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首映

林晓乐有天赋, 有才能,更有野心。

《灰烬》瞄准的不仅是华国市场,但相较于引进国外电影,华国电影想要对外输出更为困难。

近年来也不是没有华国电影在海外上映, 但每次都只拿到聊胜于无的排片——口味差异, 宣发困难, 在国内几十亿票房的大爆电影,海外首映说不定只有小几百万。

这可怜巴巴的几分票房, 林晓乐是断看不上的。

华国电影想要在海外打开市场, 只有两个方法。

一是靠主演。

比如某些全球知名的武打演员的电影,多的是人奔着演员去看。

宿容自从拿到格莱美之后,别人尊称起来能算半个小天王,但这半个小天王和江络那不高不低的海外名气加起来,也没有到能让认不大清华国人脸的国外友人进电影院的地步。

那就只能靠第二个办法。

冲奖。

本着不能把鸡蛋丢一个篮子里的念头, 大大小小的国际奖项林晓乐投了个全。《灰烬》这电影绝不是纯粹的商业片,但也并不是纯粹的冲奖片, 林晓乐心里有点打鼓,只能期望他们运气好, 捞个A类以上的奖, 说不定能打开点院线。

各大奖项都有上映时间要求, 这下过年档也没法走了,上映日提前了几个月, 拉到了国庆当天。

这一提档,什么点映啊,首映礼啊都被提了过去。

这么一来,宣传自然比不上同档期提前半年就开始搞噱头的几部。林晓乐自信“是金子总会发光”,业内其他人则是暗地里嘲讽他“恃才傲物”, 眼睛放到天上,为了那压根不知道能不能冲到的奖,这么干净利落就上了,真当自己是什么百年难遇的黑马么?

却不料片方这面宣传稍弱,但两家粉丝可不是吃素的。

容光和浆果两家顶流粉为了这部电影准备了半年应援,结果现在没了首映礼,集的资竟然用不上。

两家一商量,干脆拿多出来的钱拿来宣传。

流量家的粉,个个都是营销达人,精打细算着买了一堆商业中心的LED屏,还有印了海报去电影院贴的。

至于网上,反正喊口号又不要钱,“10月1日《灰烬》上映”都快被体量巨大的两家粉丝喊成网络流行语。

这一波粉丝自发宣传,竟然形成铺天盖地阵势,临近国庆的时候感觉全世界都在喊着《灰烬》。难免有别家粉丝和产生逆反心理的网友嘲讽道:【不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两家粉造势造成这样,不怕上映后反噬?】

吱吱拿着爆米花,看到这条评论,翻了个白眼。

她虽是初恋追星,但又不是初恋观影。《灰烬》并非原创剧本,在原著质量过关,导演水平在线,在预告特效画面同样令人惊喜的前提下,她倒也不期待这部片真像片方吹的是什么“跨时代科幻大片”,但想来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国庆放假,她不用上班,和络粉姐妹相约零点首映场。

一进去,看见影厅门口挂了好些个宿容和江络的灯牌,热热闹闹的跟霓虹灯似的。

影片播出期间,向来是主演粉的蜜月期。

吱吱坐下,和隔壁的容光姐姐好生商业互吹一波,你一句“哎呀你家宿容的《归》真牛逼”,我一句“哪有哪有,你们江络的《熹微》也不错,最近是不是又要出新曲了”,跟傻家长吹家里孩子似的吹完一波,纷纷紧紧张张打量周围。

《灰烬》的首日排片是25%。

末日废土题材不算大众,这排片量还是考虑到林晓乐和两位主演的面子上略微提高了些。

票房和排片量息息相关,至于后面能不能提高排片,就要看首日票房和上座率。

一部优秀的电影,粉丝绝不是观众大头。

吱吱左顾右盼,直到看见在广告过程中,场内绝大部分位置都已经坐满,才放下半个心。

龙标的音效响起,她戴上3D眼镜,紧张地看向大屏幕。

“百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彗星雨破坏了地球生态。”

稚嫩的童声着过去的历史,镜头转向孩子手上拿着的书本,上面几张图片描述了当年人类如何在基地中艰难求生。孩子翻过一页,然后被上面有些可怖的变异种图片吓了一跳:“奶奶,你真的过变异种么?”

