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吾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从前头宾客那回来, 一进新房,便看见他的新婚小妻子正吃吃喝喝个不停。他忍不住笑起来,不知为何, 看到她吃得这样香, 自己也被勾起了食欲。
边上的陈家下人都不怎么敢说话,事实上从玲珑把盖头掀了开始他们被少奶奶这副豪放的吃相给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得亏是留过学的大少爷,换作太太不知道怎么数落呢。
大家伙儿小心翼翼抬眼一瞧,发觉陈秋吾面色柔和, 不见丝毫嫌弃, 反倒透出温柔色彩来,便知道自家大少爷肯定是对少奶奶满意得紧,想想也是,年少慕艾, 这样的美人,便是没缠足又如何?只要少爷喜欢,旁人就不能多说什么。
“你来啦。”玲珑咬着糕点, “外面不需要你了么?”
“不需要了。”陈秋吾在她对面坐下, 见她吃得香, 自己也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 味道其实还是那个味道, 但可能是看到她吃得开心,连带着陈秋吾也觉得这糕点似乎比平日里更加美味。“你累不累?”
“累死了。”玲珑毫不客气地说,“你是不知道那凤冠有多重,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坠下来了。”
还有那一身繁复的嫁衣,走起路来累得够呛,陈太太坚持要中式婚礼,繁文缛节还一大堆,严太太觉得陈太太说得有道理,两边家长都这么认为,陈秋吾跟玲珑能说什么?总不能把人摁倒告诉他们不行吧?
“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们可以再办一次西式婚礼。”陈秋吾笑着说,“到时候不穿红色,穿白色的婚纱,婚纱你知道吗?很漂亮的,我觉得你穿上肯定非常美丽。”
“真的吗?”玲珑歪着脑袋,“贵吗?”
陈秋吾说:“挺贵的。”
“那你得好好赚钱啊。”她语重心长道,“多赚点钱才能办得起很好的婚礼。”
陈秋吾笑出声:“好的,我会努力赚钱的。”
新婚夫妻聊得很是投入,下人们见状,也缓缓退了出去,两人把一桌子食物都吃个精光,才让人备水洗澡,玲珑先洗,因为她今日还上妆了,床褥下挺多的花生红枣莲子,趁着玲珑洗澡的功夫,陈秋吾都给收拾了出来,不然睡在上面可不舒服。刚才妈妈还端来一份半生不熟的水饺要喂给玲珑吃,陈秋吾看得脸差点绿了,那半生不熟的东西吃进去又不卫生又不美味,太折腾人了。
毕竟陈太太不在,大少爷最大,因此那妈妈也不敢多说,玲珑便顺利逃过一劫。
她嘴巴挑得很,便是陈秋吾不制止,那半生不熟的饺子她也不会多吃的。
说是半生不熟都是委婉的,除了饺子皮煮熟了之外里面的肉馅儿都是冷的,鬼才吃呢。
玲珑洗完澡走出来,热气蒸腾的小脸儿愈发粉白如玉,虽然年岁尚小,却已展现出惊人的美貌。陈秋吾望着她,嘴角含着笑容:“刚才不是说累了吗?累了便先睡吧。”
玲珑爬上床,踹掉两只小鞋子,陈秋吾注意到她果然生了一双天足,粉嫩雪白,虽然没裹小脚,却也不及他手掌大,看起来精致小巧,十分可爱。
他起身去到净室梳洗,男人洗澡普遍比较快,洗完澡回来上床,陈秋吾吹灭了灯,躺在床上,再没其他动作。
怕小妻子以为自己嫌弃她,他又跟她解释:“你年纪太小,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听老师说,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好是不要嫁人生子,因为对身体伤害太大了。”
玲珑哦了一声,爬起来趴在他身上,两只手垫着下巴好奇地问:“为什么呢?很多人都是这个年纪嫁人生子的呀,我娘说,等过了十五就是老姑娘了,到时候嫁不出去,被人笑话死。”
陈秋吾被她的亲昵弄得面红耳赤,好半晌才冷静下来:“你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会明白我说得是真是假了,对与错,不该是我灌输给你的概念,应该是你自己的判断才对。”
“那这个怎么办?”
