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上回也来过何韶容家, 但并没能吃上饭便叫人给赶走了,正常人都该知道有求于人是个什么态度, 奈何这位林知青, 实在是被家里宠的骄纵无比,是非不分,她的这种骄纵,与小龙龙的骄纵又有所不同,反正在何韶容眼里,她的妹妹怎么任性骄纵发脾气都是可爱的,都是有理可循的,而这位林知青, 又不是她妹妹, 她何必给她脸?
不过她是个性情温柔的人, 从前泼辣是为了保护自己跟妹妹, 如今日子平和,身上的棱角也慢慢变得柔软,林诗妍这样讲话, 何韶容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倒没说什么,只是那眼神,已足够叫旁边的徐英瑞面红耳赤。
无需说话, 两个姑娘的修养与品行便已高下立判。
待到进了何韶容家,林诗妍就更不高兴了,她现在是住在一户老乡家里, 虽然说她不缺钱也不缺票,但农村条件有限,做不出她要求的那些来,且所住的那家大婶,做饭格外的抠门,连油盐都舍不得放,林诗妍想洗个澡要用点柴火烧水,大婶都觉得她浪费。
哪里像是何韶容家,又干净又雅致,跟桃花源似的。
不过这回林诗妍并没说出住到何韶容家的话来,她看出徐英瑞的心思已经到了何韶容身上,真要住到何韶容家,怕不是徐英瑞魂儿都要给人勾走了!
何韶容进了屋,给他们两人倒了杯水,然后让林诗妍把嘴巴张开。
这一张开,便是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好在何韶容早有准备屏住了呼吸。
检查完林诗妍的口腔后,她温声道:“我对医术并不精通,一些小毛病,采些草药煮成水喝了便称,太大的毛病我是瞧不了的。卫生所大夫说得不错,这就是上火,平时多忌口,调整情绪,好好休息,应该会好的很快。我家中正好有去火的草药,林知青可以拿一些去,三碗水煮成一碗喝下,应该会好得快些。”
说着何韶容便站了起来,徐英瑞知道人家这是要送客了,连忙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放下:“麻烦你了,这个还请收下。”
“不必了。”何韶容说,“一点草药而已,不值钱的,山上到处都是,这个你们还是拿走吧。”
她起身去往放置农具的杂物间,里面有一些她采来后晒好的草药,都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的。
林诗妍巴不得立刻拽着徐英瑞离开,免得他的眼珠子都黏在人家身上,徐英瑞却恋恋不舍,林诗妍要走,还不忘把带来的东西提走,反正她是不想留给何韶容的,再说了,何韶容自己也说这草药不值钱,漫山遍野都是,不就动动嘴皮子么,哪里就值得给她这么多好东西了?
正说着,一道清脆甜美的小奶音传来:“姐姐,我回来啦!”
接下来,徐英瑞便看见何韶容那张美丽温柔的面容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不像是对着他们那样平静而有礼,美得无比耀眼,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倘若这笑容是对着自己的该有多好啊!
何韶容上去接过妹妹的小书包,免得她淘气先一步告诉她:“家里来客人了,林知青是来看病的。”
玲珑大眼睛骨碌碌转:“坏阿姨是不是天天在背后说人坏话,所以遭报应长口舌疮了?”
林诗妍羞愤欲死!
徐英瑞诧异的目光更是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该死的小孩,口没遮拦的说什么呢!
何韶容连忙道:“不许胡乱说话。”
“我说得都是实话。”玲珑得意地仰起小脑袋,“那天她说姐姐坏话,我跟好多小伙伴都听到了,她嫉妒姐姐。”
“我嫉妒她?”林诗妍一听,像是被戳中了痛点,整个人都炸了,“我怎么可能嫉妒她?我是城里来的知青,我嫉妒一个乡下长大的村姑?!”
“姐姐。”玲珑问,“这个是不是就叫恼羞成怒?”
何韶容:……
妹妹太犀利了怎么办。
这就是她为啥不怎么担心妹妹在学校会被人欺负的原因,这小丫头打小机灵,心坎儿上比旁人多生出十个八个窍来,尤其是在踩人痛脚上,简直一踩一个准,偏偏她又生得玉雪可爱,每每用卖萌的语气说出来,大人们都不好意思责怪。
这几年村里没少有人在背地里说她闲话,说爷奶都过成那样了她都不去看一眼心狠心硬云云,何韶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但龙龙在意得很,不许人说她坏话,这小丫头就用这副天真无邪的外表,坑了多少舌头长的人啊……城里来的女知青哪里是她对手?
