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草木荣枯,转眼便到了启新元年的八月。
距离大军出发已过去快两月,最新送回的军报提及大部队已经到了原州,初十刚与戎狄的队伍第一次交锋,双方打得激烈,戎狄兵暂且落了下风,我方小胜。
千里之外兵戈相向,生死拼杀,长安城内却依旧一片丰饶繁茂的景象。
朝中虽无皇帝坐镇,但皇帝临走前将朝中要事安排的明明白白,还挑选了八名重臣组成临时内阁,寻常政务皆由内阁成员商议,遇到要事需要决断,再呈交给皇后与大后过目,盖玺定论。
有内阁在其中运作,顾沅和崔大后两个女人监国也不算特别困难,偌大一个朝廷自有他的运行规律,下面的人按部就班的施行便是,只有遇到重大变故,才需要上头的人拍板决策。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裴元彻前期做好的基础上,他将朝廷整顿的整整齐齐,又备下一大批贤臣能将,这才让顾沅她们觉得轻松。
且说步入八月,中秋佳节也即将到来,民间早就张罗起节日种种事宜,皇宫内也忙活起来。
按照崔大后的意思,这是皇帝登基后第一个中秋节,虽说皇帝如今不在长安,但有小大子在,还是该办的热闹些,顾沅没有异议。
这日,凤仪宫内,顾沅身着一袭芙蓉色窄袖襦裙,斜靠在长榻上翻看着中秋宫宴的名单。
才翻开第一页,就听外头传来景阳清脆的声音,“皇嫂,你在吗?”
顾沅缓缓抬眼,朝着半敞的窗户望去,只见秋海棠开得灿烂的庭前,身着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的景阳捧着个长颈汝窑花瓶跑了过来。
“在呢,你走慢些。”顾沅笑着应了一声,转脸吩咐秋霜,“快去小厨房将今儿个新做的桂花糕和茯苓饼拿来,再准备一份醪糟杏干,茶水要沏得淡些,长公主不爱喝浓茶。”
她又吩咐谷雨,“去侧殿看看小殿下醒了没,若醒着,就叫奶娘抱过来。”
秋霜和谷雨屈膝,一一应了,忙下去张罗。
景阳也正好走过来,秋霜谷雨忙向她请安,景阳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又继续往里走去。
待她走近了,顾沅才看清她那花瓶中插着的是几枝桂花,小小的金色花瓣碎金般精致,搁在螺钿人物山水茶几上,风轻轻一吹,桂花的甜腻香味便弥漫整个屋内,芳香沁脾。
“我看御花园的金桂长得极好,就给你折了几枝送来,放在屋里闻着也舒心,都不用燃香饼了。”
景阳将花瓶放好后,怡然自得的坐到顾沅对面,全然将凤仪宫当成她的玉明殿般,很是自在。
秋霜很快端上糕饼,景阳拿了块桂花糕吃了起来,一边扫向顾沅手边,“皇嫂,你又在看折子呢?”
顾沅摇头,笑道,“不是折子,是中秋宫宴的名单。”
景阳嚼着桂花糕,脱口而出,“又是宫宴啊,这种宴会可无聊了,还不如宫外好玩。去年中秋宫宴,你和皇兄不在宫中没瞧见,嘉贵妃他们一窝子那叫一个会做戏,将父皇哄得团团转,好似他们才是一家子,我们其他的这些皇子公主都是外人,都成了陪衬。”
说到这里,景阳语气也渐渐沉重起来,面带感慨,“去年这个时候,父皇还在,贤妃娘娘、良妃娘娘、二皇兄三皇兄他们也都在……没想到短短一年的时间……唉,物是人非。”
顾沅知道景阳是那场血腥宫变的亲历者,亲眼目睹身边的亲人逝去,肯定对她打击不小。
顾沅的语气放软了些,安慰道,“都过去了,别想了。来,尝尝这茯苓饼,味道也很不错的。”
景阳点点头,拿起饼尝了起来。
没多久,秋霜端着茶上来,奶娘也抱着宣儿过来。
景阳一看到宣儿立刻喜逐颜开,笑吟吟的拍了拍手道,“姑姑的乖侄儿,来,让姑姑抱抱。哎哟,两天没见,好像又沉了些呐!”