陈秋吾正想问什么怎么办,便看见她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登时就把陈秋吾看得耳根发烫。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虽然洁身自好,可并不代表他不通男女之事,母亲叮嘱过,这帕子是用来记录新妇贞洁的,想到这里,陈秋吾道:“其实女子的第一次,并不是都会流血,只是大部分女子嫁人太早,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男方又难免粗鲁不懂,伤了她们,才会这样。”
他摸着玲珑乌黑的长发:“别怕,我会处理。”
既然他说交给他,那玲珑便放心了,打了个呵欠,卷起半边被子滚进被窝:“那我睡啦。”
两人一夜睡到天明,外头下人们候了一夜也不见里头少爷少奶奶叫水,这通人事的不由面面相觑,心说这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难道大少爷不懂怎么干那事儿?
他们哪里知道,大少爷跟少奶奶非但没行那云雨之事,大少爷还给少奶奶讲了一宿的童话故事,都是他在国外读到的,玲珑听着听着便睡着了,整个人都滚到了陈秋吾怀里,次日一早,两人倒是抱在一起醒来的。
陈秋吾没想过自己会与母亲选中的妻子如此情投意合,哪怕她很多事情都不懂,他也不觉得烦,只想带她出去看看更广阔的的天地,早晨下人在外头催着,说是要去给太太敬茶,可不能误了时辰。
陈太太在这些事儿上还是很固执、很讲规矩的。
小两口起来梳洗完毕出发后,前来收拾的妈妈对着那干干净净的帕子哑口无言,被窝倒是乱糟糟的,可见两人昨晚也不是什么都没干,那这帕子怎么回事?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也不敢自己做主,连忙命人去通知太太
陈家家大业大,光是从陈秋吾的院子走到陈太太的院子就要好一会儿,陈秋吾幼年丧父,家中又仅有他一个独苗,因此可以想见陈太太有多么宝贝和紧张他,五年前陈秋吾提出去沪城读书,陈太太便百般舍不得,儿子不在身边,她免不了惦念,他一人远在沪城,她想照顾都照顾不了,怎么愿意?
奈何实在是拗不过陈秋吾,最终还是让他去了,结果陈秋吾心愈发的大,居然还要出国留学,陈太太再不乐意也没用。
现在好不容易让他回来成亲,陈太太是翘首期盼陈秋吾能留个后,结果却听说昨儿晚上那元帕干干净净的,登时变了脸色,她先一步得的消息,因此当儿子儿媳到来时,陈太太抿着嘴,一丝笑意也无。
陈秋吾纳闷道:“娘,您怎么了?”
陈太太先是看了眼玲珑,小儿媳生得人比花娇,怎么看怎么青春美貌,她这儿子难道是柳下惠转世不成?这样一个小妻子,都能忍着不碰?她倒是没想过是玲珑不贞,毕竟严家家教严谨,姑娘养在深闺无法与外男接触,且去打扫的妈妈也说了,床上只是被子乱了些,其他都是好好的,没有叫水也没有什么味儿,可见问题是出在她这儿子身上!
你说你既然答应了要成亲,又怎么不肯碰自己妻子?
陈太太忍着恼怒,毕竟新婚第一天,不好给小儿媳难看。她先是受了玲珑奉过来的茶,抿了一口,然后把自己准备好的玉镯子套到小儿媳雪白的腕子上,手指触碰到少女的肌肤,柔嫩清凉,宛如上好的绸缎,她儿子到底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
接下来陈太太甚至忘了要让儿子儿媳叩头,她先让玲珑出去,面上带着极度忍耐的笑,说是有话要同陈秋吾说。
玲珑一出去,陈太太便拍了桌:“你给我说清楚!昨儿新婚之夜,你与你媳妇圆房了没有?!”
陈秋吾老实回答:“并未。”
陈太太恨不得抄起鸡毛掸子抽他一顿:“为何?你还是不满意这桩婚事?可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既然成了亲,便好好履行你身为丈夫的职责!有你这样的吗!”
陈秋吾苦笑:“娘,您先听我讲。”
“我不听!”陈太太气得不要不要的,“你,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圆房!”
陈秋吾:……
他搂住母亲的肩膀,与母亲并肩而坐:“您先别生气,听我说。”
陈太太忍着气,准备听陈秋吾能说出什么玩意儿来,等她听陈秋吾说现在不圆房是因为新娘子年纪太小时,整个人都惊呆了:“你在说什么浑话!十五岁已经及笄了,年纪还小?那十三四岁嫁人的也比比皆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生下你了!”
