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传入耳,笑声盈盈庆新年。
这一夜,直至子时,天空绽放起朵朵庆贺新年的焰火,院子里才消停。
裴元彻躺在床上,看了看投在窗牖上明明灭灭的光,又转头看向顾沅,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沅沅,新年安康。”
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顾沅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低低的“嗯”了一声。
这会儿她实在有些困了,平素里早睡早起,头一次熬到这么晚,且又为着这男人的伤来回折腾,真是觉得身体累,心也累。
裴元彻看她熬得有些泛红的眼睛,目露惭色,温声道,“今夜你也累了,安置吧。”
顾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柔弱无骨的手指握着,“你睡了我的床。”
裴元彻一怔。
顾沅看向他,淡声道,“国公府没给你安排院子?”
裴元彻道,“孤此番秘密来肃州,之前并未知会谢纶。”
当日一得到她在肃州的消息,他就恨不得飞来寻她,无奈政务缠身,一时难以分-身,他只得暂且压下心头思念,不眠不休的以最快速度安排好一切,饶是这样,也花了他十日功夫,才布局好朝中一切。
这一路赶来,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跑死了两匹马,才得以在除夕前赶到,陪她过年。
谢纶对他的突然来到,也是大吃一惊
当然,收拾出一间院子的时间是有的,只是裴元彻说不用罢了。
“那你睡吧。孤去外间榻上睡,或是随便寻间屋子……”
裴元彻掀开被子,双臂撑着,勉力起身,两道浓眉仿佛受了痛而紧紧拧着。
顾沅见他这样就头疼,没好气道,“你好好躺着!刚才大夫再三叮嘱,叫你别再随便乱动,若是伤口又流血了,我又得给你叫一遍大夫!”
哪有这样的除夕夜,一晚上啥事没干,尽看大夫了。
大过年的,晦气不说,还很影响心情。
裴元彻躺下,为难的看向她,“可是…你要安置了。”
顾沅抿了抿唇,“我去外间榻上睡。”
“不行!”
裴元彻撑起半边身子,闷哼了一声。
顾沅看他脸色白了几分,便知道肯定又扯着伤口,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按下,语气凶巴巴的,“你就不能消停些么!”
她虽凶着,可裴元彻瞧着却高兴,觉得她脸颊泛红,语调奶凶的样子可爱极了。
她凶他,说明她还是关心他,在乎他的。
前世她不理他,他想尽办法想要得到她的回应,甚至不惜惹她生气,能让她骂上两句,也比对他不理不睬要好。
见她要走,他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孤不乱动了,你上床歇息吧。”
顾沅蹙眉,“放开。”
“不放。”裴元彻深知这种时候不能要面子,上辈子他就是太好面子,才与她闹得那样僵。
顾沅看着眼前长得人模狗样,实际无耻又幼稚的男人,无语了一阵,忍不住骂道,“你怎得这般无赖!”
裴元彻道,“孤是怕你累着,睡外面冷,床板也硬,你还怀着孩子,更受不得累。这床够大,被窝也暖好了……”
顾沅,“……”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谁稀罕他暖的被窝。
她盯着他瞧了半晌,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她实在太累了,要真跟他辩起来,今夜怕是真不用睡了。
默了片刻,她道,“你松开我。”
裴元彻喉咙微动,试探的问,“你答应了?”
顾沅看他一眼,“不然呢,为着与你斗气,我不睡觉?”
