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这样厉害, 折弋心中也不好受,然虽心疼,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皎皎, 爹爹罚你,你委屈吗?”
皎皎小姑娘点头, 委屈,委屈, 可委屈了。
“那你说说,爹爹为何罚你?”
皎皎早忘了爹爹为何罚她, 只记得爹爹不爱她了, 才罚她蹲马步, 她最讨厌蹲马步了,每次都是头重脚轻站不稳,起来后要难受好久。
小脑袋瓜不大灵光, 思考半天, 到底是忘了。
折弋好奇且好笑,拍拍她的小屁股, 一连拍了好几下,力道不重, 往日她贪嘴犯错,他也这样意思意思打两下, 从没叫皎皎疼过。但问题是皎皎忘了自己为什么被罚呀,她只记得被爹爹罚着蹲马步, 全然忘了是自己犯错在先,这下折弋揍她小屁股,她能不委屈吗?
她更委屈了!
瞬间嚎啕大哭, 那么小个人儿,站在地上,两只小手握成拳头,仰起小脸哇哇哭,泪珠宛如掉了线的珍珠往下落,好不可怜。
弄得折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连连哄她,好不容易哄得她不哭,又打了个哭嗝儿,这下可好,别说皎皎忘了,连折弋自己都要忘了为何罚她。
最后只好把她抱走,给她擦了小胖脸洗了小胖手,盖上被子,看到哭得红通通的眼睛,又要给她找来药膏涂抹清凉,真是前世欠了她的。
皎皎能逃过去,可不代表折寒也能。他非但不能,师父还要将皎皎的错一并罚到他身上,皎皎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他也年纪小吗?明知道自己是练武奇才,要注意饮食,还常常贪嘴,难道不该罚?
折寒无话可说,任由师父惩罚。
然而待到下次皎皎偷偷摸摸带着甜食来找他,他还是会跟她一起吃,事后自己一人受两人份的罚也甘之如饴。
皎皎忘性大,再加上年纪小,父亲又宠爱她,所以压根儿不知道折寒在习武上吃了多少苦。
少年习武,难免磕碰受伤,皎皎看到了都会掉眼泪,她自己平时摔了一跤都要疼得哭泣,师兄这样辛苦,岂不是更加难熬?于是她小小年纪,也找到爹爹,说要学武。
可她压根儿不是习武的好苗子,倒是在医术上颇有天赋。折弋此人乃是举世罕见的全才,不仅武功卓绝,擅长琴棋书画,还懂医术,反正在皎皎心中,没有爹爹不会的。
她真心想要学,折弋自然不会不教,比起教徒弟,他教女儿更加用心,不仅教皎皎用药,还教皎皎用毒,毕竟她武艺不佳,再怎么练,也终究只能跻身江湖二流高手,日常自保虽然没问题,可一旦遇到真正的高人,只有被吊打的份儿。
然而精通医毒,便是遇到高人也不用害怕。
皎皎学得很认真,她在此一道上的确很有天赋,学得极快,很快,折寒再受伤的时候,便都由皎皎来给他处理伤口了。
时光荏苒,皎皎已经从五岁的胖娃娃变成了十岁的小姑娘,她幼时身上肉多,随着年岁增长逐渐褪去,十岁的皎皎已是含苞待放的小花骨朵儿,十分精致可爱,性情又天真,被折弋保护的极好,她还是爱吃甜食,但已经学会有度,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喜欢吃就一定要吃得肚子溜圆。
“师兄!师兄!”
折寒正在房中做功课,他不仅要习武还要读书,每天都有课业,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游刃有余,一听到这声音,他便知道是皎皎来了。
正要放下手里的笔,便看见面前窗台上,出现一个小花篮。
那是皎皎常用的小花篮,里头折了几支还沾着露水的杏花,十分娇媚好看,皎皎的小脑袋瓜突然从窗户下冒起,与小花篮持平:“师兄!我来找你玩啦!”
折寒无奈道:“有门不走,怎地偏偏要走窗户?”
皎皎吐吐舌头,爱娇地朝折寒伸出手臂,折寒轻笑,先是接过她的小篮子,然后倾身掐住她双臂,将她抱起来,从窗户外面抱到屋子里。
十岁的皎皎体型娇小,又很轻盈,多年习武,折寒抱她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她一进屋,便献宝般将怀中藏着的油纸包拿出来:“师兄!这是我留给你的板栗酥,你一定要尝尝呀,刚出炉的,好吃极了!”
