙茵说:“理论上这么说自然是不错的,可心理师也不是上山打狼,人越多越好。这行讲究一对一,别人爱莫能助。”
贺顿说:“所以就特别想镶上单面镜。遇上了棘手案主,群策群力有个商量。”
沙茵说:“那你就镶上。”
贺顿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沙茵说:“我总觉得你是很有主见的女子,如今怎么这样举棋不定?”
贺顿扳着沙茵的肩头说:“我其实是一只纸老虎。”
沙茵说:“别怕。咱们一道向前走吧。”
贺顿鼻根发酸,自打她立志自己办起诊所,这种鼻根发酸的感觉已经很熟悉了,应对的步骤也很有经验了——把它一滴不剩地全都压进咽喉。她拍拍沙茵的肩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晚上回到小屋,柏万福已经等得不耐烦,压低声音说:“你到哪里去了?”
贺顿说:“去见一个同学。”
柏万福说:“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呢?”
贺顿说:“这很重要吗?”
柏万福说:“当然重要了。”
贺顿说:“这次是女同学,以后也可能是男同学。你吃醋了。”
柏万福说:“因为我在意你,这才要打听你到何处去,你和谁在一起。岂止是吃醋,简直是整个人都掉到醋缸里了。”
贺顿又好笑又好气,“我找人商量单面镜的事。”
柏万福说:“说实话,这面镜子,我劝你还是不安为好。”
贺顿吃惊道:“从何说起?”
柏万福说:“你端不端正不正地在墙上安一面奇怪镜子,人家还以为是照妖镜呢。”
贺顿说:“照妖镜是安在门框上的,我这是卧在墙里。”
柏万福打了一个哈欠说:“你爱安在哪儿就安在哪儿吧,你是老板,说了算。咱们早早睡吧。”
贺顿开始脱衣服。今天,是她成为柏万福新娘的第一天,按说应该有点紧张或是羞涩。但是,非常令人遗憾,贺顿内心激荡不出一点涟漪,没有激动,甚至也没有委屈。
贺顿麻利地把衣服脱净了,半身像斩断的冻带鱼一样冷滑。她不能让柏万福帮她扒光,那样就显得自己像个受害者。她不是受害者,她是决策者,事态在她的掌握之中。
柏万福很激动,摸着贺顿光滑的身体说:“你怎么这么凉呢?”
贺顿说:“女人是冷血动物。”
柏万福说:“蛇才是冷血动物呢。你摸摸,我身上热着呢……”说着,就把贺顿的双手往自己下身拉去。贺顿猛地抽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柏万福不解,说:“你怎么啦?”
贺顿说:“我怕自己叫出声来。”
柏万福的激情重新被点燃,说:“没事,想叫就叫吧。”但他突然抬起身,嘟囔了一句:“我上个厕所。”就走出了门。
贺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做人家的媳妇,就得过这一关。况且,贺顿早就练出了魂飞天外的本事,身体麻木不仁,精神独自翱翔,对即将到来的新婚之夜,也就安之若素。不料柏万福回到床上,火气丧失殆尽,哆哆嗦嗦地说:“这么冷,咱们还是安生睡觉吧。”说着,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滚到一边独自睡去。
贺顿心中疑惑,抵不过睡意,也昏昏然。就在马上入睡的一刹那,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她本不想追究了,但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让她有所行动。她爬起身,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
走廊尽头是厨房,厨房有一扇对外的窗户。午夜时分,月光透过窗棂,把塑料布一样银白的月光,洒到了过道的地面上。在水洼般清冷的地面上,站着一个佝偻着腰身的女人,她的头发披散着,眼白散发着苦杏仁一样惨白的光斑。
如果不是有所预料,贺顿会吓得真魂出窍。
“您这是干什么?”贺顿问。
“睡不着,起来遛遛弯儿。”婆婆不动声色地回答。
“既然是遛弯,您就应该走动走动。我怎么没听见一点声响啊?”贺顿想起了著名的“俄狄浦斯情结”。是你大意了。你既然嫁给了一个寡母的独生子,你就该想到这一切。
“怕扰了你们的清梦。”婆婆说。
“没那么严重。我们还没睡呢,您不累吗?”贺顿反唇相讥。她倒不是一定要和寡婆婆针锋相对,只是在这寂静的夜晚,想看看这个现实生活中的经典人物会如何应答。僵持下去有点难堪,但她不愿就这样打道回府。
“你们好好睡。我也回去睡了。”婆婆毕竟不是心理学家,被人发现偷听儿子的房,不敢恋战,拍马要走。
“您什么都还没听到,就这么走了,不是太亏本了吗?”贺顿说。
婆婆听出话里有话,索性把刚刚转过去的身子又扭了回来,反击道:“莫非我在自己家里,还不能到处走动了?”
