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远方的天仿佛抹上一层厚重的胭紫色。
裴元彻来到瑶光殿时,顾沅正坐在廊下纳凉,海棠花香气轻拂,她手执一枚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扇着。
丰茂的乌发如云堆在耳畔,天水碧的衣衫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这从容自若的状态,宛若一幅静谧唯美的美人图。
“殿下回来了。”
她轻柔的唤了一声,将宫扇放下,从竹椅上起身,缓步迎上前。
裴元彻朝她走去,自然的握住她的手,“这是在等着孤?”
顾沅浅笑,“我估摸着这个时候殿下该回来了……而且这会子庭前也凉快。”
听到她是等他回来,裴元彻眸光变得柔和,捏着她的手也紧了些。
两人一道往屋内去,裴元彻牵着顾沅的手径直往内室走,秋霜谷雨等人都极有眼力见,忙垂下头,借口传膳,一一退了下去。
一到内室,没了外人,裴元彻就开始解衣袍。
他拧眉道,“这天气真是越发热了,出门一趟,浑身都汗津津的。”
顾沅见状,走到南墙的双开雕花衣橱旁,取出一件轻薄宽大的竹青色夏袍。
刚一转过身,就见男人脱得只剩一条亵裤,精壮的腰背上,那只青凤栩栩如生的展示在眼前。
她脸颊微烫,垂着脑袋走了过去,将手中的袍子递给他,“殿下。”
裴元彻本打算自己穿的,见她这幅含羞带怯的模样,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没伸手去接,反而语带笑意道,“沅沅帮孤穿可好?”
顾沅啊了一声,抬头见他期待的看着她,纤浓的羽睫颤了颤,还是点了头,“好。”
裴元彻见她这般温顺,本就轻快的心情愈发愉悦,张开手臂,配合着她的动作。
顾沅一边替他穿衣,一边闷闷的想着,前世这男人虽死缠烂打,厚颜无耻,但行事也没这般轻佻张扬……
或许这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前世的他一直压抑着天性?
男人真是太复杂了,搞不懂。
腰带系好后,顾沅轻声说了句“好了”,她正准备往后退,身前的男人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
稍稍一带,她便撞入他的怀中。
“殿下!”她惊呼着,清澈的黑眸中满是诧异。
他抱着她,“沅沅真是贤惠体贴。”
顾沅愣怔。
只是帮他穿件衣袍罢了,这就贤惠体贴了?那他对贤惠的标准挺低的。
裴元彻的身形高大,像堵高墙般将她拥得紧紧的,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与汗味,这些味儿倒还好,就是他的体温格外热,这大夏天的抱着她,像是盖了件棉被。
“殿下,你不热么。”顾沅细声细气问。
男人醇厚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不热。”
她的身子又凉又绵软,还有清甜的幽香,夏日抱着怀中,格外的舒服。
顾沅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小声道,“我有些热。”
裴元彻垂下眼,见她娇美的小脸红扑扑的,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羞的。
他松开她,轻咳一声道,“走,去外间坐,孤给你打扇,再让他们端些冰湃果子吃。”
他牵着顾沅往外间去,顾沅观察了他一阵,好奇道,“殿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裴元彻拿起宫扇替她扇着,低低的嗯了一声。
“是遇到什么好事了?”顾沅试探地问。
“解决了一个碍事的麻烦。”
裴元彻并不想多提周明缈,败兴。
他凝视着顾沅的脸,心情愉悦的想,沅沅待他这般温柔体贴,这辈子又没有那些恼人的阻碍,他相信只要他一心一意的对沅沅好,迟早有一日,她也会爱上他。
如今景阳与谢纶的婚事也订下了,其他的事只要按照前世的方向走,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现在的情况,可谓是很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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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裴元彻拉着顾沅去了书房。
暖黄烛光下,她看书,他伏案作画。
顾沅开始还想看看他画什么,裴元彻不让她看,她也就作罢,继续看手中的地志游记。
近日她一直在考虑,既然准备逃离他,那她该去哪儿?
还有,她以后该做些什么?以何谋生?身上该备上多少钱财才合适?
她虽想用诈死的方式离开,但也不能保证天衣无缝,况且裴元彻此人生性多疑,执念又深,若是让他发现她诈死,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长安城是万万不能回的。
江南虽然丰饶,但为防止裴元彻找到,还是跑得越远越好。
她一开始想到北边的燕州,可那儿太冷了,风又大,且戎狄常出没,太过危险。
她又想到南边的岭南和儋州,那边太热,瘴气重虫蛇多,听说还有些蛮夷部落会吃人,想想就怪骇人的。
若往东走,文明晏提到过的青州似乎不错,但那边世家大族太多,保不齐会遇到熟人,还是算了。
思来想去,她初步确定两个路线:
一是往西去沙洲,那是中原与西域的交界处,地处偏远,但商户多,人口繁杂,便于安家。
一是入蜀,虽说重峦叠嶂路途险恶,但蜀中乃是膏腴锦绣之地,安定下来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至于到底往哪条路线……
顾沅盯著书页上蜀地的描述,两道好看的黛眉蹙起,陷入沉思。
“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
身侧冷不丁冒出个声音,吓得顾沅小心肝一颤。
仰起头,就看到裴元彻抱着胳膊,深邃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巡视着。
顾沅忙将手中游记合上,坐直了身子,讪讪道,“没什么,就看些游记,打发时间罢了。”
裴元彻弯下腰,拿过她手中的游记随手翻了翻,没瞧出什么稀奇的。
他居高临下的看向她,温声道,“等日后有空,孤带你出去游山玩水。”
看着他英俊眉眼间的认真,顾沅抿了抿唇,稍定了情绪,嗓音轻软道,“好啊。”
裴元彻将游记放在一侧,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凤眸挑起,饶有兴致道,“来看看孤作的画。”
闻言,顾沅心头开始斟酌着该如何赞美,可等她走到桌案旁时,那些赞美之词都噎在喉咙中。
只见那张黄花梨木的大桌案上,铺着一张描绘生动的美人图。
开得烂漫的重重海棠后,一位绿衣美人手执团扇,慵懒斜倚着栏杆。
裴元彻从她身后圈着她,语调懒怠,“怎么样?”
