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定定地看了江络几秒。
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表情重新恢复镇定。他面带微笑的时候还显得很人模人样, 但是眼中恶意做不得假:“你确定吗?”
果然是那个老不死的学生,和他一脉相承的自负和高傲。
那老不死的还有点能力,但是这个黄毛丫头, 史密斯可以肯定自己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还要多, 她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觉得自己能在数学这个领域上打败他?
下面参会者安静一瞬, 随即议论纷起。
“漂亮姑娘, 算了吧!虽然你确实很聪明,但是怎么可能打败史密斯!”
“何必用自己的职业生涯来赌气, 你要输了可就再也踏不上国际舞台, 你可还年轻呢!”
“哈哈,我刚才还觉得这个华国姑娘还算聪明, 没想到竟然这么冲动,你们华国人脑子里是都缺了根弦吗?”
不管是否站在江络这边,总之没人觉得她有赢的可能。
江络就像是听不到这些声音一般,面带微笑,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我很确定。”
史密斯说:“很好。”
他回过头,整理了一下麦克风, 声音传遍整个会场:“在座的各位, 听到了吗?这位年轻的小姐,胡教授优秀的学生——要和我,威尔顿.史密斯进行一场比试。至于比试的内容——”
系统:【狗宿主, 你就让他这么说下去?】
江络:【当然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说的内容绝对是让我们同时解一道题。】
史密斯:“我也不以大欺小, 这样,年轻的小姐,我们让几位教授出一道题, 同时开始解答,先得出正确答案,并且过程完整的人获胜,怎么样?”
系统:【......哇哦。】
系统:【狗宿主,你怎么猜出来的?】
江络:【现在时间不够,在场这么多公证人都是大忙人,不可能用论文之类的比拼,那唯一方便快捷,随时随地就能做的,那肯定只有这个了。】
史密斯狡猾地看向江络:“接受挑战的人给出规则,没有问题吧?”
他观察着江络的年纪,很年轻,就算再怎么聪明,顶多就是刚上大学不久。而这些大学教授出的题,肯定会无意中涉及一些江络根本没有接触过的公式和理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就像让一个高中生去考高数一样,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于说江络有可能是根本不需要知道理论公式、就能做出题目的天才——这个可能,史密斯想都没有想过。毕竟他也算见过不少真正的天才,那些人一般都肉眼可见的怪癖,江络比起那种人来说,未免太正常了一些。
江络点头:“没有问题。”
随即对下面的众人鞠躬:“拜托大家了。”
一片惋惜的叹气声。
哎,这么个漂亮聪慧的礼貌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还有和胡教授认识的,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好不容易有了个底子不错的学生,眼看着就要折在这了。
江络回到自己座位上,纪与臣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疯狂慌她的肩膀:“江络,你疯了!史密斯再不要脸,那也是常春藤之一的教授,你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江络似笑非笑:“你不是讨厌我么,我要是输了,不是正好能不碍你的眼?”
纪与臣一噎。
他怎么说啊,他对江络的感觉已经逐渐改变,其实他现在根本没有那么讨厌江络。
纪与臣眼神飘忽:“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师妹。”
江络奇道:“你不是刚才还一门心思要让史密斯丢脸,给胡教授报仇?”
纪与臣:“那你不用对自己这么狠,老头的面子也没那么值钱——”
他确实一直想打败史密斯,给胡教授争口气。
但是这不代表他想为了这个折一个聪明漂亮的小师妹进去啊。
“好了,一切后果都由我自己承担。”
前面题目已经出好,由一位教授在黑板上撰写,江络插着兜往前走,走到一半被胡教授叫住。
胡教授深深地看着她,脸上少见地显露出了苍老和疲惫:“江络......这道题看着复杂,但是对史密斯来说,可能只是一道很小的题。”
江络望着黑板上那道题,道,“这确实是一道很小的题。”
胡教授一愣,抬头看见江络眼中一丝狡黠:“不是吗?”
*****
这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比试。
双方选手身份差距之大,以及在场评委们身份之高,简直绝无仅有。
为了防止包庇,一共请了十位教授作为评审,第一重要的是答题时间,其次是解题过程——这主要是史密斯为了防止胡教授直接给江络报答案而增加的规则。
不过这不可能,史密斯看着题目想,出题者大概是同情江络,把题目出得很难——毕竟如果出得简单,史密斯一眼就能看出答案,那江络大概会输得太过凄惨。
史密斯看着题目,一时心里也没有章程。
他用余光扫了眼江络,华国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漂亮的墨绿瞳孔倒映着黑底白字。
随着一声令下,比试正式开始。
这道题难吗?当然难。
但是江络做不出来吗?那不可能。
这道在几乎所有人眼里难出天际的题目,对江络来说,只不过是地狱高考世界倒数第五轮晋级的常规题。
她望着那道题看了整整半分钟,久到所有人都以为,或许她压根连题目都看不懂。
旁边已经开始解题的史密斯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周围遍是同情的叹息。
“可怜的华国姑娘,这下自信心得被打击坏了。”
“看史密斯那个得意的样子——我都不敢看下去了。”
然后,江络拿起了笔。
她的手指很漂亮,是那种金钱都堆砌不出来的天生的漂亮,这样的手指拿着一支粉笔,总让人感觉有种违和感——它们应该拿着小提琴的弓,或者在钢琴琴键上飞舞,总之做一切高雅的事情,而不是拿着一只朴实无华的粉笔。
在场不乏年纪比较轻的参会者。
这年头的年轻人,只要看到一点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会下意识地把这件事情拍下来,几个坐在后排的年轻人不由自主拿起了手机,将摄像头对准江络。
江络:【狗系统,来首电音,燃一点的。】
系统:【来嘞。】
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写下了第一笔,一个绝对值符号。
从落下第一笔开始,江络再也没有停顿哪怕一秒。因为评分标准还包括解题过程,她甚至连每一幅哪怕不必要的函数图像都画了出来。
那些或同情,或嘲讽的声音逐渐消失。
人们的目光从史密斯那边,移到了江络身上。她看上去很自信,也很沉着。
其中有一些不由自主地拿出纸笔,开始跟着演算——然后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跟上华国姑娘的速度,不得不探出头去问那几个出题教授:“到现在为止,她做的怎么样?”