贺顿说:“走动当然可以,可我出来的时候,你是站在门背后一动不动。”
婆婆说:“这是我的家,愿意站就站,愿意走就走,谁也管不着。”
贺顿说:“您站在门背后,一定想听到点什么。”
婆婆以退为进:“你说我想听到点什么呢?”老太太心里说,我看你一个小媳妇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贺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话挑明。要不然,以后保不准什么时候半夜一出门,门背后站着一个凝神屏气的老哨兵,白发过肩目光如炬,着实吓人。就说:“您是想听我和你儿子睡觉的声响吧?您寡居了这么多年,想来这种声音也陌生了吧?等了半天没让您老人家听到,真对不起您啦!这是您儿子的不孝,我批评他。您别着急,我这就进去把他喊醒,我们把动静闹得大点,让您听清楚。要不让您老这么干等着,也不知什么时候好戏才能开演,把您给冻病了,我们也于心不忍啊!”
昏暗中,房东太太,贺顿的婆婆,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儿媳妇。其实,她老眼昏花的,根本看不清媳妇的眉眼。但儿媳妇的话,一字一顿听得十分真切。她第一次发觉以往实在是小看了这个外地来的丑丫头,绵里藏针缜密得很,笨嘴拙舌的儿子哪里是她的对手!不过,只有这样的媳妇,才能生出和儿子不一样的孙子,才能让自家扬眉吐气。想到这里,她整整凌乱的衣衫,说:“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分上,我也不害臊了,就跟你把话说明白。”
贺顿说:“咱们就这么一直站在走廊里说,还是到屋里去说?”
婆婆说:“也没有更多的话,就在这里说吧。我儿子体格弱,你要悠着点劲。”
贺顿说:“我体格也不好,这个您放心。你心疼他,我还心疼自己呢。”
婆婆见贺顿接了话茬,就说:“也不能太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要不用力气,那孙子从哪里来呢?”
贺顿说:“妈,我正要跟您挑明,这要孩子的事,三年两年间是不能考虑的。”
婆婆说:“早要孩子早得济。”
贺顿说:“我要干我的事业。现在生了孩子,就是一个小下岗工人,我要让我的孩子出生在更好的环境里。”
婆婆无话可说,甩下一句:“早生,是为了你们好。趁我的身子骨还硬朗,能替你们看看孩子。要是等我这副老骨头零散了,你们就得请月嫂……现在的月嫂,比工程师都贵。”说着,一瘸一拐地回自己房间去了。凉地里站的时间太长,腿脚都麻木了。
贺顿上完厕所回到被窝,看到柏万福看着自己。
“她还在外头?”柏万福说。
“在。”贺顿回答。
“这可咋办?”柏万福抱着贺顿,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贺顿,愁眉不展。黑暗中,贺顿虽看不到柏万福的表情,还是伸出手指,抚平着柏万福的眉头。
“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呢?”贺顿的手指刚一离开,柏万福的眉心又锁住了。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贺顿大声说。
“你小声点。”柏万福急着捂住贺顿的嘴。
贺顿依旧用同样的大声说:“我是你正儿八经的老婆,又不是街头的鸡,有什么害怕的!”
柏万福说:“咱们太高兴了,就是对我妈的不孝。”
贺顿说:“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跟你妈都说通了,从此,她不会再来咱们门口偷听了。”
柏万福不信:“你还斗得过她?”
贺顿说:“斗不过。我只是跟她说了实话。”
柏万福说:“那她说从此后就再不来了?”
贺顿说:“她是这么说了,可谁知当不当真啊?”
柏万福拍拍瘪瘪的胸膛说:“要是我妈说了,她就一定说话算话。不过,我还得亲自检查一番。”
贺顿说:“你刚把我暖和过来,自己就又要出去领受风寒。算了吧。听就听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柏万福说:“不行,我不放心,得亲自去查看。”
柏万福转了一圈回来,贺顿已经睡着了。他有心要推醒自己的媳妇,又想媳妇实在是不容易,只好自己压抑住冲动,睁着眼睛想事,俯身看贺顿熟睡,嗨嗨独自乐。直到把贺顿骚扰醒,做成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