镜头往上移动,抱着孩子的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

“是啊,我见过——那还是在六十年前的大灾害时期。”

镜头拉近,老妇人棕色的瞳孔在荧幕中放大,萧瑟的风声响起,时间线已经回到六十年前。

大灾害时期的天空呈现一种诡异的红棕色,就好像是干涸的血液。深灰色的灰烬像是巨大的雪片一样落下,在路边堆叠起一个又一个闪着荧光的土堆。人类发展至今的文明被灰烬埋没大半,耸立的高楼早就没有人烟,生锈的交通工具沉默蛰伏,路边堆砌着动物的尸骨。

吱吱暗暗抽了口凉气。

《灰烬》的特效做的——真的是太好了,精致真实到难以想象这竟然是华国的科幻电影。观众的心情随着逐渐黯淡的色调沉下来,这时屏幕归于黑暗,图腾一般繁复精致的字样在黑暗的银幕中浮现。

“灰烬”。

屏幕再次亮起,一片灰烬从红棕色的天际缓缓飘落,掉到青年手中拿着的植物根茎上。

植物根茎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冒着烟的大洞。

“海因!你这家伙又拿着食物乱跑!”

海因被他的长官敲了个暴栗:“你以为我们这次出来带了多少干粮?”

海因委屈巴巴地把植物根茎丢到一边:“长官,我们这次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桑然少将为什么还不下令折返?”

长官在海因那小孩没毛的长相上打量几秒,出了口气:“外城沦陷的时候,你应该还在中心城读书吧。”

“对你来说,外城可能只是个流浪者的聚居地,”长官点了根烟,“但是,这里的确也曾生活着几十万的人类。”

几十万人类的消失,不是在一夜之间。

掌权者恐惧变异种入侵,迟迟不肯大开城门救援,几个月一年拖下去,外城变得和城邦以外没什么两样。

没有放弃救援外城居民的掌权者,只有桑然少将。

“监测到二十只左右的变异种,”负责勘察的士兵传信过来,“桑少将,请下令!”

桑然出场的时候,吱吱就算不是宿容的粉丝,心脏都停跳了一秒,旁边的容光更是忍不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男人身着板正的军装,不苟言笑的脸俊美无涛。他穿上短披风模样的高科技防护装置,拿上防护眼镜同时下令。

“继续前进。”

继续前进,就是要和变异种当面对上。

手下的士兵却没有半丝犹豫,行了个军礼之后传令下去,装甲车队加速,而桑然则是坐上了更便于行动的越野车。

越野车冲进变异种堆,桑然和几个精锐兵从车上跳下,之后就是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戏,桑然仿佛一个摸不清行踪的鬼影,手起枪响,力大无比的变异种在他面前简直手无缚鸡之力。一只变异种抓住空档从他背后袭击,桑然微微侧身,从身侧抽出一把尖锐的长刀,一刀捅进了变异种的大脑。

变异种缓缓倒下。

桑然在它身上擦了一下刀身上的血液,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一百米开外,打扮得破破烂烂的少女微微动了动。

几只变异种在少女身边走过,却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兴趣,昭示了她不同寻常的身份。吱吱虽然没看过原著,但是也从预告片中得知江络角色大概人设,但接触到她没有感情的无机质眼睛,她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江络演得太好了。

以至于看到靳微的时候,在场观众都不由怀疑,这真的是个人吗?还是仅仅是个做工精致的人偶?

看到她站起来说话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冷漠的军官对少女产生了出乎人意料的兴趣。

本来从外救助的难民只有一个去处——与外城一线之隔的内城难民营。但桑然没有把靳微留在那里,而是让她一起进了中心城。靳微一路上都颇为好奇地看着窗外,当然,所谓“好奇”不过是小兵海因的推测,实际上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而已。

人类最后的城堡呈环形分布,一圈套一圈。

沦陷的外城以内是内城,居住着四十万左右,艰难求生的一般民众。再往内,则是繁华又腐烂的中心城。中心城内有军营,科学院,学校——和处刑场。桑然的居所在中心城的最中央,一小块被俗称为“王都”的区域。靳微在请来的女佣帮助下洗干净身上,精致好看的脸蛋让女佣都忍不住喟叹。

“小姐,我给您擦一下手......”

女佣想解下靳微手上的绷带,刚才还乖乖配合的少女忽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开口说了自我介绍以外的第一句话。

“我自己来。”

林晓乐不愧是大导,很讲究个张弛有度。

被靳微从处刑场救下,成为她新保姆的小太妹安吉虽然已经不再化辣眼睛的烟熏妆,但骨子里还有属于太妹的叛逆。趁着还没上学,她带着靳微在中心城到处乱窜。桑然对捡回来的小姑娘是放养态度,没有过多干涉,只是给了靳微一个徽章,让她记得出去的时候戴在身上。

有那个徽章在,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敢来招惹靳微。

短短几天,靳微就见识了中心城的所有纸醉金迷,她有些不解地问安吉:“他们不怕么?”

