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一巴掌拍在红姑后脑勺,“好好说话!”
红姑吃痛, 把捋上来的袖子又放回去, 现在天寒地冻, 穿的衣服较之平时多了好几件, 可她看大人、十七娘、二娘她们仍然是纤细窈窕的,自己就不一样了, 哪怕刻意少穿两件, 体型还是比她们大了好几圈。
瞧着平日少根筋的红姑似乎真的很苦恼,玲珑把注意力从崽崽身上收回,打量红姑一番:“怎么突然开始在意这个, 谁说你不好看,不像女人了?你没收拾他?”
从当初在潍州到现在, 红姑遇到的诸如“丑女”、“男人婆”这样的攻击不算少, 可她并不是个会被别人打击的人,谁敢这样说她, 她必然是要拿拳头狠狠揍回去的。那些个嘴巴不怎么卫生的, 全教红姑给揍怕了。过去都不在意自己被人怎么议论, 如今居然主动找玲珑, 感觉像是情窦初开。
“没人说我不好看啊,也没人说我不像女人, 他们不敢说。”
玲珑想起上一个嘴贱招惹红姑的男人, 最后是被十七娘跟二娘又额外揍了两顿,打那之后再也没人敢当着红姑的面说她一句不是。“那不就结了,谁说话让你不舒服了, 尽管去揍,我给你撑腰。”
红姑拿手指头画圈圈:“……是我自己这么觉得的。”
“嗯?”
红姑很不好意思,可除了玲珑她也不知道要找谁说了。“那个,大人,那天您派我去学堂帮忙,我遇到个书生……他还没成家,我瞅着挺顺眼的。”
玲珑嗤笑:“喜欢就去追求,这还要等个良辰吉日不成?怎么,他嫌弃你了?若他嫌弃你,你揍他一顿,以貌取人的家伙不值得同情。”
红姑顿时回想起无数次见到大人因为对方貌丑就懒得搭理甚至直接动手的场景,陷入沉默。而后又要为那书生解释,“他没有嫌弃我,他对我可好呢!”
虽然当着她的面不敢说什么,可红姑再凶悍,也架不住有人在背地里嚼舌头。世界上不可能全是喜欢她的好人,她自己也清楚,那天她去学堂,见里面正在卸给学生们买的新书本,因为搬东西的书生有点吃力,她就主动上去帮忙了。那书生提着一捆都费劲,红姑轻轻松松一手两捆气都不喘。
等她搬完了去洗手,就听见有人跟那书生说她不像个女人,是个地地道道的母夜叉,又丑又凶,若不是大人心善留她在身边,以她这种结仇的本事,早教人给打死了。
红姑跟玲珑久了,也是个暴脾气,当时就捋袖子准备揍人,谁知没等她现身,那书生就帮她说好话了!说她友善又大方,还能跟孩子们玩到一起去,又说君子不论人是非,说他怀疑对方能否胜任学堂先生的工作,要跟院长说一声——打那之后红姑就没在那家学堂瞧见嚼她舌根子的那位。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书生是喜欢自己,人家是个好人,长得好看又有学问,红姑却一翻开书本就打瞌睡,到现在也就认了没几个字,上了几天初级扫盲班便没兴趣了,不像二娘喜欢读书。
而且那先生还很受欢迎,好多来接学生的都是家中的未婚女子,红姑一有空就趴在墙头上偷窥,感觉他跟谁说话都很温和很有礼貌。
她倒是也想去追,可自己这副尊容……哪怕红姑不肯承认,当很多人都说她丑她凶她像男人的时候,她自己也会怀疑自己。更何况,她脸上还有一大片难看的胎记,她手大脚大比男人个子还高,根本配不上人家有文化的先生。
玲珑一边玩崽崽的小胖手一边听红姑难得的少女心。崽崽胖得很,两只小手手背上有许多个肉窝窝,一戳一个准,软绵绵的。玲珑戳了两下就停下来,崽崽便熟练地抱住她的手开始啃,口水糊了玲珑一手。
“这样啊,那你想怎么办?既然喜欢,总得去问一声才能死心,万一人家也喜欢你呢?”
红姑闷闷不乐:“怎么可能……当初咱一个寨子里的,基本上都成家立业了,女人里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十七娘跟二娘她们有好多追求者,我从来没人问一句。”
玲珑把手从崽崽嘴里抽出来,嫌弃地用她的口水巾擦干净,然后捏住红姑下巴凑近了端详,“嗯……说不上多么好看,但至少五官端正没有口眼歪斜,若是去了这胎记,勉强也能看。皮肤是粗糙了点,这得怪你自己不爱惜,我不是叫你每天保养吗?你把我的话听到哪里去了?”
