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忧。”
他垂眸喃喃, 眉宇忽而舒朗起来，“多谢。”
“不用。”
老人家笑了笑，“小伙子, 我在这儿砍柴这么多年了，还不曾见过旁人。今日难得遇见个说话的人，我家就在半山腰，你要不要去坐坐？”
姬无忧顿了顿，还是谢绝了樵夫的好意。
既然如此，樵夫也不再说什么了。
姬无忧拱手跟他道了别, 走了两步, 他忽而回了头，“老人家，您等了这么多年, 或许……”
“我知道你的意思。”
老人家打断了他的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总有一天, 我会等到她的。”
他既然这么说了, 那姬无忧也不再多劝，告辞离开。
出了殒魔坑后，姬无忧先回了云落山。
他在殒魔坑里不知外面沧海桑田变化，如今的云落山早已变了样, 就连仙气也不如从前那般浓郁了。
他按照记忆回了那个山洞。
山洞一直不曾住人，洞口长满了野蛮生长的杂草, 他拂开草丛走进山洞中。
洞中也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早已看不出以前的模样，唯一能让他想起以前的，是墙壁上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字。
那是他初学时, 用小刀刻上的。
姬无忧抚了抚墙壁上的字。
因为年岁久远，这字也看不太清楚了。
但他心里却清清楚楚地记着这写的是他和小白的名字。
这大概是他和小白唯一的联系了。
在殒魔坑凤梧的碎魂剑劈来之时，他胸口上装着小白的骨灰的小玉瓶也碎了。
姬无忧刚将手放下来，身后突然传来一丝空气波动。
他回了头，就看见洞门口飘进来一人影。
是菩提老人。
姬无忧心头无端地起了一抹失落。
他以为是……
菩提老人打量了他一眼，笑眼眯了眯，“长大了不少。”
姬无忧抿唇没应。
菩提老人又道，“没想到你竟然从殒魔坑活着回来了。”
当初他掉下殒魔坑，六界无不以为他死了。
姬无忧很淡地嗯了声。
他也没想到他会活着回来。
见他神色冷淡，菩提老人倒是笑了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不等姬无忧询问，他手一挥，地上便出现了一方形盒子，“这是小白留给你的。”
姬无忧愣了下，连忙拿起了地上的盒子。
打开后，便看见盒子里面放着一颗深褐色的种子。
“这是玉桑果的种子。”
菩提老人解释，“是她当初去天宫为你找传承时，给你带回来的。”
“嗯。”
姬无忧眼眶微红，他将盒子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衣兜里。
“我也该走了。”
菩提老人心头微微叹了声，“你之后去哪里？”
“哪里？”
姬无忧自嘲地弯了弯唇，“魔界吧。”
他顿了下，“毕竟魔界什么样的灭世之人都会收留。”
-
施淼再度睁开眼时，是一个幽暗的山洞。
她先是环视了圈山洞的情形。
——这山洞很像一口倒放着水缸，墙壁是人工雕刻的，打磨得平滑干整，在墙壁上还垂吊绿色藤蔓，藤蔓上开着不知名的小白花，香气馥郁。在墙壁下方，还摆放着一架石床。
除了石床，这山洞还有石桌子、石凳子。
这里就像是有人生活过的样子。
她又抬了抬手。
是雪白的猫爪。
她回来了。
那姬无忧呢？
施淼左右看了一下。
此刻，姬无忧就倒在她的身后，他阖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他脸色微白，呈现出一抹病态感来，绯色薄唇也紧紧地抿着。
他已经不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而是魔尊姬无忧。
“姬无忧。”
“姬无忧。”
施淼伸出猫爪爪在他脸上拍了拍。
姬无忧长睫轻轻地颤了下，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施淼连忙幻化出人形，扶起他，躺在了石床上。
