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到达长安时,正值七月盛夏,蝉鸣匝地,朱雀大街两道的香樟树郁郁苍苍,清香浮动,坊市内外人声鼎沸,一片热闹繁华。
他一袭月白色长衫,戴着竹帽,骑着一匹白色骏马,沿街走过。
君子如玉,灼灼其华,一路不知惊艳了多少路人,惹来频频回首。
“你们快瞧,那是哪家的郎君啊?怕不是神仙托生的吧,生得那般俊秀。”
“啧啧,瞧那气度,非富即贵!”
“可他的穿戴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头发也只是用竹簪束起,身上也没什么贵重的玉石配饰,看起来不像富贵人家。”
“你这眼皮子浅的,就知道看那些俗物,没准是偷跑出来玩的世家郎君呢?你看他这气质,哪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这倒也是……”
裴宣一路前行,便听了一路的赞扬,直到了皇城里才算安静。
寻常人看到恢弘高大的宫门只觉得敬畏,裴宣却觉得亲切,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家人,他握紧手中缰绳,加快了速度。
……
知晓小太子今日回宫,皇宫上下早早做好了准备,四处打扫的焕然一新,还挂上了寓意阖家团圆的红纱宫灯。
这日一大早,九岁的小公主念念便跑到菱花镜前臭美。
左照照,右瞧瞧,衣裙挑了一件又一件,花了足一个时辰才挑出一件满意的。
念念坐在月牙凳上,白嫩嫩的小手在首饰盒里挑选着,“我今日要簪这两朵鎏银南珠的珠花,一边一朵,这是皇兄去岁送我的生辰礼物,他都没见我戴过,这回我要戴给他看。”
“是。”她的大宫女连声应着,“太子殿下见到肯定高兴。”
“那就最好了。”念念一双明眸笑成了月牙儿。
顾沅那边已然收拾妥当,左等右等还不见女儿来,以为那小懒鬼又赖床,索性亲自来催,不曾想一到侧殿,就见念念坐在花梨木雕花梳妆台前,发髻还没梳好。
穿着粉色留仙裙的小姑娘还不安分,坐在凳子上,两只小腿还一荡一荡的,嘴里胡哼着小调儿。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宫人们见着顾沅来,连忙屈膝请安。
念念转过小脑袋,一脸欢喜,“母后。”
顾沅走上前去,“怎么还没梳妆好?今日可是你皇兄回来的日子,说好了要去接他的,难道你忘了?”
“我每日都掰着手指算皇兄回家的日子呢,怎么会忘。”念念卖乖的笑,“这不是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皇兄,就耽误了些时辰。”
也不等顾沅说话,念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笑嘻嘻夸道,“母后,你今日可真好看!平时你就很好看了,今日是更加好看,待会儿父皇见着,肯定要挪不开眼了。”
顾沅笑了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嘴甜,抹了蜜似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念念狡黠的眨了眨眼,歪着小脑袋,“跟父皇学的呀。”
她从小就听父皇这般夸母后,听了这些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当然了,她的母后的确好看极了,满长安挑不出第二个比她容貌更娇艳的。
听到女儿的回答,顾沅脸颊微烫,小声嘟囔着,“不学好。”
晚上可得跟那男人好好说道说道,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也得收敛一些,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当着孩子们的面搂搂抱抱什么的,得注意点影响。
又过一盏茶功夫,念念这边也梳妆完毕。
“母后,你看漂不漂亮?”
念念提着裙摆,宛若翩翩起舞的蝶,在顾沅面前转了两圈,一双清澈的眸子盛满亮光。
“好看,我们念念漂亮极了。”顾沅笑吟吟的看着小女儿。
念念梳着垂鬟分肖髻,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需要太多的装饰物,两朵简单的珠花就足够装点她的美。她还不到十岁,但眉眼清丽灵动,生着一双笑眸,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却像她的父皇,是微微上翘的,带着几分恣意矜贵的傲气。
任何见过念念的人,都会冒出同一个念头——这么小就生得这般好看,等她及笄,定是名满天下的绝色美人。
收拾妥当后,顾沅牵着念念的手,“走吧,去紫宸宫,莫让你父皇久等。”
念念乖乖巧巧跟在母后身侧,边往外走,边打量着母后温婉昳丽的脸颊,“母后,你说皇兄今年会不会又长高了呀?”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肯定会长高啊。”
“那他会长得跟父皇一样高吗?”
“唔,应该差不多。”顾沅浅浅笑道,“反正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念念点点头,满怀期待。
母女俩走到紫宸宫,才上玉阶,就见裴元彻阔步走出来。
他一袭暗紫色长衫,头束犀簪,腰佩玉带,随着他行走的步子,环佩叮当。
“父皇!”
银铃般的嗓音传来,裴元彻朝前看去。
只见夏日纯净的阳光下,他的小姑娘正牵着他们的小小姑娘,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眼眸弯弯的朝他笑。
念念松开顾沅的手,往裴元彻的跟前跑去,站定后,像只小孔雀似的,转了一圈,又扬起小脸,一副等待表扬的模样,“父皇,你看,我今日穿了新裙衫。”
裴元彻轻笑,“好看,比御花园里的花还要秀美。”
得到了夸奖,念念心满意足,若她有个尾巴,此刻肯定会翘起来。
裴元彻敛眉,朝着顾沅走去,离她还有三步时站定,认认真真的打量了她一番。
须臾,他薄唇微扬,“沅沅,你今日的装束很美。”
顾沅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面颊发热,尤其念念还在旁看着,她更是不好意思,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以后当着孩子的面严肃点,为人父母也该有父母的庄重样子,别总不正经的。”
“我哪里不庄重,不正经了?”
