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使团里有位公主的消息,很快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最新闲聊话题,坊间还有茶馆摸到商机,趁这热度,专门找了几个说书人讲戎狄公主的故事。
有外出采购的小太监听到了,回来与同伴们一聊,传来传去,渐渐的宫里也都议论了起来。
“听说这位琳琅公主容貌绝色,乌发如墨,红唇如血,肤白如瓷,可是他们戎狄的第一美人呢!”
“戎狄第一美人?也不知与咱们皇后娘娘相比如何?”
“咱们皇后可是长安第一美人!他们戎狄那小小蛮夷之地,鸟不拉屎的地方,养出来的女人能有多漂亮?要我说,肯定比不过皇后娘娘。”
“就是就是,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皇后娘娘还要漂亮的女子,她就跟话本里说的仙女似的,模样好,性子也好,待咱们这些奴才也都温温柔柔的,从不苛责。”
“不过这戎狄使团不是来议和的么?议和这样重要的大事,怎么带个公主过来啊?”一个年纪较小的宫人懵懂的问。
年纪大些的宫人答道,“议和送个女人来,摆明是要送来和亲的喽!”
“和亲?!是送进后宫吗?”
“这……”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的闭了嘴,脸上表情都有些不大自然了。
帝后恩爱是阖宫上下有目共睹的,陛下甚至为了皇后不选秀不纳妃,至于隐疾那事,明眼人都知道是个托词,哪会真的信?
皇后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主子,待人宽厚,却又不是一味纵容。有她管理后宫,后宫一片清明,夏日热了她还会吩咐给各部宫人发绿豆汤驱暑,冬日冷了便是驱寒保暖的姜汤,逢年过节的赏赐和节礼也从未克扣拖延,他们这些宫人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况且后宫没有那么多妃嫔皇嗣,纠纷麻烦也就少,如今的后宫清明平和,可不像顺济帝时的后宫乌烟瘴气,争端不休。
如今突然来了个和亲公主,就像往平静的湖面丢进一块石头,将原本平淡又安稳的局面给打乱了。若这公主真进后宫了,后宫还能像现在这般安宁么?
宫人们皆有些郁闷,本能抗拒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戎狄公主。
其他宫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凤仪宫里的了。
秋霜和谷雨私下里聊起这事,越聊越是义愤填膺,见到兰嬷嬷来了,才乖觉的噤了声,忙恭敬问好。
兰嬷嬷淡淡瞥了她们一眼,肃着一张脸道,“在皇后娘娘面前可别乱嚼舌根,没得用这些没影的事污了娘娘的耳朵,影响心情。”
秋霜谷雨闻言都睁大了眼睛,好奇道,“嬷嬷你说和亲之事没影,可是听说了些什么?”
兰嬷嬷给她们脑袋一人敲了一下,没好气斥道,“陛下待咱们娘娘如何,你们看不出来?那公主就算美成天仙,陛下也不会多瞧一眼的。”
谷雨和秋霜自然希望如此,心里却还是隐隐担忧,万一那戎狄公主真的倾城绝色,陛下真的不会多瞧?
“那些事也不是我们这等人考虑的,皇后娘娘午睡差不多要醒了,你们快去伺候。”兰嬷嬷摆了摆手。
谷雨秋霜忙福了福身子,往殿内去了。
这日裴元彻政务繁多,到达凤仪宫时已是天黑。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刚入庭院,便听到里头传来女人与孩子的笑声,如银铃般,随风入耳,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柔和,脚步加快。
绕过屏风,轻掀珠帘,只见长榻之上,一袭藕荷色窄袖襦裙的顾沅坐在一头拍掌,身着蓝色袍子的宣儿趴在另一头,两只小手撑着地,正乐呵呵的张着小嘴,屁颠屁颠的往顾沅那边爬去。
“快点快点,宣儿到母后这儿来。”顾沅朝他张开双臂,精致的眉眼间满是笑意,宛若山间清泉般清逸柔和。
谷雨和奶娘在旁边笑吟吟夸道,“小殿下可真棒,爬的又稳又快。”
宣儿似是听懂夸奖似的,咯咯笑着,爬得更快了。
眼见着他快要爬去顾沅那边,忽的,他扭过小脑袋,发出惊喜的一声“呀呀”,高兴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榻边人顺着宣儿的视线看去,见到帘后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宫人们忙不迭请安,顾沅则是眸光微动,转而将宣儿抱在怀中,纤细的手指轻刮了下他的鼻子,“你这没良心的小家伙,看到他就不要母亲了?”
宣儿吃着小手手,朝顾沅弯起眸子笑。
裴元彻那边听到顾沅的话,走过来,也伸手刮了下宣儿的鼻子,“你母后说得对,你个小没良心的!”
顾沅又好笑又好气,拍开男人的手,嗔他,“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朕一直与你是一边的。”裴元彻一本正经说着,挨着顾沅坐下。
宫人们见状,很有眼力见的退下。
裴元彻接过顾沅怀中的宣儿,拿出一些白玉雕成的小玩意,像是小猫小狗小兔子这些,都是他专门命工匠打造的,白玉被打磨的精致光滑,触手生温,很适合孩子玩。
宣儿白天精神了一日,这会子也没了力气,没玩多久就打着哈欠,懒洋洋的窝在裴元彻的臂弯里睡着了。
见状,顾沅悄悄叫来奶娘将孩子带去侧殿,又与裴元彻一道去外间用晚膳。
硬木嵌螺钿三屏小方桌上,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也不知是不是顾沅的错觉,她总觉得裴元彻今日总是在看她。
终于再一次与他四目相对时,顾沅缓缓放下手中的乌木三镶银箸,柳眉微蹙,乌黑的眼眸疑惑看向他,迟疑道,“你……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么?”