她牵起妹妹的小手:“好了好了,快进屋去,徐知青,林知青,我就不送你们了,麻烦你们帮我把门带上。”
徐英瑞再不想走也得走,一想到林诗妍是因为说人坏话才生口舌疮,他心底就升起一股厌恶。本来两人没有被分在一个村,林诗妍非要跟他一起,到了一个村后,又不许别的女知青靠近他,生怕别人把他抢走似的,他们什么关系啊?他们俩就是一起长大的同伴,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好吗!会照顾她也是看在两家的情分上,她能不能不要总自作主张?!
林诗妍没看出徐英瑞已经生气了,嘴里还嘀嘀咕咕,她嫉妒何韶容?她为什么要嫉妒何韶容?等家里打点好了她就能回城市里去,何韶容再好,也不过只能嫁个泥腿子,当一辈子乡巴佬!她根本就没必要嫉妒!
是的,根本没必要!
这样说服了自己后,林诗妍深吸一口气,才没把手上的草药给扔了,当务之急是她的口腔,赶紧治好才行。
两个知青一走,何韶容反手就把门给栓上了,拉着玲珑到屋子里,板着脸:“去那边站好。”
玲珑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姐姐~”
“不行,必须去站好!”何韶容硬着心肠别开眼,不去看妹妹可怜巴巴的小脸蛋。“你这次太过分了!是不是忘记了答应过姐姐什么?!”
玲珑嘟着嘴:“不要罚站嘛,我知道错啦。”
“你不知道。”
何韶容还想再命令一次,结果小丫头扑进自己怀里,她的脸刚绷紧不到十秒就破功了,小龙龙还在她怀里来回蹭来回撒娇求抚摸求顺毛求疼爱,她忍不住就抬起头摸妹妹的耳朵头发跟脸蛋,再次哀嚎自己那薄弱的自制力!
两姐妹亲热了好一会儿,她才捏着妹妹鼻子:“姐姐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随便说出这种话?”
早在很久以前何韶容就发现了一件事——妹妹是个言灵,说什么中什么。她说做亏心事要被雷劈,奶就被劈成了黑炭;她说去找厂领导可以解决家里的事,高伯伯就对她们姐妹俩伸出援手;她说阿黄今天出门能带两只野鸡回来,阿黄就会带两只野鸡回来;有妇女在河边一边洗衣服一边说何韶容坏话,妹妹一嘀咕也不怕掉进去,那妇女就脚底打滑滚进了河里——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何韶容害怕。
她怕的不是妹妹,怕的是这样的福分太重,而妹妹还太小。
所以她跟玲珑约法三章,绝对不可以在人前说,一次两次还是巧合,次数一多,别人注意到她们怎么办?
玲珑疯狂卖萌躲避惩罚:“为什么要帮那个林知青呀,她好讨厌。”
“是啊,很讨厌。”这一点何韶容也承认,“所以给她的草药是特别特别特别苦的那种,苦的人喝一口就会疯狂呕吐。”
是的,何韶容也不是如外表看起来这样温柔无害的,林诗妍几次三番口无遮拦,她也不是没脾气的人,那草药确实降火,良药苦口嘛。
玲珑哼哼两声,在姐姐怀里尽情撒娇,“早知道当初房子就不要盖得离知青点这么近了。”
感觉以后到处都是幺蛾子。
何韶容点点她软嫩的苹果脸:“我看你才是最大的麻烦。”
玲珑瞪大眼睛,什么?姐姐说她是麻烦?!
她立刻不依,并且一定要何韶容收回这句话,姐妹俩闹成一团。
玲珑还不忘叮嘱何韶容:“姐姐不可以喜欢那个徐知青哦,我看林知青就很喜欢他,姐姐不要喜欢。”
何韶容惊了,她知道妹妹打小聪明,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都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了。“又开始胡说了是吗?谁教你这些的?你去学校都学了些什么呀!”
玲珑傲慢地说:“这还需要学吗,所有人都喜欢我。”
这倒是。
何韶容完全不否认这一点的。
她妹妹天生就是万人迷,见到她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她,高伯伯现在都是厂长了,每隔段时间都会大包小包的过来呢,为了谁不言而喻。就连村子牛棚里那群性子古怪的坏分子,都对她妹妹喜欢的不得了,不过何韶容怕被人发现,向来勒令玲珑不许明目张胆地过去。
“姐姐不可以喜欢徐知青,跟我拉钩!”
