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谢纶求娶五公主之事,顾沅与裴元彻的态度截然不同。
顾沅的第一反应是担心,担心五公主知道这消息,会情绪失态,反应激烈
“殿下,五公主她知晓此事么?”
“父皇还没答应赐婚,她还不知道。”
裴元彻揉捏着顾沅的小手,淡声道,“不过这两天,父皇就会给谢纶答复,到时她就会知晓了。”
顾沅急切切的问,“父皇会答应么?”
裴元彻嗯了一声,没有半点迟疑,“谢国公府世代煊赫,到这一代只剩谢纶这一根独苗,且谢纶手握兵权,又有战功在身,无论是安抚,还是拉拢,嫁个公主去陇西,对朝廷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莫说谢纶求娶的是景阳,就算他求娶父皇最宠爱的昌月,父皇也会答应。”
顾沅眉心微蹙,想了想,乌黑的眼眸看向裴元彻,“那五公主若是不愿意呢?”
裴元彻沉吟片刻,慢声道,“孤会劝她。”
顾沅轻抿唇瓣,只觉得无能为力。
公主的婚事自有皇帝与皇后做主,轮不到她这么个嫂子置喙,何况,就算她置喙了,也没有用。
或许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头天夜里顾沅还担忧着五公主知道赐婚的事会不会闹,第二日午后,五公主的贴身宫女就急急忙忙找上门来
“太子妃,您去看看我们公主吧,她从早上就开始不吃不喝,御医给她换伤药她也不让。太子殿下今日又不在宫中,皇后娘娘那边……公主不让奴婢们去找皇后……”
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愁容的宫女,顾沅直皱眉头,唉,果真开始闹了。
搜思忖片刻,她温声安抚着那宫女,“你先在外候着,我这边收拾一下,便随你过去瞧瞧。”
宫女忙不迭叩谢,由秋霜引着出去了。
谷雨伺候着顾沅梳妆,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这大热天的,外面日头那么大,主子您还得来回跑,多累啊。”
顾沅挑了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递给谷雨,轻声道,“她是殿下的亲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这会子她心情不好,我陪她说说话,能开导几分也是好的。从前我在家时,若是有些头疼脑热的,嫂子不也一样来探望我?那时你不是成日在我跟前夸嫂子好?”
谷雨愣了愣,有些脸红,脑袋埋得低低的,“主子说的是,是奴婢狭隘了。”
略作梳妆,顾沅便从瑶光殿离开,径直往玉明殿去。
绿荫浓郁,蝉鸣阵阵。
顾沅刚到达玉明殿,五公主就捧着个受伤的胳膊,委屈巴巴的扑到她的怀中,“皇嫂!”
顾沅,“……”
就,一动不敢动。
五公主靠着她,叽里呱啦一顿乱哭乱骂,哭她自己好惨,又骂谢纶臭不要脸。
等她哭痛快后,顾沅给递了块帕子过去,嗓音轻软道,“擦擦眼泪吧。”
扭头又吩咐宫人,“冲一杯玫瑰蜂蜜茶来,给公主润润嗓子。”
大概是哭累了,五公主也消停了,捧着茶水一点一点的喝,像只小猫似的。
她那双大眼睛被泪水洗过之后,越发的明净黝黑,直直的盯着顾沅,抽噎着问道,“皇嫂,你说父皇会答应赐婚么?”
顾沅迟疑片刻,也不忍瞒着她,就将昨夜裴元彻的原话说了一遍。
五公主一听,眼眶又盈满泪水,“完了完了,皇兄都这样说了,那我是躲不过了。”
顾沅安慰她,一会儿夸谢纶的家世,一会儿夸谢纶的才干。
末了,她想起之前裴元彻问过张韫素的问题,于是也问了五公主,“若是陆小侯爷多年后风采不再,公主还会倾慕他么?”
五公主怔了怔,打了个哭嗝,瞪大了眼,半晌回答不出。
顾沅见状,心头叹气,好嘛,又一个看皮相的。
“你是见过那谢国公的,难道他面目可憎,难以接受?”顾沅问。
五公主支支吾吾,也不能昧良心说谢纶丑,便道,“就……还可以吧……”
顾沅知晓五公主的傲娇本性,她说还可以,那定然是一表人才了。
姑嫂俩相对而坐,一个温柔耐心的开导,一个渐渐吐露心事。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但我没想到要嫁那么远……我原本就想嫁在长安的,不想离皇兄太远了,不然我要是在外头受到欺负了,皇兄都不能及时替我出头。”
顾沅也是有哥哥的,能理解五公主对哥哥的这种依赖。
倏然,五公主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拉住顾沅的手,“皇嫂,你让皇兄替我安排一番,让我与谢纶见一面吧。”
顾沅微诧,“你要见他?”