“殿下画的是我?”
“除了你,还会是谁。”
“……”
顾沅默了默,过了一会儿,挤出一抹笑来,“殿下画技高超,将我画得很美。”
裴元彻听着她的回应,想到上辈子她离世后,他每回想念她时,只能看着她的画像,或是去凤仪宫,抱着她的牌位说话。
那些日子真是难捱,还是现在好。
他捧住她的脸颊,昏黄的烛光洒在她如玉的肌肤上,显得愈发莹白。
端详片刻,他摇头道,“画得再好,也画不出你一半的美。”
这话说得极腻歪,顾沅身子发麻,又觉得羞赧,忙将脸扭了过去。
她与他做了十年夫妻,前世他只有在床笫之间才会说些缠腻的话,这会子两人衣冠整齐,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叫人怪不适应的。
将画作收好,时间也不早了,两人皆去沐浴。
裴元彻想与顾沅一起沐浴,顾沅哪敢答应,忙装傻糊弄过去了。
她只祈祷着她头上的伤口能慢些好,能拖多久算多久,最好在她到达江南逃跑之前,他都别再碰她。
男人沐浴时间短,等顾沅洗漱完毕回到寝殿,裴元彻早已躺在了床上。
她这边一躺下,他下榻灭了两盏灯,放下幔帐,就贴了过来。
倒也没有碰她的意思,只是单纯抱着她睡。
顾沅一开始还推说太热,想要他放开她,各自平躺着好好睡。
哪知道裴元彻轻轻啃了下她的脖颈,说道,“若是觉得热,不如脱了睡。”
他的语调平静,顾沅一时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忙缩了缩脖子,悻悻道,“心静自然凉……睡着了,应该就不那么热了……”
身后传来男人低低的笑,他搂着她的胳膊收紧了些。
顾沅心底无语了一阵。
没多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见他此刻心情不错,就翻了个身,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我想求你一件事。”
裴元彻垂着头,鼻腔里发出一声慵懒低沉的“嗯”。
“在去江南前,我想回侯府一趟。”
此次一别,再次回到长安,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她想再回家一趟,见见父母兄嫂,若是可以再见见素素和月娘,那她也无憾了。
床帷间一片安静,只听得两人节奏不一的呼吸声。
顾沅兀自忐忑着,悄悄捏紧手指,小声道,“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麻烦,若是不行,那便罢了。我请母亲进宫来,也是一样的……”
她还没说完,就听身旁男人道,“亲孤一下,孤就应了你。”
顾沅一呆。
裴元彻松开她,平躺着睡下,昏黄光线里,他那双狭长的凤眸亮得出奇。
见顾沅一动不动,他偏头看她,“怎么,你有求于孤,总得给孤一点好处。”
顾沅回过神来,撑起半边身子,水灵灵的眼眸扑闪扑闪眨了两下,半信半疑道,“我亲你一下,你就答应我么?”
“不然呢。”
更进一步的要求他倒是想提,可她头上还有伤,提了也白提。
顾沅心头踟躇着,要她主动亲她,实在违背她心意,可亲一下,她就能回去见着家里人……
权衡一番后,她还是凑了过去。
裴元彻大大方方的平躺着,一副任她采撷的姿态。
顾沅咬了咬唇瓣,深吸一口气,一点点的低下头。
男人俊朗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的鼻梁很高,嘴唇薄薄的,不笑时分外严肃,笑起来亦正亦邪。
靠得越近,呼吸越炽热。
她闭上眼,飞快的啄了一下。
正准备离开时,男人像是早猜到一般,一只手勾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重新按了下去。
顾沅一时支撑不住,整个人就趴在他的身上。
隔着薄薄的衣料,两人紧贴着。
她的脸瞬间滚烫,好在帐内昏暗,掩住她满脸的红。
也不知道亲了多久,她都快喘不过气了,他才松开她,在她耳边平息半晌,低骂了句什么似的。
顾沅听不大清楚,又见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殿下?”她双眼迷茫。
“孤应你了。”
裴元彻揉了揉她的发,眸光沉沉,哑声道,“你先睡吧,孤去下净房。”
顾沅先是一顿,旋即明白了什么。
她垂下眸,印证般、悄悄地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脸颊霎时更烫了。
她忙扯过薄被遮着脸,支支吾吾道,“多谢殿下……那你……你去吧,我先睡了。”
裴元彻哑然失笑。
这能怪谁?要怪只怪他高估了他的自制力,本想着亲一下解解馋,没想到越解越馋。
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一身凉气回来。
看着怀中安静睡着的小美人,裴元彻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静了片刻,他低喃道,“我们何时会有孩子呢。”
他们这辈子的圆满,就差孩子了。
上辈子他们有两个孩子,第一个有母爱,却没有得到父爱。第二个有父爱,却没得到多少母爱。
对那两个孩子,他们实在亏欠许多。
这辈子若是有了孩子,他定会好好的对待,让这个孩子在父母的关爱下长大成人。
顾沅本来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男人的这句呢喃,登时清醒了过来。
孩子。
她阖着眼睛,像是细细密密的针齐刷刷扎下,一阵痛意占据了她的心。
他们曾经拥有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可他是个糟糕的父亲,她是个糟糕的母亲……
不配,她和裴元彻都不配。
她不想要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