折寒还是很爱吃甜的,不过皎皎慢慢懂事,也知道师兄不能吃太多甜食,因为为了巩固师兄的根骨与体魄,爹爹特意为师兄制定了食谱药膳,还有每月一次的药浴,因此皎皎不再像幼年那样攒很多分给折寒,只留一点让折寒尝尝味道。
折寒打开油纸包,里头有一块小小的板栗酥,还是温热的,他拿起来咬了一口,果然十分好吃,栗子香醇厚,令人回味无穷。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折寒点点头:“好吃。”
只要他说好吃,皎皎就开心,随后她立刻将油纸毁尸灭迹,毕竟爹爹的鼻子比什么都灵,她就是偷吃一点甜糕,都会被抓到,可不敢跟爹爹对着干。
折寒在习武上天赋极佳,读书也不差,但他有一点好,那就是皎皎一来找他,再重要的事儿也瞬间放下,只陪着她玩,皎皎说什么就是什么。
折弋也未尝不知,只是折寒每次都能完成他布置的功课,且学得很好,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今年的杏花开得好,皎皎年纪增长,便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从她出生起便在这座岛上生活,虽然过得很快乐很平安,却不知外面是什么样子,因此常常想要偷溜出去玩。
但折弋不许她到处乱跑,怕她出去遇到恶人,十岁的小姑娘生得娇嫩可爱,外头拐子坏人那样多,即便皎皎有自保的本事,他也不放心。
折寒虽然在岛上过了好些年,但对外界并非一无所知,岛上仆人常常撑船去往俗世,换些东西回来,他自然也知道数年前乱世便已结束,如今又有了新的朝廷,新的皇帝,百姓们又重新过上了安稳日子,不至于再四处漂泊流浪做难民。
而那些死于战乱的人,自然也就死了,不会被人记住。
这就是他们的命。
普通人的命,怎么能叫命呢?
皎皎想要偷溜出岛玩,自然不敢被爹爹知晓,但她依赖师兄,其实叫她一个人出去她还是害怕的,可若是有师兄陪着那就不怕啦,师兄再厉害不过,可以保护她的!
折寒虽然不愿让她出岛,可皎皎威胁说若他陪同,她便寻个日期自己偷偷溜走,相比较而言,那还是他陪着一起比较安全。
于是兄妹俩趁着折弋不在岛上,出岛访友之际,悄悄留书一封给照顾他们的岛上侍从,藏在了采购船上,跟着到了俗世。
他们所住的岛上种满杏花,名叫无尘岛,与岛上比,尘世中人更多,多的皎皎这个小土包险些目瞪口呆,张大眼睛看着来来去去络绎不绝的行人。
折寒倒是还好,他虽也多年未出岛,但终究是在俗世长大,牵起皎皎的手,带她在城中四处闲逛。
出来之前,他还带了一些银子,银子在岛上没有用处,在外头却是大大的有用。
至少,能给皎皎买许多她想吃又没吃过的东西,还能带她去很多有趣的地方逛一逛。
皎皎十分开心,她还是第一次出岛,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便以为这外面的世界就如看起来这样幸福祥和,人人都过得很好,彼此之间也是一团和气。
直到她跟师兄被人围住,才叫她察觉出不对。
皎皎虽然才十岁,却生得无比美貌可爱,折寒更是相貌堂堂,有这样出众的姿容,又无下人跟随保护,自然很容易招惹一些不安分的人。折寒袖中剑蓄势待发,却不愿惹事:“烦请诸位让开。”
这些人奉命前来围堵,谁会愿意让开?自家主子摆明了看上那伶俐漂亮的小姑娘,正要抓回去尝尝鲜,怎么舍得放手?