裴元彻一噎,没再多说,怕说错话。
虽是睡一张床,顾沅却是让下人拿了一套新的被子。
见状,裴元彻黑眸微黯,心口也酸胀得厉害,像是钝刀子割肉般,“你不必这样,且不说你怀着孕,若你不愿意,孤也不会碰你的。”
而且这会儿他还受着伤,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顾沅没理他,自顾自铺好被子,背对着裴元彻褪下外衫。
虽说里头穿着长袖寝衣,遮得严严实实,可她明显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来回流连,目光灼热的仿佛触上她每一寸肌肤。
这无耻之徒。
咬了咬唇,顾沅将被子一扯,遮住全身,只露出个小脑袋。
鹅黄色轻罗幔帐垂下,床帷间很快陷入一片朦胧黑暗。
“明日让谢纶给你安排个住处。”顾沅轻轻道,语气里是遮不住的疲惫。
裴元彻只模棱两可道,“明日见到他再说。”
顾沅不再说话,眼睛一阖上,浓浓的困倦如潮水般涌来。
不多时,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耳畔传来的均匀呼吸,还有床帷间独属于她的淡淡的馨香,裴元彻喉结上下滚了滚,明明他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可在她面前,他总是克制不住的想要去亲近她,抱她,亲她……
就像是中了她的蛊一般,她总能令他疯狂。
他之前想过找到她后,好好搂着她睡一觉,现在倒好,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似的。
看得到,闻得到,却不能抱着睡,心里就像是爬了一万只蚂蚁,燥郁得厉害。
重重闭上眼,他强压下不该有的旖旎念头,去想政务、想朝堂局势……甚至还默背起了金刚经。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彻睁开眼,眸光沉沉。
还是无法睡着。
踟躇一阵,他轻轻伸了只手去身旁的被窝。
见她那边没反应,他掀开被子,钻了过去。
相比于他暖烘烘的被窝,顾沅的被窝还是冷的,她蜷缩着睡,睡了这么久还没睡暖和。
裴元彻心头轻叹,她还是这样,一到冬日就手脚冰冷。
强忍着胸口伤痛,他侧着身,将她柔软的身躯拥入怀中。
灼热的大掌捂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结实有力的腿夹着她的小脚,他用身体替她捂着,将人牢牢地禁锢在他的怀抱之中。
感受到怀中人发出一声慵懒的哼唧,他立刻僵住,不敢动弹,生怕将她吵醒。
等她稍稍调整了姿势,呼吸重新平稳时,他才放松下来,薄唇不禁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想他裴元彻活了两辈子,当了两辈子的天下之主,却偏偏对她毫无办法。
高挺的鼻梁蹭着她柔顺的发,他轻轻吻了下她的耳朵,闭上了眼。
这样就很好了。
隔着两辈子,指望她能一下子就接受自己,实在奢望。
好在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能慢慢的弥补,慢慢让她接受他……
这一夜,是这四个月来,裴元彻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
翌日清晨,淡淡的光线透过幔帐,裴元彻垂眸看向怀中的女人。
她安详的睡着,瓷白的小脸很安静,纤浓的羽睫宛若扇子般垂下,投下一片浓重阴影。
他凝视着她,眸光温柔得不像话,一寸一寸在她脸上游走,好似要将这几个月的缺憾都给补足。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目光又挪到她明显隆起的腹部。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裴元彻凝神,小心翼翼的将手掌挪到她的肚子上。
感受到那鼓起来的触感,他心口一片炽热。
她的身体里有一个新的小生命,这是他们的孩子。
他这边心潮澎湃,掌下忽然动了动。
裴元彻浑身绷紧,以为是顾沅醒了,他觑着她,见她还睡着,暗暗松了口气,掌下又动了。
孩子竟然……动了?!
他活了两辈子,头一次遇到这回事。
前世顾沅两次有孕,怀宣儿时,他根本不会想去摸孩子;怀延儿时,她情绪很不稳定,待他越发冷淡,他只半夜趁她睡着了,偷偷摸过一回。
就那一回,还被她逮了个正着,直接被一枕头赶下了床。
而且那回,延儿没动,只安安静静的,估计是睡着了?
这回应当是他第二次摸孕妇的肚子,没想到孩子竟然动了。
这种惊喜感,简直比打了胜仗还要令他愉悦。
裴元彻还想再感受一下,见顾沅忽然翻了个身,忙将手收了回来,只低低道,“儿子别动了,你阿娘还在睡,咱别吵她。”
见外头亮了大半,估计顾沅不久也会醒来,他掀被起身。
给她仔细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屋外,下人们早就端着盥洗用具候着了。
见太子穿着件寝衣,披头散发的走了出来,为首伺候的下人大惊,“殿下,外头冷,怎不唤奴婢们进去伺候?”