陈秋吾温柔地望着她:“可是我听乳母说过,娘生我的时候大出血,险些挺不过来,后来更是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好转,我是娘的儿子,我心疼娘,但我能为您做的不多,不想再有别的女子承受娘这样的痛苦,那样的话,就好像我也帮到了娘一样。”
陈太太瞬间愣住了。
“我在国外对医学颇有兴趣,曾去旁听过一个学期。”陈秋吾柔声对母亲道,“女子未满二十岁,身体发育都不算成熟,她还太小了,我想再等等。”
陈太太一方面为儿子的温柔感动,一边又止不住着急:“可你今年都二十二了……你等你媳妇五年,你都二十七了!那要不,要不娘给你再抬个姨娘——”
“娘。”陈秋吾沉声唤,“这样的话不要再提了,我是倡导一夫一妻制的。”
陈太太觉得怎么说儿子都不听自己的,也生气:“那你自己想办法得了!别再来找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陈秋吾见母亲生气,又连忙哄,陈太太心里百味杂陈,心知儿子也是退让了许多,否则以他对包办婚姻的反感,不可能听从她的在乡下成亲。
半晌,她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成,娘年纪也大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还能抱上孙子。”
陈秋吾与母亲说完话,出去便瞧见玲珑蹲在地上戳蚂蚁玩,跟个小孩子似的,他笑着走过去,轻轻在她背后拍了一拍,她仰起头看他,“你出来啦。”
“出来了。”
他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边牵着她的小手往回走,一边跟她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因为他还有一个学期的书要读,所以在家其实待不久,他知道这样对她来说,贸然的背井离乡可能会很不舒适,但他仍然希望她能跟他一起走,读完这学期的书,他决定回去沪城,因为沪城大学向他发出了邀请,希望他学成归国后能到沪城大学任教,为更多的有志青年指明方向。
他握住玲珑的手:“也许以后我不能有很多时间来陪伴你,但我可以向你发誓,永远对你忠诚,玲珑,我希望我们能够一起成长,一起携手走过以后的几十年人生,无论风雨,都并肩前行。”
玲珑笑起来:“好啊。”
答应的太爽快,陈秋吾反倒有点不敢信了。
“我对外面的世界,也是很好奇的。”她被他牵着手还蹦蹦跳跳,哪怕穿着古朴的衣裙,也仍然不掩天真鲜活,“只要你带着我,去哪里都可以呀。”
陈秋吾忍不住灿然一笑,将她搂进怀里,在她白嫩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既然决定要一同出国,那肯定要准备不少东西,玲珑很乖的没有带太多,因为这些老式衣裙说实话,她已经穿腻了,陈家家大业大,严家也很有钱,再不济她自己还有数不清的宝贝呢,何必带这些累赘去?
在陈太太看来,那就是这个小儿媳特别懂事乖巧,她拉着玲珑的手嘱咐了一大堆,比如说要好好照顾秋吾呀,要早点怀上身孕呀,不要让秋吾有后顾之忧呀……玲珑全程嗯嗯嗯点头,答应的可爽快了,反正口头答应又不会少块肉。
临走之前,严太太抹着眼泪,悄悄给玲珑塞了一个小包,小包里是严太太这些年攒的私房钱,她一点也没留,全给了玲珑。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了,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疼的呢?
于是严太太也嘱咐了一番,还嘱咐的跟陈太太大差不离。
无非是要玲珑做好一个妻子的职责,照顾好自己的夫君,早点怀上孩子地位才能稳固,到外面不能大手大脚云云,严太太尤为担心,女儿看起来温柔婉约的,在别人面前可能装了,然而在家里什么德性她最清楚,真怕女婿到时候接受不了这刺激。
不过她再担心也没用,送陈秋吾夫妻离开那天,严太太跟陈太太坐在一起抹了好久的眼泪。
“外面怎么这么热闹呀。”玲珑好奇地掀开车帘往外看,他们现在是要坐马车去沪城,再从沪城坐船,辗转周折,约莫得一个月,才能去到凯尔斯特。
凯尔斯特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陈秋吾所读书的国家的首都,听说那里的街道种满了浪漫的梧桐树,非常漂亮。
“好像是有人家在办喜事。”陈秋吾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也往外看。
因为隔得比较远,而且新娘子又戴着盖头,反正是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的,驾驶马车的车夫见少爷少奶奶对这喜事很有兴趣,便驾着马车靠近,顺势问了围观的路人几句,而后回话:“少爷,少奶奶,是高家的姑娘,嫁到胡家去了。”
都是镇子上比较出名的富裕人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玲珑伸手拍拍陈秋吾的俊脸:“哦,那也是你曾经的妻子人选,差一点儿你俩就成了。”
陈秋吾连忙表忠心:“可我心中仅你一个。”
“我知道呀,我又没说你什么。”虽然只成亲了半个多月,但两人实在是合得来,早已亲昵无比。
这对他们而言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秋吾曾在沪城读书,陈家不缺钱,陈太太怕儿子受委屈,愣是在沪城给他买了一栋房子,还派了下人。陈秋吾去国外留学后,小洋楼里便只有下人住着,他准备在沪城带着小妻子,为她采买一些新衣服与用具,毕竟国外可没有卖中式衣裙的地方。
三年未归的先生回来了,整个陈公馆的下人都忙活起来,他们都是家生子,陈太太又持家有道,守在陈公馆的是打小跟在陈秋吾身边伺候的乳母,也姓陈,忠心耿耿,陈秋吾便是她奶大的,见了陈秋吾,又见了玲珑,喜不自胜,听说少爷要带着少奶奶去留学,她点头:“那是应该的,夫妻两人怎么能分开?有少奶奶在身边,少爷才有人照顾呢!”