五公主一脸认真的点点头,补充道,“你放心,我不是找他算账,也不是要跟他吵架。我只是想跟他好好聊一聊……”
她说这话时,明艳眉眼间是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顾沅心头微动,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回去与殿下说一声,看他能不能安排。”
五公主露出个笑容来,脆生生道,“只要是你开口,我皇兄一定会答应的,他那么喜欢你,别说这等小事了,就算你开口要月亮要星星,他也会想办法给你弄来。”
顾沅被她说得脸颊微烫,忙岔开了话题。
蝉鸣不知疲惫的叫了一下午,等外头的日头渐渐转暗,顾沅起身告辞。
五公主道,“皇嫂,你别忘了跟皇兄说啊。”
顾沅道,“你放心,我记得的。”
这头顾沅离开,五公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肩膀塌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贴身宫女瞧着很是心疼,上前问道,“公主,您为何不让太子妃帮你说些好话,让太子去求求陛下,没准陛下就回心转意了呢?”
五公主一只手托着腮,幽幽道,“皇兄都说了,无论出于何种考量,父皇都会答应谢纶的请求。除非谢纶不想娶我了,否则父皇这边是不会变的,所以何必费那个劲儿呢,没得连累皇兄被父皇斥责。”
“那公主你想见谢国公,是想让他……改变主意?”
“我也没想明白。总之,先见一面,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再做下一步打算。”
五公主这会儿心头也乱的很,摇摆不定的。
顾沅来之前,她情绪上头,心里是百般排斥这门婚事。
可顾沅来了之后,温声细语的与她顺了一遍,那上头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她的排斥也没那么强烈了。
她觉得顾沅这人有种说不清楚的魔力,同样是讲道理,崔皇后和皇兄都是说教的口吻,长篇大论,枯燥无趣,听得人心里烦得很。可顾沅讲道理,更像是个引导者,抽丝剥茧的,一点点打开思维,让人心悦诚服,又如沐春风。
五公主心想,难怪皇兄喜欢她呢,自己要是个男人,也想娶个这样的媳妇,多招人爱啊。
……
顾沅并不知道五公主对她的好感直线上升,她这会儿坐在轿辇上,昏昏欲睡。
傍晚的微风轻拂,吹散几缕暑热,送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莲花清香。
顾沅缓缓地睁开眼,朝着南边看去,只见夕阳霞光下,一片碧色莲叶层层叠叠,如绿浪般烂漫,而那碧色之间,点点粉色莲花,亭亭玉立,开得正好。
见她朝那边看,秋霜笑道,“那是碧妆池,这会子正是莲花盛开的时节,太子妃若不急着回去,咱们过去看看?”
谷雨也踮起脚尖往那头瞧,兴致勃勃道,“这花香味真是飘十里,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结莲蓬?”
顾沅早就听说后宫御园景致秀美,可嫁进东宫这么久,她大都待在瑶光殿,很少出门。
现下看到这一大片莲花池,心头也起了几分兴致。
今日裴元彻出宫,应当会晚些回来,自己赏一会儿景色,也不会耽误多少时辰。
这般想着,她轻声吩咐道,“到那边停下,咱们一起逛逛。”
秋霜和谷雨平日在瑶光殿也闷得无聊极了,现下听到主子想逛园子了,皆面露笑意,忙不迭应下。
轿辇在碧妆池旁停下,顾沅缓步走下。
这池子约莫两亩,四角种满了各种品种的莲花,有千瓣莲、古莲、舞妃莲、翠盖华章、仙女散花、小三色莲、明媚莲、杏黄、玉蝶等。在橙黄色的夕阳下,朵朵莲花仿佛镀上一层明艳的胭脂色,多了几番妩媚。
“主子,听说前头还种了紫色和蓝色的莲花,您要不要去瞧瞧?”秋霜建议道。
“哇,莲花还有蓝色和紫色的?”谷雨一脸惊奇。
“是啊,听说是番邦进贡来的,几百颗种子,只培养出两株来,稀奇的不得了。”
顾沅眉梢微动,轻声道,“我之前也听说过。这两株莲花格外名贵,陛下和皇后还分别给这两株莲花赐了名。”
秋霜笑吟吟道,“太子妃说的是,那一株紫色的,陛下赐名为旭日,至于那蓝色的,皇后娘娘赐名为皎月。”
顾沅兴致更浓,笑道,“来都来了,自然要看一眼。”
主仆一起往前头走去。
紫莲花与蓝莲花种植的地方格外不同,池子旁堆砌了一圈晶莹剔透如玉石般的围栏,水也是极其清澈的,还能瞧见几尾金红色的小鱼儿在水中嬉戏游动着,的确是风雅至极。