裴元彻冷淡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太子妃还睡着,你们小点声。”
下人被那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哆嗦应道,“是,是。”
“把门关上,去侧间洗漱。”
裴元彻吩咐着,单手捂着胸口,率先走出房间。
下人们面面相觑一阵儿,很快也放轻动作,跟上前去。
听着门合上的轻微响声,床帷里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盯着床帐上的绣花看了会儿,手伸入一侧的被窝,一片冰凉。
看来梦里那个暖乎乎的火炉,就是这个不要脸的。
上辈子他也这样,明明上一刻还在与她吵架,下一刻就来钻她被窝。
有的时候她都怀疑,难道她在他心里是个傻子,连这都发现不了?
手轻抚上肚子,她语气满是无奈,“你这小家伙,理他干嘛?”
这会子倒是没胎动了,安安静静,乖巧的很。
在床上赖了一会儿,顾沅便起了床。
她本以为会是昨夜那两个哑婢伺候她,没想到小春和小冬回来了。
两婢笑眯眯的给顾沅拜了个年,又道,“昨晚太子殿下突然出现的时候,的确把我们吓了一跳,不过太子并没把我们怎样,而是让人带我们下去歇息了。”
“刚才太子还给院子里的下人放了新年赏钱,每个人有五两银呢!”
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分享着喜悦,顾沅也替他们高兴。
只是高兴之余,想到自己又要回那个牢笼般的皇宫,心头依旧阴霾一片。
新年第一天,白日裴元彻不见踪影,直到晚上才出现,陪着顾沅吃了顿饭,晚上又赖在她房间歇息。
顾沅问他为何不叫谢纶另安排院子,他推说忘了。
新年第二日,裴元彻在她身边陪了一整日,顾沅不理他,他也混不介意,只一刻不离的看着她,还隔空对她的肚子自说自话。
顾沅去找谢纶,想让他安排个房间,谢纶说做不了主,全凭太子吩咐。
顾沅去找裴元彻理论,正巧大夫给他换药,血肉模糊,十分骇人。
他幽幽看着她,她也不知为何莫名心虚,到喉边的狠话只好咽下。
新年第三日,被落在后头的李贵等人,紧赶慢赶总算到达肃州。
顾沅推开门,见李贵喜极而泣的朝她磕头,着实吓了一跳,道,“你这是作甚,快起来说话。”
李贵面色土黄,瘦了一大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太子妃,奴才见您和小皇孙平安,奴才心头欢喜。”
太子爷总算找到了太子妃,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是苦尽甘来,能不欢喜么?
顾沅见李贵这副样子,也猜到按照裴元彻的脾性,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肯定也不好过。
将他叫起后,她问了他一些长安的情况还有宫中的事。
李贵一一答了。
等聊完,已是晌午。
看着明晃晃的冬日暖阳,顾沅心头疑惑,昨日那男人在自个儿眼前晃了一整日,怎的今儿个一睁眼就不见人影了?
李贵惯会察言观色,一看太子妃若有所思,也不等她问,佯装随意说了句,“太子妃,太子爷去给人拜年了,他说您好好歇息,他晚上回来陪您用饭。”
闻言,顾沅愕然,“大年初三,拜年?”
本朝风俗,大年初三是凶日,又称“恶鬼日”。
这一日很少会有人出门拜年,就算拜年,也是去给新添丧事的府上拜年。
顾沅疑惑,“他去给哪家拜年?”
除了谢纶这个妹夫之外,她不记得裴元彻在肃州有什么其他故交。
李贵殷勤给她添菜,恭顺道,“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殿下派人送了两车花圈去肃州褚司马府。
顾沅蹙起柳眉,轻喃着,“肃州司马?”
一个小小司马,也值得太子亲自送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