何韶容看着眼前那小小的手指头,作势张嘴要咬,玲珑无畏无惧,任由姐姐把自己的手指头咬住,一点都不带怕的,哈,骗小孩子呢!怎么可能真的咬!
何韶容果然舍不得咬,轻轻用牙齿磕了下便放开了,戳她胖脸蛋:“小魔头,拉钩拉钩,我保证不喜欢那个林知青好吧?”
姐妹俩成功拉钩,玲珑满意了。
她其实也不觉得何韶容会喜欢上徐英瑞,徐英瑞虽然人如其名,长得很俊俏,又很斯文,还是城里来的会打扮,可问题是她姐姐本身也是盛世美颜,更何况还有她这个究极无敌可爱漂亮的妹妹,想看美人对着镜子照照就成了,徐英瑞的脸在她们家还真排不上号。
最重要的是,何韶容没有为了三十块钱嫁给隔壁村的二流子,那些令人绝望崩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她没有置身于走投无路的时候,徐英瑞自然也不会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更何况姐姐每天都会读书,空间里资源那么多,她的眼界也与原本不同,徐英瑞在她看来真的不算什么,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玲珑还是觉得得拉钩,毕竟单方面的拒绝不成,老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那徐知青一看就是个死缠烂打的人,万一叫他缠住姐姐怎么办?必须防患于未然!
何韶容不知道自家妹妹脑子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她是怕自己被人抢走,便抱着玲珑安慰:“没事的,这个世界上姐姐最喜欢的就是龙龙,别人都得排在龙龙后头。”
龙龙她提出异议:“不能最喜欢!要只喜欢!不许姐姐喜欢别人!”
看这霸道劲儿。
何韶容好脾气地说:“好好好,是是是,就只喜欢龙龙,别人都不喜欢。”
玲珑满意了,又是一顿撒娇,被顺了毛疼爱之后喊饿,何韶容立刻去灶房开始忙活。忙活着忙活着她突然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她不是为了教育妹妹不要随便展开言灵属性的吗?小丫头好像没答应她呀?怎么自己又跑来做饭了?!
啊啊,下次,下次绝对要抵挡住这糖衣炮弹!
时间一晃而过,知青点修缮好后,知青们也得正儿八经的跟村里人一样下地干活拿工分了,否则就没粮食,大队长可不管你是农村户口还是城里户口,反正你只要在他们小杏村落下来,那就得下地干活。
不过他看在城里知青的份上,给他们安排的都是比较轻松的活儿,比如说洒种子啊浇水啊之类的,饶是如此,这些娇生惯养没干过农活的知青们也每天腰酸背痛累得不行,根本承受不住。
等下工了,一看自己工分,嚯,这一天天累死累活的,拿的还比旁人少!
对此,林诗妍第一个提出异议。
她很不爽。
凭什么自己这城里姑娘,又是知青,读过许多书的,要不是没了高考再去上大学的人,要挽起袖子跟裤腿在地里忙活,可身为村姑的何韶容却穿得干干净净,还坐在地头上?
村里人早习惯了何韶容做记分员,她和气又温柔,做事也公道,当记分员大家都服气的。
所以林诗妍提出异议的时候,村里人都古怪地看着她,心想这姑娘没事儿吧?跟人家容容比什么?这从头看到脚,也没看过有哪儿比得上容容啊?
林诗妍觉得,自己读的书多,字写得也不错,可以替代何韶容当记分员。
大队长:……
村里人:……
知青们:……
何韶容:……
这女同志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说这种话?为什么她会觉得村里人跟大队长会同意她当记分员?这怎么可能?
反正林诗妍觉得何韶容不应该当记分员,你看何韶容那资本主义做派,也是这几年愈发好起来了,不然放过去,早被抓去批斗了!别人家的村姑不也都下地干活?凭啥何韶容不来?!
旁边一个扛着锄头刨地的大嫂听林诗妍这么阴阳怪气的,似笑非笑地说:“人家容容可是初中毕业生,读的书不比你们知青少!”
何韶容在城里长大,爸妈很早就送她去上学了,本来她是打算去读高中的,奈何爸爸妈妈相继出事,她这才带着妹妹回到了小杏村。
林诗妍还是非常不服气,她本想挑何韶容的刺,结果靠近一看,人家何韶容那手字就了不得!比徐英瑞的字都好看!从始至终,她的挑衅都没能让何韶容动容,人家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纯粹把她当成跳梁小丑,这种无视比对骂还羞辱人,林诗妍本来就是所有知青里最出挑的,女知青们溜着她,男知青们捧着她,可到了这小杏村,就什么都变了!
