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床边停下,幔帐被掀开。
顾沅感到床边陷下一块,床帷间带入一丝寒意,那人坐在旁边,也不知在作甚,半晌没有动静。
她眼皮微动,正纠结着是该弄出些动静,还是就这样装睡过去,身旁的男人总算有了动作,躺下来,张开胳膊从后面搂住了她。
他刚沐浴过,身上有好闻的澡豆香,呼吸灼热的洒在她耳后根的肌肤上,一阵轻柔的痒,顾沅身子紧绷起来,纤瘦的背脊抵着他坚实的胸膛。
隔着两层寝衣,她也能感受到他那剧烈跳动的心脏,这男人的体温高到不可思议,像个热烘烘的大暖炉。
“沅沅,你睡了么?”
男人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声音很轻,担心将她吵醒般。
顾沅想了想,说了句“没”。
话音未落,身后的男人突然亢奋起来,搂着她的手臂稍稍用力,便将她翻了个身,从背对的姿势换成了面对面。
裴元彻将幔帐拉开一些,让外头的光照进来。
他垂下眼,静静看着怀中的女人,昏昏光线中她一头墨发散着,精致的脸庞白瓷般细腻,那双莹润的桃花眼半阖着,眼尾透着几分随性慵懒的妩媚。
他也不出声,就这般目光炽热的凝视着她,顾沅只听得屋外簌簌落雪声,忍了一会儿,终是受不住这静谧,低低问他,“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也不派人来递个信,宫里什么都没准备。”
裴元彻道,“七天前我们的军队大胜戎狄兵,杀得他们鬼哭狼嚎,溃不成军。朕便让副将留在前头收拾战场,先带了一队精兵往回赶,今早看到洛阳下雪了,突然很想你与宣儿,便驱马赶了回来。”
顾沅知道他行事一向恣意随性,但听到他这话,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从洛阳赶回来的?一日时间?!”
“嗯,一路换了四匹马。”裴元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发,缓声道,“可惜朕那匹千里良驹死在了战场上,否则以它的速度,定能在宫门下钥之前回来,还能陪你们一道用个晚膳。”
“你何必这般着急赶回来,弄得这样劳累。”顾沅蹙眉,又想起什么,问道,“你说的那匹千里良驹,是指你骑去的玄武?”
裴元彻喜欢骏马,尤其有四匹马最讨他欢心,分别取名为玄武、朱雀、白虎、青龙,他还特封为马中“四大神将”。这次带兵出征,他便挑了那匹脸部有一道白色蛇纹图案的枣红色骏马,玄武。
裴元彻语调沉郁的“嗯”了一声。
顾沅迟疑片刻,问,“玄武它怎么没的?”
“被冷箭刺中要害,带着朕回了营地,它流血过多,没救回来,倒在了朕的面前。”
听到他的话,顾沅心中感慨,万物皆有灵,裴元彻平日里对那些马百般爱护与欣赏,到了战场上,玄武也以忠诚报答主人。
须臾,她凝视着他,“那你可有受伤?”
裴元彻没立刻答,只含着笑,眼尾弧度上扬,温热的大掌不知何时扣在她的腰上,往他那边一拉,“你在关心朕。”
他的语气笃定,笑的得意,像是得了糖果的稚童。
顾沅本来不觉得关心他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见他笑得这般洋洋得意,显得有些欠揍,忍不住推了一下他的胸口,“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话音未落,就听男人发出一声吃痛声。
顾沅一怔,黑眸微睁,“你、你怎么了?”
裴元彻笑得无奈,“无碍。”
顾沅眉头拧了起来,上一刻还怀疑他是不是在耍她,可下一刻看到他微微泛白的薄唇,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你真受伤了?”
裴元彻依旧躺在床上,去拉她的手,“外头冷,盖好被子,别冻着了。”
见他避而不答,顾沅更加觉得不对劲,盯着他瞧了半晌,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伸手就去扯他的寝衣。
裴元彻眸光闪动,这要换做平时他可巴不得她这样主动,可现在
“沅沅。”
他一把按住她柔软的小手,黑眸如深夜的海,静谧又深邃,“别看。”
顾沅脸色变得凝肃,“受伤就受伤了,何必遮遮掩掩。”
裴元彻道,“不好看,怕吓着你。”
顾沅纤浓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皱了下鼻子道,“我哪有那么胆小。”
裴元彻望向她,四目相接,她的目光无比坚定。
最终,他还是拗不过她,松开她的手,一副躺平任看的姿态。
顾沅鼓足勇气般,伸出手去解他的衣带。
明明之前也替他换过衣裳,甚至也曾赤诚相对,可时隔一年多,这般主动去解他的衣带,她的手指莫名颤抖。
衣带一抽,衣襟敞开,昏暗烛光下,男人精壮的胸膛上好几道伤口,有已经结疤了的,还有刚结痂的,肩头上还有一道箭痕。
顾沅视线落在那一道道伤口上,脸色也渐渐沉重。
好半晌,她才开口,声音有些发紧,“背上有么?”