“主子,这两朵莲花可真漂亮啊。”谷雨一副长见识的惊喜模样。
秋霜之前远远见过几回,这次凑近了看,也一脸高兴,“是啊,太美了。”
顾沅静静地欣赏着,心想着晚上回去没事,可以画一副莲花图玩。
清风徐徐,淡紫色莲花与明蓝色莲花随着风微微摇曳,橙色霞光之下,宁静又柔美。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1]
倏然,一道熟悉的男声出现在身后。
顾沅愣了一愣,转过头,当看到一袭明黄色团龙纹袍的顺济帝时,心头一抖,赶忙屈膝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顺济帝缓步走到她面前,站定脚步,略显浑浊的眼眸盯着她那白皙娇嫩的脖颈,微微眯起,继续念道,“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2]
他最后那句话,似是浓重叹了口气,顾沅心下咯噔一沉,身子也下意识绷紧。
“不必多礼,起来吧。”
顺济帝伸出手,似要搀扶。
顾沅往后退了一步,缓缓起身,“谢父皇。”
她的头是一直低着的,她压根不敢抬头,此时心里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只是心血来潮想看一下风景,没想到却遇见了顺济帝。
早知道如此,她就该直接回东宫的。
只是皇帝来了,怎么都没个人通报一声?就这样突然出现,真是吓人一跳!
顺济帝凝视着顾沅,她今日出门出的急,只随意梳妆一番,上着一条粉色大袖对襟罗纱衫,配着雾白色轻罗八幅湘裙,挽着堕马髻,斜插着两枚镶红宝石珍珠花钗,耳着一对东珠坠子,素雅清纯,站在碧色莲池旁站着,宛若粉荷仙子降临凡间。
真是美啊,这般低垂眉眼的姿态,就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太子可真是有福分,娶了个这样绝色的美人。
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自以为收集天下各色美人,可那些女人与眼前的一比,都是些庸脂俗粉,不值一提。
可惜呐,若是他早些见着她,没准……这美人就是他的了。
“你今日怎么来这边了?”他温声问道。
“回父皇,儿臣去玉明殿探望五公主,正准备回东宫了。”
顾沅一板一眼的答,衣袖下的手不动声色的收拢。
她很不喜欢顺济帝看向她的目光,这种目光,毫不避讳,压根不是一个公爹对儿媳该有的眼神。
转念一想,若是正常的公爹,见着儿媳单独在这,只会避嫌的离开,哪里会像他这般,消无声息的往前凑呢。
她一颗心紧紧得吊着,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却只能尽量安慰自己。
没事的,这大庭广众之下,还有这么多宫人在身旁呢。
“噢,景阳胳膊摔到了是吧?她怎么样了?朕这两日政务繁忙,也抽不出空去瞧瞧她。”
顾沅心道,还政务繁忙呢,你这会儿不是闲着么,怎么不去看景阳。
面上却是不显,淡淡道,“御医说景阳的胳膊需要静养三月,其他的并无大碍。”
她已有些不耐与顺济帝继续废话,便福了福身子道,“父皇,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太子应当也回宫了,儿臣先行告退,省得他寻不到儿臣而担忧。”
她一口一个父皇儿臣,又特将太子扯进来,是何用意,顺济帝心头也清楚。
看着娇滴滴的小儿媳这般戒备,顺济帝反倒生了几分另类的趣味,他深深地感慨道,“太子可真是宠爱你啊。当初他在朕跟前苦苦跪了一日,又生生挨了五十棍子,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险些昏死过去也不改心意,非得娶你……也是,这般辛苦娶回来,自当要多疼爱些的。”
顾沅纤浓的睫毛猛地一颤,心头震惊。
跪了一日?五十棍子?
她怎么不知道这些事。
“殿下他……是何时求的父皇?”顾沅抬起脸,疑惑问道。
顺济帝盯着她那漂亮的小脸,半花白的眉毛挑起,道,“那赐婚圣旨是他向朕求的,你不知道?”
他又抚了抚胡子,长长的嗯了一声,“他大概是怕你知道了心疼。”
顾沅脑子一时乱糟糟的
那赐婚圣旨,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后定下的,是他裴元彻亲自求来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