姬无忧虽然身形消瘦，看着不胖，实际上还挺重的。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扶上床。
她坐在石床前，看着他，忽而用恍然隔世之感。
当初她被阆风杀死后，本以为会回到几百万年后，没想到她的神识竟然覆在了她给姬无忧的那条尾巴上，她跟随他下了殒魔坑，和他一起灭了魔灵。
直到凤梧那一剑，击碎了那条尾巴。
可她还是没回来，她还残留着一缕神识，那缕神识继续跟着姬无忧。
她看见姬无忧解决了凤梧，出了殒魔坑，又回了云落山。
取走玉桑果后，他就去了魔界。
那时候魔界已经分了十二魔域，他去的是赤云洲。
起初他只想在魔界当个普通魔民，但赤云王巡游时看上了他。
赤云洲的赤云王最喜好美人，男女不忌，而且被他带进宫的美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于是，一大群魔兵闯入了姬无忧的家中，想将他强行掳进宫。也不知道姬无忧心里藏着什么心思，他很听话的进了宫。当晚赤云王在宫中设宴，姬无忧便当着众位宾客的面直接杀了赤云王，又砍下他的四肢做成了人彘、抽出他的神魂放在邺火上炙烤，直到赤云王魂飞魄散。
之后他便坐上了赤云王的位置。
魔界向来如此，只要实力够强，大可以干掉魔王自己上位。
上位后不久，他便发动了大战，收复了魔界的其余十一个洲，成了魔界至尊姬无忧。
而此时仙界那边早已蠢蠢欲动。
其实自神魔大战后，仙界和魔界一直不太平。
仙界又见姬无忧如此年轻，仙魔两界的边界经常发动大战，天帝还派了阆风的徒弟雾磁出战，结果被姬无忧一剑碾碎了神魂。天帝又惊又吓，但他耳不信邪，又连续派了几员大将出征，结果皆是如此。
一连损失好几名大将后，仙界才学乖了，和魔界签订了条约，从此后以漳水河为界，两界互不干扰，暂时和平。
至此，姬无忧成了六界闻风丧胆的魔尊，只是谁都不知，他曾经是被遗弃的龙族后代、是被其他人当做小怪物一样的存在。
施淼那缕神识陪着他征战沙场，只是越到后来，那缕神识就越淡，直到他成了魔尊后，她便消失殆尽了。
施淼从回忆里走出来，双手托腮，看着石床上的他，心头颇为唏嘘。
“总算回来了。”
突兀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苍老的声音。
施淼连忙回了头。
果然是菩提老人。
施淼站起身来，担忧地问道，“菩提老人，姬无忧他、他怎么还没醒？”
菩提老人也往石床上看了眼，安抚了声，“别担心，他只是睡着了，不要紧的。”
施淼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菩提老人从怀里取出了颗碧绿色珠子。
施淼还记得这珠子。
菩提老人将珠子递给她，“我得走了，这个送给你。”
施淼不解，“您去哪里？”
菩提老人勾了勾唇，稍显出些神秘来，“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道：“这颗珠子是我本体灵脂所汇聚，只要心头念出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看到他的前世今生。”
施淼捏着珠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菩提老人眉眼慈祥，“我走了，记得我曾经跟你说的。”
施淼乖巧地应了声。
她忽而想起什么，又叫住菩提老人，“神魂印记当真不能解吗？”
此刻，菩提老人身形渐渐变得透明，他回头看了看施淼，“神魂交融应是可以……”
话落，他便消失在了山洞里。
“神魂交融？”
施淼郁闷地扣了扣脑袋。
那又是个什么玩意？
她好像问了个寂寞。
施淼回头看了看姬无忧，见他还不醒，就玩起了菩提老人送的那颗珠子。
她第一个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很快柱子上就显出了自己影像。
第一世是小白虎。
第二世是白猫。
她当即怔住，那施淼呢？她现代的那一世呢？
她仔细地想了想现代的那一世，竟然寻不到半点痕迹了，倒像是南柯一梦。
施淼向来咸鱼乐观。
既然没有了，那她这一世就好好活着。