“有,不过就一道。”
“转过身我看看。”
“……”他不动。
“转。”顾沅伸手拍了下他。
裴元彻见她沉着小脸,怕再惹她不高兴,只好转过身,还不忘解释着,“背上的伤并不严重,就是落了疤,毁了先前纹的那副刺青。你若是觉得太难看,朕过几日找刺青师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描补。”
顾沅默不作声,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背上那一道六寸长的疤,那道疤就落在刺青中央位置,十分醒目。
那是道刀疤,缝了许多针,她虽看不到它鲜血淋漓的模样,但看这蜿蜒如蜈蚣的疤痕,也能想到刚受伤时皮开肉绽的可怖模样。
“不丑,不用找刺青师。”她轻声道,又问,“这是被刀砍的?”
裴元彻不欲与她说太多战场上的残酷血腥,只轻描淡写道,“跟戎狄主帅交手时,一个不防就着了道。不过,他划了朕一刀,朕割了他喉咙,也不算吃亏。”
说是割喉咙并不准确,应当是砍头才对。一剑砍去,血就喷溅出来,脑袋砍掉半边,颤颤巍巍挂在脖颈上,脖子以下还稳稳地坐在马上。
那场景怪骇人的,他若讲的细致,她夜里肯定要做噩梦。
顾沅听了他的话,幽幽叹了口气,她早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亲眼见到他身上这么多伤疤,还是忍不住唏嘘。
“很疼吧?”
纤细的手指轻抚上那道突出来的疤痕,她明显感受到手指下的男人身子僵住,顿了顿,她也觉得自己刚才问了句傻话,这么长一道伤口,怎能不疼?
这时,男人忽然转了个身,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顾沅愣了愣,随后对上一双漆黑的凤眸,男人深色的瞳孔闪着暗光,似笑非笑,“你摸摸就不疼了。”
突如其来的调-戏让顾沅有些懵,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男人握住她的手往下,嗓音沉哑,“现在另一个地方更疼。”
顾沅本以为他还有别的伤口,不曾想,却碰到了不该碰的。
“裴元彻!”
她羞愤出声,脸颊瞬间滚烫,急急忙忙要抽回手来。
男人宽厚的手掌一把扣住她的腰,天旋地转般,她就躺倒在柔软的床间。
不给她喘息反应的机会,男人挺拔高大的身躯欺了上来,吻住了她的唇。
从炎炎夏日到凛冽寒冬,半年的分别,牵肠挂肚的思念真是要将人逼疯。
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情意,都在这个吻中尽现。
衣衫散乱,身上感到一丝凉意时,顾沅的意识也清醒几分,她冷得打了个寒颤。
男人眸色深暗,带着浓郁的侵略性,扫过那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他喉结上下滚了滚。须臾,他埋头在她肩颈处,轻吻着她的耳垂,哑声道,“沅沅,朕好想你。”
顾沅喘息着,心跳的极快,莹润的眸子仿佛泛着一层雾蒙蒙的水光,透着几分无措。
开始她也想过,若是他回来想碰她,那她该怎么办?
上辈子他们虽然一直吵,但床笫之间他并未忍着,想要便索取,他是皇帝,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夫妻之间这般似乎并无什么不妥。可这一世,他会问她的同意,这让顾沅感到尊重,对这事也不像从前那般强烈抗拒。
所以,要接受他么?
男人似是看出她的犹豫,吻上她的额头,一点点的撩拨她,薄唇所到之处,仿若点起一簇簇的火苗。
两世夫妻,他很了解她的身体,也想令她觉得愉悦。
顾沅轻轻闭上眼睛,默许般,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裴元彻眸色愈发深了。
衣裳簌簌,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克制着,却又遮不住心头熊熊燃烧的侵占感。
极尽安抚,裴元彻结实的手臂半撑着,眼角微微泛着红,声音也哑的不像话,“别紧张。”
顾沅咬着唇,蓦得溢出一阵惶恐来,抬手抵住他的胸口,撇过头小声道,“不,不……”
裴元彻失神,“沅沅。”
她避开他的视线,扭过脸去,“我还没准备好。”
她也不知为何,明明心里没那么抗拒了,她觉得俩人都把话说开了,或许爱上他很难,但在这事上,也不是说非得相爱才能做,可不知为何,在那关键时刻,她无端觉得别扭,下意识就叫停了。
顾沅能感受到他忍得有多难受,满脸羞窘,“我不是故意的……”
裴元彻脸色微沉,浓眉皱起,这个时候被打断心里难免燥郁,可看到她颤颤发抖的睫毛,还有那紧张无措的怜人模样,更不忍心。
强压住身上那股躁动,他拥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别怕。”
顾沅微诧,抬起眼看他。
裴元彻粗粝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朕说过你不愿意就不会碰你。上辈子朕做了混蛋事伤了你,也不敢奢望你这么快就接受朕。”
顾沅眼帘微垂,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裴元彻将幔帐拉好,又吻了吻她的眼睛,盖好被子,哄道,“睡吧,赶了一天路,朕也累了。”
顾沅低低的嗯了一声。
床帷间变得安静,没多久,响起男人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顾沅心想,看来他是真的累了。遂也放下心来,放空思绪,沉沉睡去。
在她睡去不久,身旁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
他侧过脸,看着身边那张精致姣美的脸庞,凤眸微眯。
他能感觉到她的态度在变,若是一年前他这般对她,她肯定一个巴掌甩过来。一年过去,起码她有在慢慢接受他,这便是一件好事。
慢慢来,反正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他定能让她心甘情愿接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