“怕什么?怕自己第二天就变成变异种,怕变异种明天就打进来?”

安吉灌着不知道从哪偷来的酒,棕色的眼睛笑出了眼泪:“怕有什么用呢。”

城邦内最后的人类,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纸醉金迷的背后,是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绝望。

这种绝望,在电影的前半部分,无处不在。尽管到处贴着“为了人类”的横幅,但就算是被称为人类伊甸园的学校,也依然存在着黑暗面——刚开始的时候,同学都对这个长相精致的小姑娘只有好奇,直到在班上说一不二的女班长带头孤立靳微。

安吉看着靳微带回来的,乱七八糟的书包,气得差点当场冲去给班长一巴掌。

但靳微拉住她,摇了摇头。

安吉气愤回头,想骂靳微说做什么都不能做软包子。

但触及她没有感情的墨绿色眼睛,安吉的手颤抖了一下,想笑一下,没太成功。

于是仅仅上前,拥抱了她一下。

安吉忧虑地将靳微送到了学校。

靳微今天来得早,在学校内漫无目的地走动,结果在路过教师办公室的时候,撞破了一个秘密。

班长猛地回头,将手下期中卷慌张地一塞,整个人大汗淋漓。

靳微想起来,班长的成绩很好。

班长的手开始抖,随即整个人都开始抖,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需要祈求这个她欺负过的女孩。

“求你了...求你了,别说出去。”

靳微用没有感情的眼睛看着她,开口道:“你不累么?”

拼命地学习,拼命地经营人脉,拼命地要拿到好成绩。

靳微是个变异种。

虽然她是个特殊的,有自我意识的变异种,但依然无法完全理解人类的复杂感情。

班长愣住了。

随即开始破口大骂,骂到一半眼泪流下来,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你这种来自王都的大小姐怎么会明白——”

“我这种出身低贱的内城女孩必须成绩好,必须有出息,不然就会被我那个该死的酒鬼爸送去妓院——妓院的女人,很少有活过三十岁的。”

她为了活下去这么拼命,凭什么靳微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心安理得,轻松地活着?

靳微第一次知道,城邦内的人类,是分三六九等的。

刚才跟着安吉义愤填膺,恨不得冲进屏幕去揍班长的观众们沉默下来。

班长的眉眼染上了绝望,只要靳微告发她,她就完蛋了。

但意外的是,直到下午,靳微依旧什么都没做。班长心情复杂地在靳微座位旁边徘徊许久,最后擦掉了其他同学涂在她桌子上的脏话。

第二天,靳微没来学校。

她被桑然带走——城外的变异种开始暴动,桑然带队出去查探。靳微虽然年轻,但是斩杀变异种的动作比谁都利落。

为了制造悬念,《灰烬》的预告片十分模棱两可,吱吱心里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没等她多想,桑然的副官慌张地过来报告。

“少将——内城,变异种攻进内城了!!”

内城是中心城外最后的壁垒,内城沦陷,下一步就是中心城。

桑然他们赶回中心城的时候,中心城和内城中间的门已经快要被攻破,人类的最后一座孤岛终于免不了被洪水淹没的命运。桑然身边的几个士兵已经忍不住眼睛发红,桑然点了一根烟:“还没完。”

还有诺亚方舟,人类倾尽全力制造出的飞船。

桑然用自己的权限叫来直升机,把所有部下和靳微送去诺亚方舟。副官最后一个上去,却发现他的长官一动不动。副官愣怔道:“少将?”

“我就不走了。”

桑然望向硝烟四起的内城,吐出一口烟。

他在中心城长大,在中心城掌权,死也要死在这片土地上。

副官咬了咬牙,缩回腿:“我也留下。”

桑然一愣,正想说你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一个,两个,三个......所有已经登上直升机的部下都跳了下来。

“哎呀,我本来就想着死也要死在中心城,正好还有你们这群人给我陪葬。”

“海因你这家伙不是还说要娶老婆么,留下干什么,滚滚滚!”

“娶屁个老婆,好姑娘能看得上我?”初出茅庐的小兵腿脚还有点发抖,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

桑然愣愣地盯着他们看了几秒。

极其少见地笑了一下:“一队二队跟着我去守城门,三队四队去看着诺亚方舟那边——别提前送命了。”

直升机上,靳微望着下面。

手里紧紧攥着桑然给她的徽章。

诺亚方舟旁边一片混乱。

人群哭叫着,不管有没有船票的,都拼了命想往飞船上挤,但诺亚方舟再大,哪里容得下好几万的人?