裴元彻浓眉挑起,长臂一伸,就去揽她的肩膀,低笑道,“你本就生得美,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顾沅,“……”
耳根都染红了,羞赧的垂下眸,嗔道,“好了,快去承天门,可别迟了。”
裴元彻看她这样,心情很是愉悦,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温声道,“好,走。”
他搂着顾沅直接往轿辇走去,等到上了轿,才记起还有个女儿,轻咳一声,扬声道,“念念,快跟上。”
念念,“……”
习惯了,就捡来的呗。
半个时辰后,一家三口在承天门顺利等到了分别一年的裴宣。
刚看到那身骑白马,青衫翩翩的少年郎时,顾沅还有些不敢认。
她满脑子只想着,她的宣儿怎么就这么大了?
她还记得他刚生下来,在她怀中吐口水泡的样子,还记得他蹒跚学步的模样,还有那天焰火绚烂,他在裴元彻的怀中,奶声奶气的喊着他们父皇和母后。
一切仿佛还在昨日。
裴元彻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垂眸看去,瞥见她泛红的眼圈,还有眼底那闪烁的晶莹泪光。
他抿了抿唇,握紧她的手,低低道,“孩子回来是好事,怎么还哭了。”
顾沅强压下眼泪,露出一抹笑来,“我这是心里太欢喜。”
念念也愣了,好半晌都不敢上前,她记得去年皇兄都没这么高,怎么今年就跟雨后竹竿一样咻咻咻就长高这么多,而且皇兄穿青衫的样子可真俊朗呀。
裴宣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裴元彻与顾沅面前。
“父皇,母后。”
他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
不等裴元彻和顾沅应下,裴宣跪在他们面前,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方才道,“儿子回来了。”
便是跪着,他身形依旧直挺,修长如劲竹,萧萧肃肃。
顾沅才憋回去的泪水,又被这三叩首给惹了出来,连忙上前去扶他,“怎么行这样大的礼,好孩子,快起来。”
裴元彻黑眸眯起,打量着儿子,嗯,儿子在嵩阳道人那里教得挺不错的。
裴宣起身,掸了掸灰尘,又接过母亲递来的帕子,擦拭额头的尘土。
念念这时才探着个小脑袋,轻轻的喊道,“皇兄。”
裴宣看着自家小妹妹,笑眸温柔,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念念比去年又漂亮了。”
念念小脸一红,“皇兄也好看,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
从前她一直觉得她继承了父皇母后的优点长,现在看来,好像皇兄比她还会长哦?若皇兄是个姑娘家,未来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肯定是他得了。
寒暄了两句,一家四口便上了轿辇,回紫宸宫用了顿午膳。
饭桌上,顾沅拿着筷子不停给裴宣夹菜。
看着堆积成小山的碗,裴宣哭笑不得,“母后,够了够了,再添我要撑坏了。”
顾沅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儿子,心疼道,“你都瘦了,多吃些,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撑的。”
裴宣无奈,将求救的眼神看向自家父皇。
这一看,就对上父皇酸溜溜的眼神,“你母后给你夹菜,是心疼你,关爱你。”
裴宣,“……”
念念捂着小嘴,偷偷地笑了。
用过午膳,又说了会子话,裴宣先行回东宫洗漱歇息。
等到日暮黄昏时,一家四口齐齐前往圣端宫,与崔太后一起吃顿团圆饭。
崔太后前阵子刚过六十大寿,老太太头发斑白,每日吃斋念佛,逗猫养鸟,日子过得快活又舒心,若说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那便是心里一直牵挂着在外求学的裴宣。
尤其是这几年,她时不时就朝身边的嬷嬷嘀咕,“这嵩阳老道还真挺能活的啊?这都一百多岁的人呢,咋还没死呢?他难道真要活个一百五六十岁,然后羽化升仙?”
嬷嬷汗颜,“主子,瞧您这说的。”
崔太后满不在乎的哼哼道,“他个贼老道没孙子,就把哀家的好孙子抢过去,这些年竟在他跟前孝敬了。”
年纪越大,她越是盼着裴宣回来。这几年,她明显感觉她身体状况在变差。
锦衣玉食又怎样,太后又怎样,任你地位再高,身份再尊贵,人老了,就不得不认命。
她就盼着孙子能多陪陪她,且孙子如今也到了能亲的年纪,若是能看着他成家生子,她也能安心瞑目。
这日从早上开始,圣端宫的厨房就没消停过。
崔太后让厨房做了一桌子珍馐,都是裴宣爱吃的。
从白天盼到暮色四合,好不容易听到太监满含欢喜的禀报,“来了,来了!”
红木靠背椅上的崔太后挺直腰,脸上的褶子好似都精神了起来,眯起眼,带着笑,往敞开的大门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