可惜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哪里是折寒对手?根本用不着皎皎出手,这群人便躺在地上惨叫连连,折寒将剑尖抵在一人喉咙处,冷声质问:“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也没什么骨气,三两句便将主子卖得干干净净。
原来是这城中勋贵之子,家大业大,游手好闲,惟独一个癖好,喜好年幼孩童,男女不论,尤其爱听他们哭喊求饶,稚嫩童音听起来令人酥了骨头,被他玩弄致死的孩童不知凡几,寻常无人敢惹。今日恰巧看见皎皎,立时就动了心思,其实折寒生得也极好,可惜因为常年练武俨然有了大人模样,年岁不得公子喜欢。
折寒听此人战战兢兢诉说,俊脸冰冷,他将皎皎护在怀中,问了那公子的地址,便捂住皎皎眼睛,将人杀了。
这等为虎作伥之人,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的无辜孩童。
随后带着皎皎前去寻仇,皎皎十分乖巧,依偎在折寒身边不乱跑,折寒破窗而入时,那公子还在与人谈论孩童的美妙之处,说到污秽处,还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然这笑只持续了几秒便戛然而止,坐在他对面的几个公子眼睁睁看着那个头颅突然在脖子上转了几圈掉下来,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鲜血从脖颈喷薄而出,这恐怖诡异又荒谬的一幕,将这几人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折寒将皎皎留在屋顶,示意她捂住耳朵,才进的房内,杀了那公子后,他又面不改色,将其他几人一一阉了,这才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此人父亲乃是当地一霸,还是赶紧离开得好。
折寒算得不错,他与皎皎出城不久,城门即刻紧闭,开始全程排查。
但今日已经回不去了,采购船已经回岛,就算租船回去,也得等明日。
皎皎道:“江湖儿女,哪里那么金贵,什么地方都能住。”
她大言不惭说自己是江湖儿女,折寒被她逗笑,瞬间莞尔,皎皎见师兄笑话自己,如何肯依?立刻扑上来,趴在折寒背上拽他耳朵摇晃他肩膀,不许他笑。
爹爹是江湖中人,师兄也是江湖中人,那她自然便是江湖儿女,这有什么不对?
折寒不敢再笑她,怕皎皎小姑娘恼羞成怒,便带着她去了一户人家借宿。
这户人家是一家六口,年迈的祖父祖母,正值年轻的夫妻,还有一双儿女,岁数与皎皎差不多大,家中甚是清贫,折寒给银子时他们还不好意思收。
“只几顿清茶淡饭,如何使得住?”
这么大一锭银子,少说有五两,他们庄户人家一年到头的嚼头,能有十两银子便过得很滋润了。
皎皎不知人间疾苦,折寒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家人不肯收银子,他也不强求,只是次日离开时,仍旧将这银子悄悄放在了桌上,待到这家人发现,他早已带着皎皎走了老远。
跟师兄在一起,皎皎永远不觉得无聊,哪怕是抓野鸡野兔来烤着吃,只能野外和衣而眠,只要有师兄在身边,她都是不怕的。
而且晚上冷,师兄都把她抱在怀里搂着睡呢!
师兄身上那么温暖,皎皎可喜欢师兄了!
两人在外头又玩了几日,估摸着折弋访友将要回来,兄妹俩也不敢再在外头逗留太久,租了一座船,无尘岛可不是这么好去的地方,寻常船只不懂阵法便会被困绕其中,到了阵法外围,折寒便带着皎皎以轻功点水回到岛上,脚尖沾地,顿时发现岛上气氛凝重。
二人心中瞬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会吧?!
结果世事便是如此无常,且巧合,折弋提前访友回来,发觉女儿与徒弟都不在岛上,看到留言后险些气死,折寒与皎皎顿觉头皮发麻,两人慢吞吞蹭着去了折弋那里请罪,果不其然,折弋已经坐着等他们了。
罚折寒不懂事带皎皎出岛,折寒心甘情愿受罚,所以罚他没用,要罚皎皎;罚皎皎不乖偷溜出去,皎皎也毫无怨言,所以要罚折寒。总之,折寒的错要罚皎皎,皎皎的错则要罚折寒,这两人才会吃足教训,下次再也不敢。
折弋又问:“此番出岛,可有遇到危险?”
兄妹俩摇头,毕竟对他们来说,那个什么公子算不得危险。
折弋却道:“我怎么听说,离无尘岛最近的城镇,有位年轻公子被江湖贼寇给杀了?甚至于与那年轻公子交好的几个人,也都出了事,落下了一身的残疾。”
皎皎瞪大眼:“还有这种事?”
她学医,对人体构造十分清楚,自然知道折寒做了什么,但皎皎不觉得师兄做错了,所以自然不会承认。
折寒却干脆利落地跪下:“是徒儿做的,请师父责罚。”
这是对外头的说法,那死去的公子是个什么德性的人,随便找个人打听都知道,折弋道:“我并不是要怪你,只是想你知道,下回做这样的事,大大方方做便是了,难不成我们还怕他?这江湖上多得是惩奸除恶的正义之士,似那等人活着也不过是糟蹋更多的无辜人,还是死了干净。”
皎皎机灵道:“那爹爹,师兄既做错了事,却又做了好事,是不是还功过相抵啊?”