人嘛，在哪里不是生活呢。
想到此，施淼也不多纠结了，口里念出红狐狸的名字。
稍稍一瞬，红狐狸的身形就出现在珠子上。
他的第一世不长，就几秒而已。
当施淼看到红狐狸的第二世时，心里卧槽了声。
他第二世竟然是宿抚玉！
想起那本房中术，施淼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看完红狐狸的，施淼想起了她与姬无忧共情时，看到的那名月冥阁女弟子。
她记得那女人叫滕靡。
“滕靡。”
话落，珠子上再次显出了人影。
看到第二世时，施淼皱紧了眉头。
她果然没猜错——滕靡果然跟玉清烟分不开。
当初滕靡的傀儡符文被姬无忧反噬，她依靠本命法器保住了神魂，然后夺舍了一个仙云宗弟子。
这弟子便是之后的玉清烟。
幸好，无论是滕靡还是玉清烟的，都死在了姬无忧的剑下。
看完了滕靡的，施淼暂时没有什么想看的，便将珠子收了起来。
见姬无忧还没醒，施淼顿时玩心大起。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长睫。
他的睫毛又长又翘，比女孩子的睫毛都纤长。
随后，她手指移到他的脸上，他皮肤极好，冷白如玉，摸上去滑滑的。她伸出两根手指掐了掐，手感也超级好。
她是猫形的时候，姬无忧就喜欢掐她脸。她本来脸就圆，被他一掐，就更圆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终于可以掐一掐他的脸了。
这可是魔尊姬无忧的脸，传出去肯定倍有面。
施淼玩得不亦乐乎，还想再掐一掐的时候，突然被一冰凉的大手给捏住了手腕。
“小白，本座好玩吗？”
他慢慢地睁开了那双幽深的桃花眼，眸色漆黑，翻涌着无边夜色。
施淼对上他饶有兴致的眼神，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
完了完了。
他现在可是大魔王，早已不是几百万年前的小可爱了。
“嗯？”
“好玩吗？”
他拖着长长的声调，似笑非笑道。
他语气并不凶，反而有股酥酥麻麻之意，从尾椎骨战栗到心房。
“还、还成。”
姬无忧顿了下，忽而笑了出来，笑容极为潋滟。他捏着施淼的手，将她拽到眼前。
施淼都快贴到他的身上了，感觉他呼出的温热气息，瞬间紧张地心砰砰直跳。
这下当真完了鸭。
“你……什么时候醒的？”
施淼怯懦着开口，一双猫眼湿漉漉的，无辜清澈。
姬无忧尾音上扬，勾着调子，“在小白摸我的时候。”
施淼：“……”
姬无忧依旧没松手，两人离得极近，施淼还能听见他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她窘迫地脸又红心跳得又快。
“那……”
“你怎么少了条尾巴？”
他突然开了口，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啊？”
施淼差点没反应过来，她低着头，“可、可能被旋风卷起来的时候，刮断了。”
“什么样的风能把尾巴给刮断？嗯？”
姬无忧气笑了。
施淼都快将头低到石床上了。
她察觉到他好像生气了。
姬无忧放开施淼，摊开手掌，用碎魂剑在掌心割了一条四、五厘米长的伤口。
瞬间掌心内鲜血涌出，整个山洞都弥漫着一股血香。
施淼不由得惊呼一声，“你要做什么？”
在飞舟上时，为了安抚那条龙族残念，他割破了手掌，如今伤口还没好全，他怎么又割了一条？！
姬无忧没理她，他另一只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琉璃小婉，接住了从手心里流出来的血。
“好不容易修到第八条尾巴，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姬无忧一边接，一边冷嘲地开口。
一条尾巴没了，他好像比自己还生气。
姬无忧就这么接了一小半碗。
“喝下去。”
他把小碗递到施淼面前，神色沉沉，不容拒绝。
施淼：“……”
又喝啊？
之前还是小杯子，这次改成碗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