诺亚方舟的船长过来向桑然的人报告:“食物和位置都不够——顶多只能载下目前幸存者的三分之一。”

桑然的副官在这里军衔最高,他沉吟几秒,问:“高精技术者和必需技术人员上了吗?”

“是的,长官。”

“诺亚方舟上有储备冷冻精子库?”

“是的,长官。”

“诺亚方舟上有储备所有人类知识备份?”

“是的,长官。”

副官闭了闭眼,再次开口:“妇女和儿童优先,妇女的范围......”

他顿了顿,艰难地道:“六十岁以下。”

船长的嘴唇颤抖了一下。

副官:“这是为了人类,先生。”

“是。”

船长向他敬礼:“为了人类。”

这个命令传下去,人群瞬间乱起来。

有男人大吼着“凭什么,你们这群该死的政客——”,有妇女哭嚎着不肯和自己的丈夫分开,年迈的老人们像是浮萍一样被人群挤得飘来飘去,满是皱纹的脸上透露出一点浑浊的迷茫来。几个亿的投资,光是这个场面就请了数以万计的群演,镜头在一张张绝望的脸上扫过。

人们依旧拼了命地往舱门里挤,互相推搡。

最后的一线生机,是个人都想抓住——

“砰砰砰!”

人群静默一瞬。

舱门前方,船长朝着天空放了三枪:“只有六十岁以下的妇女和十岁以下儿童能上!再吵下去就他妈谁都不要上了,等城门破了,大家一起死在这拉倒!”

大概是吵够了,闹够了。

人们逐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低低的哭声。

一个面相老实的男人拥抱了一下自己抱着婴儿的妻子,用粗糙的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去吧。”

随即站起来,老实的脸上显出点狠厉来:“听到没,女人和孩子上!”

诡异的沉默中,人群逐渐有了秩序。

得以上船的女人和自己的兄弟、父亲、丈夫、年迈的母亲告别,稚嫩的儿童大概是预感到了什么,连哭都不敢哭一声。

一些男人开始自发地帮忙维持秩序,镇压那些撒泼打滚想要上船的泼皮。

忽然,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骚乱。

一些穿着防护服,耻高气扬的人在舱门口叫嚷起来,靳微从人群恐惧怨恨的目光中读出,这大概是王都的人。

“抱歉,”副官把枪口对准领头的肥胖男人,“船票没有用,现在只有妇女儿童能上。”

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副官:“你让我——”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旁边人群:“和这些贱民一样?”

眼看着骚乱再起。

忽然,“砰”的一声。

男人硕大的身躯缓缓倒下,副官手中的枪抖了抖,他转头看向开枪的人:“……格林顿博士,您怎么没上去?”

年迈的科研院元老兼参议院议长缓缓收起枪:“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好活头啦,研究的事也有年轻人在。”

他挥了挥手,实枪核弹的部下帮副官守住了舱门。

格林顿博士咳嗽一声,远远望向由巨大透明屏障护卫住的天际,说:“快一点……时间不多了。”

屏障的能源,来自于内城的工厂。

内城沦陷,屏障失效是时间问题。

在场的民众虽然都穿上防护斗篷,但这种粗制滥造的简易防护服鬼知道能撑多久——

“靳微!”靳微的手忽然被拉住,她回头,看见了安吉那头红发,“你跑哪里去了,我都快急死了——”

她差点以为靳微死在了外面。

直到在人群的角落里,看到了她熟悉的影子。安吉松了口气,正要拉着靳微往诺亚方舟走,忽然被靳微用防护服披头盖脸地罩住了。

“突然干什——”

“啊!”

旁边几个没戴防护服斗篷帽子的人捂着自己的脸痛苦嚎叫,脸上已经被腐蚀出一块块灼烧的痕迹。

“黑灰飘进来了!”

人们慌张地扣上防护斗篷的帽子,安吉慌乱地看向靳微,她把防护服给了自己,她怎么办?

安吉顿住了。

黑灰飘到靳微的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她的脸依旧白皙精致。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生物不害怕黑灰。

——变异种。

吱吱刚才就心存怀疑,现在怀疑终于确定。

靳微身上很多奇怪的地方得到了解释——为什么变异种不搭理她,为什么她的动作那么敏捷。

“抱歉。”属于变异种的眼睛看向安吉,靳微动了动嘴,最终只说出来这两个字。

下一秒。

靳微忽然被安吉抱住了。

安吉抱着这个对她来说像是妹妹一样的女孩,眼睛有点酸涩。镜头切换,过去的某一天晚上,安吉给靳微掖被子的时候,在她的手臂上,看到了只属于变异种的鳞片。

“……靳微。”

安吉抬起头,“我们走吧?”