裴元彻薄唇紧抿,没说话,须臾,反问她,“你就没什么想问朕的?”
顾沅啊了一声,一头雾水。
“用膳吧。”裴元彻压低眉眼,给她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没再多说。
顾沅只觉得莫名其妙,轻晃了晃脑袋,继续吃着。
等到夜里沐完浴,并肩躺在床榻上时,顾沅依旧觉得身旁的男人心事重重的。
为了避免他半夜心血来潮把自己叫醒,略作思忖后,顾沅坐起身来,侧过脸看他,平静道,“你若有事要说,便说出来。就算你想让我猜,起码也得给我个提示。”
上辈子他俩吃够了不好好沟通的亏,顾沅想着,吃一堑长一智,这辈子能说开的就尽量说开,尽量避免误会。
裴元彻也坐起身来,借着淡淡的灯光她那双眸子分外清亮,如两泓冷月。
“沅沅,戎狄使团进长安了。”
“嗯,我知道,不是在鸿胪寺住下了么,还是郑泫负责接待的。”
“这回一起来的还有戎狄的公主,戎狄汗王扈尔巴的妹妹。”裴元彻紧紧盯着她看,不曾错过她脸上半分神色。
顾沅顿了一瞬,旋即想到什么,眉头微皱,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来,淡淡的看向他,“嗯,怎么了?”
她这态度让裴元彻眸光一黯。
短暂的沉滞之后,他忽然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俊朗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沉郁道,“戎狄送她来的意思,你不清楚?”
他手上力道稍重,顾沅抿了抿唇,随后垂下眼帘,轻声道,“你之前从未与我讲过,戎狄使团进京会带个公主。上辈子……也有么?”
听到她这话,裴元彻心头反倒高兴起来,她还是在乎的。
他眉间郁色褪去,温热的大掌捧起她的脸,让她与他对视,面容冷肃,语气坚定,“沅沅,你信朕,朕没对你隐瞒什么。上辈子议和使团进长安,真没这么个狗屁公主。”
这辈子突然来了这么一人,而且还是什么劳什子绝色美人,他第一反应便是沅沅知道后会不会误会他和这个公主有些什么,才刻意瞒着她,不告诉她这茬。
顾沅闻言蹙了下眉,道,“你……倒也不好这样说人家公主。”
裴元彻一怔,意识到当着顾沅的面说了粗鄙之语,他轻咳一声,“朕下回注意些。”
静了片刻,顾沅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安排她?”
裴元彻道,“明日朕与戎狄使者聊一聊,先看看他们的来意再做安排。若真是来和亲的,就将她指给皇室宗亲或是长安城内未婚配的世家子弟,应当有不少合适的人选。”
顾沅挑眉,清凌凌的水眸似笑非笑看着他,“若那公主其他人都看不上,非要入后宫呢?”
“那就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裴元彻俯身,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额,“你只是朕的,朕也只是你的。”
顾沅心头一动,有些想笑,也不知是他蹭得痒痒,亦或是心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甜意。
“听说那位琳琅公主可是戎狄第一美人,你可见到了?”顾沅重新躺下,随口问了句。
裴元彻也躺下,将她捞入怀中搂着,掖了掖被角,冷淡道,“还未见到。今日使臣入宫觐见时,说是她一路颠簸身体不适,在鸿胪寺歇息。不过明日夜里会在观澜殿办个接风宴,这公主应当会露面。”
顾沅睫毛轻轻颤了下,漫不经心道,“或许你见到了她,就改变主意了……”
“不会。”裴元彻拧起眉头,斩钉截铁。
顾沅半阖着眼,似有些困了,语调也懒洋洋的,“你当初想要我,不也是看中我的脸么。”
身侧的男人沉默,好半晌,他将她搂紧了些,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嗓音低沉道,“是,一开始是看中你的美貌,想着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合我心意的人,眼睛、鼻子、嘴唇、身段,每样都是我喜欢的,就像是天生为我而造的女人一般,第一眼见到你,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你,将你变成我的。”
灼热的气息拂过顾沅的肌肤,她的心跳快了起来,耳畔继续传来男人的声音,“后来越是与你相处,越是喜欢你这个人。你腹有诗书,才华斐然,为人却低调。你待人真诚,不卑不亢,说话温声细语,举止文雅有礼,心地善良……”
他细数她的好处,听得顾沅耳朵发热,小声道,“我哪有那么好。”
“在我眼里,你就是很好。”裴元彻也不自称朕了,像寻常夫妻般耳鬓厮磨,热忱且温情的诉说着他对她的喜欢。
无关身份地位,单纯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倾慕与渴望。
说到后来,他都没夸完她,她就困得睡了过去。
裴元彻哑然失笑,吻了吻她的发旋儿,低喃道,“世上或许还有更漂亮的女子,可是,只有一个你。”
他想要的,一直只有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