玲珑已经懒得说话了,反正这些人都觉得她得照顾陈秋吾,那就让她们这么以为好了。
又不会掉块肉。
一离开陈家,玲珑迅速原形毕露,当然她在陈秋吾跟前早已露的差不多了,娇气任性脾气还大,偏偏就是叫人没法对着她生气,比如陈秋吾,就觉得自己的小妻子连发脾气都非常可爱鲜活,他本身就是性格很好的人,如今更是能包容,玲珑都没见过他发怒。
船票是时间是两日后,第二日上午,玲珑在卧室醒来,陈秋吾戴着银链眼镜,穿着睡袍,坐在床头看书,气质温文,俊美无俦,实在是让人食指大动。
一只小手偷偷从被子里钻进他睡袍中,一路往上偷袭,陈秋吾虽然是个文人,但平时很挺注意锻炼,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听说他还在国外跟一个擅长空手道的东瀛人学习,武力值也不差。
陈秋吾被那小手摸得一个激灵,连忙放下书,隔着睡袍抓住不安分的小爪子,低头含笑看向小妻子:“醒了?”
玲珑咕哝着在被子里拱啊拱的,拱到陈秋吾身上,他笑呵呵地抱住她,让她的小脑袋倚着自己的肩头,一起看书。
玲珑看了两眼便失了兴致,她打个呵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出门买新衣服吗?”
“是啊。”陈秋吾颔首,“可是小懒猪一直不起床,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在床上闹作一团,最后陈秋吾把小妻子压在身下,两人面颊贴得极近,他甚至能看到她小脸儿上嫩生生的细细的茸毛,仿佛吹弹可破的一只蜜桃,茸茸的惹人怜爱,立时便有了反应,虽然她才十五岁,可却发育的很好,陈秋吾生怕自己做错事,连忙起身,轻咳道:“快起来梳洗,带你去吃沪城最有名的蟹黄小笼包。”
玲珑听到吃的便开心,她只带了两身衣服,今日出门穿得也是老式衣裙,不过这丝毫无损于她惊人的美貌。
陈秋吾带她到沪城最出名的一家早茶馆,点了三笼蟹黄小笼包,又要了豆浆油条并酱瓜,都是沪城本地人爱吃的,这蟹黄小笼包价格不菲,普通人家可吃不起,也就是陈家有钱。
玲珑尝了小笼包,眼睛一亮,蘸着醋碟都给吃了,陈秋吾愣是一个没吃上。
吃完早饭,他牵着她的手在街道上慢慢地走,如今沪城还在朝廷手中,不像其他地方都被军阀分割,不过已经有蛮多洋人了,也不知道等他读完书回来,沪城又会是什么模样,在这个战乱的年代,能好好的活下去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一种奢侈。
周围的人行色匆匆,黄包车夫一脸愁苦地蹲在地上等活儿,身着长衫的陈秋吾将妻子的手牵的更紧了一些。
他们选了一家老裁缝店,里头都是如今正流行的衣服款式,陈秋吾财大气粗,但凡是妻子喜欢的全都买下,以助于他大包小包拎着根本没法回家,只好叫了一辆黄包车。
黄包车夫好不容易等了个活儿,满脸都是喜悦,他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背心,露在外头的两只胳膊肌肉结实,一看便是常年干苦力的人。
陈秋吾很是不忍坐这样的车,然而他只给钱不坐车,那黄包车夫却又忐忑不已。
他心中升腾而起的火焰是那样热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只要一个契机,就能长成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