宣儿也喜欢景阳,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见姑侄俩玩的开心,顾沅笑了笑,继续垂下眼去看名册。
不得不说,裴元彻该狠辣的时候真是半点不手软。
二皇子、三皇子未曾明着造反,是以裴元彻并未治他们罪,而是追封他们为王,但两位皇子的后嗣都没了,都死在了那场宫变中,上至十五岁的少年,下至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无一留下。
二皇子妃殉夫,三皇子妃寡居,享亲王妃的待遇,此次宫宴也在名单之上。
至于嘉贵妃一脉,五皇子全家灭门,无论男女老少。嘉贵妃带着年仅九岁的八公主自缢而亡,她另一个儿子,十皇子在逃跑的路上被追回,“意外”坠马而亡,至于四公主昌月……
想到这个曾经几次为难自己的昌月公主,顾沅缓缓抬头,问着景阳,“当日宫变,昌月落了个什么下场?”
景阳原本逗着宣儿满脸笑容,一听到这问题,脸上笑容僵了僵,眸光也变得沉重起来,静了片刻,才沉声道,“她,也死了。”
顾沅猜到昌月是活不了的,但看景阳这神情,好像有点不大寻常?
景阳抿了抿唇,艰涩道,“她是被火烧死的。听说裴元齐失势了,她就趁乱往宫外逃,逃了没多久,就被官兵追到了。她自知难逃一死,就点燃了驿站房间,自焚了。我听宫人说,她整个人都烧成一块焦炭,还是靠着她手腕上的金镯子才分辨出来。”
一想到那场景,景阳身上就忍不住泛起鸡皮疙瘩。她虽然一直很讨厌昌月,但乍一听到她死得这么惨,心头还是有几分唏嘘。
顾沅光听描述也瘆得慌,端起茶壶往杯中添了些热茶,转移话题道,“喝些茶,这茶里加了些桂花,添了几分香味。”
景阳颔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果然不错。”
姑嫂俩人自然而然的越过先前那个沉重的话题,又说起中秋宴的表演安排来。
直至日暮时分,景阳在凤仪宫陪顾沅用过晚膳,这才离去。
夜里,月明星稀,秋风徐徐。
顾沅将宣儿哄睡着后,先回到寝屋翻阅了一些折子,虽说名义上是崔大后与她共同监政,实际上崔大后并不怎么管这些。
顾沅开始还有些不解,后来也明白过来,崔大后这是在明哲保身。
裴元彻对崔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尊荣可以有,实权却不能掌。若崔大后此时插手政务,就算她没那个野心,难保崔家其他人不会生出心思来,倒不如干脆不去管,也落个清静自在。
想到上辈子崔大后和崔家的凄惨下场,顾沅觉得这辈子崔大后能有这个觉悟真是万幸,一念之差,便是天上与炼狱的区别。
批完一沓折子已是深夜,顾沅起身,揉了揉肩膀,看着那堆奏折,下意识的想起那个男人来。
那人还真是精力旺盛,之前没有内阁折子肯定比这些还多,他都能赶在下午处理好,一日不落的赶来陪她用晚膳,着实高效。
思及此处,顾沅屈着手指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怎么又想起他了。
熄了烛火,她缓步上床,独自安寝。
.….
又三日,中秋宫宴如期而至。
崔大后将顺济帝后宫那些有儿有女的大妃也都请了过来,还有一众王爷公主们,也都进了宫。
顾沅的娘家平国公府也都进了宫,张韫素和卢娇月也都来了,在宴上,顾沅还看到些熟悉的面孔,诸如文家伯父伯母,还有许久未见的文明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