靳微抬眼,忽然从安吉背后,看到了女班长。女班长拉着斗篷的一端,挡住了一个小孩,露在外面的手被黑灰腐蚀得不成样子。她疼得满头大汗,却没有松开小孩的手。

靳微摇了摇头。

她摘下护目镜,递给安吉:“我要去……找先生。”

安吉知道自己无法阻止靳微。她拿着那个护目镜,在飘荡的黑灰中擦了把眼泪,转身走了。

桑然在他从小长到大的阳台上抽烟。

他的大半部下都已经牺牲在中心城门前,包括那个叫海因的,刚入队不久的小孩。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皱眉:“你回来干什么?”

靳微没有回答,手上的绷带缓缓落下,露出属于变异种的手臂。桑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

“你早知道我是变异种。”

靳微有些不明白。

安吉知道,桑然也知道。

“为什么?”

桑然给靳微讲了他的故事,被感染的兄弟,以及兄弟死前还保持清醒:“靳微,变异种到底是什么?”

靳微说,变异种就是人类。

变异种和黑灰,是这个星球处决人类的方式。

桑然:“那你又是什么?”

靳微握着徽章的手颤了一下,说:“我是……”

她是黑灰源头,是异种之母,是星球派来的审判者。

但是在这之前。

靳微:“我是人类。”

靳微出生于灾难开始前的战争国家,她在废墟中出生,在战火中成长。

然后,在彗星来临的那一天。

她成为了审判者。

“我讨厌人类。”

人类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至于这个星球变得千疮百孔。

桑然苦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但是。”

吱吱吊起来的心分了一点在逐渐响起的BGM上——是《熹微》的副歌。《灰烬》的主题曲用的是《熹微》全球发行是江络自己改编的英文版,悠长的曲调和眼前的场景极度契合。

靳微说:“人类也不是无可救药。”

这世界上也存在桑然,安吉,桑然的部下,格林顿博士,那些帮忙维持秩序的男人……这样的人类。

而且,再坏的人类,都有变好的可能。

在人类开启逃亡之路的前一小时,审判者终于给出了她的回答。

靳微拿起桑然送给她的枪,放到桑然手中,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她是审判者,也是一切结束的开关。

唯一遗憾的只有……

桑然沉默了很久。

然后上前,抱住了靳微。

他是这个城邦的掌权者,他有义务对人民负责。

第一次捡到靳微的时候,他明明就想过,如果解决一切的线索在靳微身上,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桑然是个无情到让人恐惧的军人。

但是,为什么——

桑少将想,他如此难以扣下扳机?

靳微握住了他的手。

“为了人类,先生。”

桑然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最后一分动摇消失。

“为了人类。”

“砰!”

从来面无表情,像是人偶一样的变异种少女捂着自己的心脏,露出了一个属于人类的笑容。她的身躯开始消散,同时——

那一刻,所有活着的人类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就像是奇迹一样。

上一秒还在飘散的黑灰在空中消散。

变异种停止了行动,身上的鳞片开始褪去,然后,化为一捧捧黑色的泥土。

就像是奇迹一样。

差点被变异种咬到的内城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就像是奇迹一样。

安吉抬起头,眼睛因为刺眼的阳光流泪,她心想。

啊,书中记载的“蓝色的天空”“明亮的太阳”,竟然,真的存在啊。

远处。

永远精致到头发丝的少将狼狈地跪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徽章。

靳微的最后一句话飘散在空中。

“以后的人类编写历史的时候,请让他们这么写——”

——【异种之母死亡的那一天,世界和平。】

年幼的孩子有一双和他奶奶一模一样的棕色眼睛,他抹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会涌上来的眼泪,一字一顿地读着书上这一句文字:“奶奶,你刚才说的故事,真的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奶奶老糊涂啦。”

老妇人——安吉站起来,打开了全息电视。电视上,年迈却依旧英俊的桑然上将正在演讲。

“经中心城统计,今年人类总人口已破十亿,达到大灾害时期前的二十分之一……”

其他军官胸上挂着满满当当的勋章,而桑然。

桑然的左胸心脏位置,唯一的、一看就很有年代感的勋章,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