折弋睨她一眼:“胳膊肘往外拐。”
皎皎理直气壮:“师兄跟爹爹一样都是对皎皎很重要的人,怎么能说是胳膊肘往外拐呢?明明是往里拐才是,爹爹又冤枉人。”
说着,抱住折弋胳膊开始撒娇,折弋被她磨得没办法,也可能本来就没想过要罚折寒,但皎皎却逃不掉:“你师兄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他会出岛,少不了你在其中煽风点火。”
皎皎:……
她心中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既然如此,便罚你一个月不许吃甜的,若是被我发现,便延续两个月。”
说完,折弋特意叮嘱折寒:“你若敢偷偷给她吃,我便继续罚她。”
折寒:……
他觉得这个惩罚太残酷、太严重了,皎皎才多大啊!正想求情,折弋道:“求情也一样罚。”
这下到嘴的话也只能咽下去,皎皎恍如晴天霹雳,她呆呆地看着爹爹,折弋铁石心肠,她最懂爹爹了,爹爹不做决定还好,一旦做了决定,没人能让他更改妈,也就是说,她真的未来一个月不能吃甜的了!
皎皎瞬间大哭起来,抱住折弋,把眼泪全抹他身上,折弋搂着女儿,温声哄着,但就是不肯退让。
最后皎皎无论如何都没能成功解除惩罚,整个小姑娘宛如被霜打了的茄子,动也不想动,说也懒得说,失去了一个月的甜食,她已经是一只废皎皎了。
经此一事,折寒再也不敢私自带着皎皎下岛,皎皎也被罚出了心理阴影,一个月不能吃甜的多可怕啊!比多背一本医书,多认识一百种药草都可怕!
这一个月,皎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到了解禁那一日,皎皎从一早醒来便在兴奋,她决定今天什么都不吃,只吃糕点!
说是这么说,她早上还是乖乖喝了一碗粥,又用了两个小小的饼子,吃完饭读书晒药,然后被爹爹叫去。
皎皎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哼,她还生气呢!
折弋看到她这模样便是好气又好笑,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打他罚她一个月不许吃甜的之后,见到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今天叫过来,还故意把小脸别开不打招呼,折弋轻声道:“皎皎,还生爹爹的气呢?”
皎皎用力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确还在生气!
折弋朝她招手:“到爹爹这儿来。”
不去!
折弋失笑:“你要是不来,可别后悔,爹爹可是亲自下厨为你做甜糕了。”
闻言,皎皎眼睛一亮,立刻忘了彼此之间的爱恨情仇,乖乖跑到爹爹身边,爹爹什么都会,也擅厨艺,向来只有皎皎能让他下厨,不过次数也不多,每年也就那么几次吧。
折弋捏捏她气鼓鼓的小脸:“就为了这事儿,便要跟爹爹置气?那你说,要怎样才肯原谅爹爹?”
皎皎狡黠的眨眨眼:“让我出岛玩。”
折弋想都不想:“那你还是别原谅爹爹了。”
皎皎:……
她鼓起腮帮子,“可是我就想出去玩,外面很多好玩的有趣的东西我都没见过,爹爹不想带我去,那就让师兄带我去。”
“你师兄也不带你去。”
皎皎气坏了!她跺了下脚就要跑,被折弋捉住,“爹爹话都没说完,你就急着跑?那行,本来爹爹打算过几日出岛的,原本想着皎皎一人在岛上无聊,想带皎皎一起,可看样子皎皎并不想去,那也行,爹爹就带你师兄一块去——”
“啊啊啊!”皎皎急得叫出来,“去去去!皎皎也一块儿去!皎皎会乖的!皎皎不生爹爹气了!”
折弋闻言,差点笑出声,面上还故作严肃:“真的吗?真的不生爹爹的气了?要是还生爹爹的气,就留在岛上生。”
其实他已经吩咐过了岛上的人,出海一定要仔细检查,像是上次那种躲在船上偷溜出去的事情,绝不可能还有第二次。
皎皎最近也在辛苦学习如何撑船,这样的话爹爹再惹她生气,她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
这份雄心壮志好险没有被发现,否则爹爹知道了,肯定不愿意带她出门了,叫她总是调皮捣蛋!
于是父女俩圆满达成和解,重归于好,皎皎也心满意足地吃上了爹爹亲手给自己做的甜糕,吃得欢天喜地,又缠着折弋问他要出岛做什么,他们要到哪儿去,去的地方好不好玩云云……
真像是只聒噪的小鸭子,不停的叭叭叭。
折弋被女儿缠得不行,只好如实告诉她,原来是四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即将展开,他作为无尘岛岛主,受邀前去镇场子。
皎皎眨眨眼,不太懂。
好在她心宽,不懂的就不懂,早晚会懂的,又高高兴兴去找师兄,准备把这个好消息与师兄一同分享——他们又能一起出去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