“到现在为止。”教授顿了顿,“完全正确。”
史密斯听着旁边“笃笃笃”的粉笔声音,后背开始有点冒汗。他对比了一下进度,没关系,到现在为止还是他领先,虽然他的解题过程没有江络那么完整,但是他很肯定自己能首先得出正确答案。
他刚要把视线从江络那块移开,忽然一顿。
——江络转过身,从后面讲台上拿了另外一只粉笔。
“她要干什么——哦,我的天!”
江络已经写满了一块黑板,她将那块黑板往上一推,在下面露出来的空白处,左右手拿着两支粉笔,同时开始书写。左手还在画函数图像的时候,右手已经顺着图像得出的答案开始下一步运算。一心两用之下,江络的速度甚至没有被影响丝毫,甚至越来越快。
参会者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江络,难道她真的能打败史密斯?
那几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得强忍着激动,才让屏幕不至于抖动。
史密斯的汗已经遍布脊背,手滑得几乎拿不住粉笔。
史密斯既然能成为常春藤之一的教授,并且这么多年拿到不少成就,自然是有一定本事,但是这不代表他的抗压能力很强——他已经站在高位太久太久了,久到早已忘记在万众瞩目之下做题的那种脑子空白感。
但是江络不一样。
地狱高考世界是允许作弊的——虽然一旦被发现,唯一的下场就是极刑。最后几场晋级,作弊的难度越来越大,每一位考生周围,至少有十几个摄像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种压力,对她来说反而能刺激她的思考。
江络左手一挥,一支粉笔准确地落入粉笔篮中。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写下了最后答案:负无穷。
作为评审代表的一位老教授站起来,宣布道:“回答正确——并且,你的解题过程,我认为已经不可能更加完整了。”
毫无疑问,胜利者是江络。
史密斯僵硬在台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随即就像是突然老了十岁一样,整个人都颓丧下去。
胡教授想起江络刚才和他说的那句话——“这确实是一道很小的题。”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然后第一个开始鼓掌。
接下来,掌声一个接一个响起,越来越大,甚至还夹杂着几句欢呼。
江络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朝下面做了个标准鞠膝礼,走下讲台。
胡教授上前拥抱了她一下,说:“江络,你给我——也给华国长脸了。”
江络笑了一下,发觉纪与臣站在后面,低着头,脸上表情复杂得要命。
研讨会结束后,江络和不少教授交换了联系方式,才终于从人堆里挣扎出来。
纪与臣看她一眼,别扭道:“快走吧,就因为你忙,飞机都得赶着去。”
回国的一路上,纪与臣都是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子。
到燕京的时候是深夜,胡教授不放心江络,让纪与臣把她送到汽车站。
两人沉默地坐在汽车站冰冷的椅子上,深夜,周围甚至没几个人。
纪与臣沉默好久,开口:“那个,之前的事,我说你是想红想疯了才去选秀,对不起......还有,研讨会上你给老头长脸了,谢谢。”
“哦,”江络闭着眼睛,“没事。”
纪与臣奇怪:“你不在意吗?”
“为什么要在意,我们很熟吗?”江络睁开眼睛,一如既往冷淡,“你要是真的愧疚,这次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记得还啊。”
“你这个人真是——”就不该对她改观的!
纪与臣正生着闷气,江络忽然开口道:“你不会是怕胡教授会喜欢我超过喜欢你,才一直这么别扭吧?”
“怎、怎么可能!”纪与臣被戳破心思,一下子红了脸,恼羞成怒道,“你也没多厉害嘛——我其实也能解出那道题,只是比你晚了几秒而已!”
江络愣了一下:“真的?”
她能做出这题纯属是靠经验,要是纪与臣真的也做出来了,他怕是真的很有数学天赋。
纪与臣不甘不愿:“我骗你干嘛,真的就晚了几秒。但是有什么用,反正现在老头已经更喜欢你了,以后有什么肯定先想着你,先成为知名数学家的也会是你——”
“不会。”
纪与臣被打断,缓缓扭过头,看向江络:“为什么?”
“因为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喜欢数学。”
纪与臣不相信:“你骗谁呢,那道题里很多理论都是博士生都不一定会涉及的,你要是不喜欢数学,怎么会知道?”
江络微微后仰,看着高高的天花板:“我虽然不喜欢数学,但是我很感激它。”
数学和语文这种看天赋的学科不一样,是能靠努力,靠技巧加分的,如果不是数学,她早就死在地狱高考世界了——毕竟复活卡并不是一直能拿到的。
江络似乎想到了什么令她怀念的事,墨绿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纪与臣看不懂的光。
纪与臣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正想问什么,广播播放:“燕京到北省Z县的XXX号巴士已到站,请乘客们有序检票。”
江络站起来,回头最后看她一眼,用她独特的,有一点点磁性的清冷嗓音说道:“加油啊小孩,你才是有天赋的那个,好好学,以后为国争光——说不定过个十几二十年的,你照片就能贴遍全世界高校数学系的墙了。”
她压低帽子,高挑纤细的身影一闪,就通过了检票口。
纪与臣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好久都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