女知青们甚至主动去找何韶容说话!跟何韶容学针线学做饭,还学何韶容的言行举止!
男知青就更不用说了,连徐英瑞都为何韶容神魂颠倒,更何况旁人?!
最可气的是,林诗妍还找不到人一起说何韶容的坏话。每每她说何韶容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时,总有人反驳,时间一长,憋得她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嘴巴里的口舌疮倒是有了好转,不过林诗妍是不会承认是何韶容的草药功劳的,她在公社卫生所花钱拿了药,肯定是药的好处!
这时候,她选择性忽略了吃了几天药没有改变,只要咬牙捏鼻子喝下那苦的要死的草药水,结果很快就有了改善,估摸着还得再喝一段时间。
虽然林诗妍上蹿下跳,然而没人应和她,大家都很服气何韶容当记分员。
在农村,尤其是风大的农村,姑娘们想要维持雪白娇嫩的皮肤是非常困难的,不说别的,你每天下地干活,弄得满手满腿泥巴,皮肤怎么受得了?就算有蛤蜊油雪花膏,但这都是精贵物件,你舍得朝身上抹?所以很快的,下地干了没几天的林诗妍就发现自己皮肤变得粗糙了!
她看着仍旧肤白胜雪的何韶容,心里快要嫉妒疯了!
她怎么可能不嫉妒?!
为什么何韶容晒不黑?为什么何韶容那么白?为什么何韶容的皮肤看起来像是牛奶一样?!
哪怕嘴上说何韶容轻松,林诗妍也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何韶容除了做记分员之外,每天也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她要侍弄家里的菜圃子,只有一个娇气的妹妹的她,要无微不至的照顾妹妹,里里外外都是她的活儿,闲暇时,还常常看见她带着家里那只大狗子背着背篓进山,挖野菜啊捡野果啊,就算待在家里,手上也没闲着。有时候村里什么红白事儿还得请她去掌厨,听说她还给人缝补衣服,就是这样一点点攒着钱过日子的。
但怎么就能晒不黑呢?记分员也不是天天待在屋里的啊!
林诗妍又羡慕又嫉妒,又不好意思开口问,直到她的草药煮水喝完了。
这下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找何韶容,不过这回林诗妍学乖了,她没去找徐英瑞让他陪着,之前是想在何韶容面前炫耀自己跟徐英瑞的亲近,但炫耀着炫耀着林诗妍发现,每多见一次何韶容,徐英瑞就多失神一回,她是傻了才会再自己带徐英瑞来见何韶容,给他光明正大跟何韶容说话的机会!
虽然林诗妍很讨人嫌,但不可否认她手头松,她潜意识里觉得何韶容是最大的威胁,因此对何韶容的一举一动都很关心。哪怕她自己不承认,她也和村子里其他女同志一样,下意识地去学习何韶容的言行举止,因为那是不可否认的优雅与美丽。
村里人嘛,不说何韶容的坏话,但塞几毛钱,给块糖问点八卦还是行的,林诗妍这才知道何韶容的家里情况,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很了解徐伯母,徐伯母是绝对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出身普通的乡下儿媳妇的,徐英瑞再喜欢何韶容也没用!
“不好意思,你要的草药,前两天刚好被人全拿走了。”何韶容温声说道。
林诗妍皱眉:“那你再去采啊!”
何韶容被这理直气壮的口气噎了一下,她妹妹这样理直气壮要求她的时候很可爱,问题是林诗妍又不是她的宝贝妹妹!“天气越来越冷,我要给我家龙龙做衣服,所以短时间内不会进山了。”
林诗妍想起那个眼睛漆黑古里古怪的小女孩儿,撇了撇嘴,随即道:“小孩子穿那么漂亮干什么,要朴素,这才是我们劳苦大众应该有的形象!再说了,一乡下孩子,穿那么漂亮给谁看啊?!”
何韶容对别人说自己很无所谓,可要是说玲珑……她头一次面上没了笑容:“我以前觉得林知青是心直口快,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真的没家教。”
被个村姑说自己没家教,林诗妍脸都涨红了:“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那请吧,不送了。”
林诗妍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路上碰见了放学回来的玲珑,她立刻想要把在姐姐那受的气,发泄到妹妹身上去。
城里来的知青气势汹汹朝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龙龙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