“可是保养什么的真的好累,我看到十七娘她们一遍又一遍的往身上跟脸上涂我都累得慌。”
“活该你活成个糙汉子。”玲珑鄙视她。“你以为你是我吗,什么都不做也照样美得冒泡?”
红姑垮下脸来:“大人……你帮帮我嘛!”
玲珑又被红姑的钢铁撒娇弄出一身鸡皮疙瘩,“行行行,我会想办法的。”
得了她的话,红姑才高兴起来,她对玲珑迷之崇拜,只要是玲珑说的她觉得都能做到。虽然大人只是答应帮她想想办法,可红姑已经做梦幻想到跟先生成亲后生几个娃了!
最终大军驻扎在距离被夺走的城池最近的白城。白城从来不叫这个名字,但是由于每到秋冬,霜雪渐起时,整个州城都被笼罩在一片雪白中,人们口耳相传,便将它叫做了白城。
白城占地很广,驻扎下二十万大军绰绰有余,再加上本来白城作为边境州城的守卫军,光是人数上就对蛮子造成了碾压的局势。
白城向北共有十二座被蛮子占领的城池,都是前朝皇帝们割让出去的,每年不仅让出城池,还要送出无数的美人跟金银财宝车马粮草,养大了蛮子的胃口,使得他们将中原当做一个提款机,只要张嘴,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白城以北十二城,以湖州为中心,从第一座城池割让出去到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几年,湖州十二城里本来属于中原的百姓,尽皆为奴,其中无数女子被蹂躏侮辱,产下混合了两国血脉的后代,这些人不被蛮子承认,也不被中原人接受,活得十分艰难。乌都可汗并让自己的子民进入湖州十二城生活,并派人驻守这十二座城池,他的勇士们可以在任何时候闯进来,随意进入每一家,想杀谁就杀谁,完全不把原住民当人看。
中原人就是他们的奴隶,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要为他们养马放牧跪地伺候。
哈赞就是其中一个混合了两国血脉的人。
他的母亲是一名中原女奴,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不知道是谁,总之是那些草原人的其中一个。他的母亲很温柔,也很爱他,可是温柔的女人在湖州十二城是活不下去的,只会一次一次又一次任人欺凌。这个可怜的女人,怕自己的儿子受到伤害,每每服侍草原人的时候,都要把儿子锁在衣柜里。
她让儿子捂住耳朵,不要看也不要听,可那些轻贱她的声音仍然像是长了手脚一般跑到哈赞的脑海里。
直到后来,哈赞的存在被发现,那几个满身酒气的草原人,把哈赞绑起来丢在床的一边,当着他的面凌辱他的母亲。女人心如死灰,胆小怕事只想带着儿子活下去的她生平头一次反抗——然后被剁去了头颅。
鲜血溅在哈赞的脸上与眼里,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他挣脱了绳索,那些畜生,母亲已经死了,他们还要糟蹋她!他趁着他们没注意,捡起床上那把沾染了母亲鲜血的刀,将三个草原人全部砍死,然后抱着母亲的头颅开始了长达五年的逃亡。
如今他十七岁了,他在原本的地方活不下去,只能四处流浪,他认识了许多像他自己一样,身上流着两国血脉不被两方接受的人,很多人没有像他那样温柔的母亲,但大家想要活下去的信念都是一样的。最近两国要交战,乌都可汗派人在城中四处抓捕孩童,哈赞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拿这些流淌着中原人一半血液的孩童当挡箭牌。
残忍、无情、又卑鄙!
哈赞想救他们,可那些孩子被关进了囚车,满满当当的挤着,只凭借他和朋友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
直到他面前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身轻如燕的女子。
她自称是龙女大人的手下,问他愿不愿意帮忙,代价是从此以后光明正大的活着,并且能够得到一生花不完的财富。哈赞不敢相信她,可她也没必要骗他,他本来就是四处逃亡的人,如果是草原人抓到了他,肯定是要把他五马分尸的。他们草原人,对中原人不当人看,对自己人却很有情义,哈赞杀了三个草原人,他的行踪一旦泄露,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不如赌一把,你说呢?”
那个女人如是说。
不只是哈赞。
在这个夜晚,得到中原人联系的,还有很多人。有的是如哈赞一般无家可归的混血人,有的是终年生活在草原人欺压奴役下的同胞,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敢反抗,并且清楚知道如果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那么谁都活不了。
没有人愿意当一辈子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