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瑶光殿内,欢声笑语不断。

“素素,你好歹也是个伯府闺秀,怎么东摸摸西瞧瞧,像个乡下老太太头回进城似的。”卢娇月捧着青瓷茶杯调笑道。

张韫素也不恼,摸着件龙凤山河玛瑙花觚,咂舌道,“啧啧,沅沅这里太多好东西!我活了十几年,许多东西还是头次见。”

说着,她伸手到处指着,“你看那件彩翼云凫白玉樽,那玉质,那做工,起码上千两吧?还有那对九枝春艳绣花灯,那绘图,那精细度,还有那上面坠着的琉璃珠。对了,还有那外间的那些名家砚台与字画……”

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直把瑶光殿夸成仙境似的。

末了,张韫素捧着一杯酸酪,朝顾沅眨眼,嬉笑道,“上回端午,太子殿下将那四百两给你,你还琢磨着如何还。现在好了,你这整个瑶光殿加起来,起码几十万两,你该如何还?”

“怎么着,我们沅沅这般姿容,他便是打一座纯金的宫殿也是应该的。”卢娇月道。

顾沅小脸羞红,忙岔开话题,“你们也别总说我,与我说说你们的事吧?你们最近如何,可有什么趣事?”

一提到这个,张韫素就蔫了,兴致缺缺的托着腮,“还不就跟从前一样,噢不对,应当是比从前更无聊了些。你知道的,月娘就是个闷性子,从前你在的时候,咱俩一起劝她,她还会跟我们一同出去玩。现下你嫁入东宫了,她就越发不爱出门了。”

卢娇月不好意思解释道,“天气越发热了,出一趟门汗流浃背的,在园子里喝茶钓鱼不好么?”

“我也没怪你。”张韫素摆摆手,又道,“还有我家那位伯夫人,一见到我就念叨,说什么你看太子妃都嫁人了,你也该收收心,别成日往外跑,老老实实在家等着嫁人。成日念得我烦都烦死了……”

顾沅沉吟片刻,问道,“那你与她提过陆家吗?”

“说到这里,我更是一头火!前段日子,我在院子里绣荷包玩,陆字才绣了一半,就被张娇玉那个手贱的蠢货给抢了过去。她一看上面半个字,就问我是绣给谁的,我当然懒得搭理她。没想到夜里坐一块儿吃饭时,她竟把这事拿到桌面上说。”

张韫素的后娘小扈氏,生了一子一女,女儿便是这张娇玉,生的刻薄尖酸,打小就爱跟张韫素抢东西,抢不过就哭哭啼啼去告状,张韫素烦都烦死她了。

“然后伯夫人就当着一众人问我,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这耳朵旁的姓氏是谁家儿郎,茂林侯府陆家,勇威候府陶家,还是太史令陈家的?我还没说话,张娇玉就在旁边阴阳怪气的笑,说陈家和陶家我还能盼一盼,陆小侯爷是何等人物,岂是我能肖想的?他娘的,气得我当场撂筷子,恨不得撕烂她那张破嘴!”

听到张韫素爆粗,顾沅和卢娇月面面相觑:看来素素那天肯定受了大委屈。

“他们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我母亲去得早,伯府哪里还有他们娘仨的事?”张韫素闷闷不乐。

顾沅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又端了杯冰糖燕窝羹给她,“犯不着为她们那种人置气,我觉得我们素素最好了!”

卢娇月也道,“对对对,素素最好,我若是男子,定会娶你。”

张韫素噗嗤一笑,看向卢娇月,“那我才不要嫁你,你这么闷,我嫁给你,也要跟你一起变木头。”

“嘿,你这不识好歹的,我哄你,你还嫌弃我了。”卢娇月笑着就要去拧她。

“哎哟,沅沅救命!”张韫素直往顾沅身后躲。

顾沅脸上满是笑意,她许久没这样灿烂的笑过了。在宫里虽然过得挺舒适的,但也没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便是笑,也不过是浅笑罢了。

“话说回来,月娘你呢?你近日如何?”

“我啊,也与之前一般,在家看书绣花,偶尔与素素上街逛一逛。”说到这里,卢娇月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眸光闪了闪,小声道,“倒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顾沅好奇道。

“就是…唔…就是……”

“哎哟你倒是说啊,支支吾吾的,急死个人!再不说太阳都要下山了!”张韫素急道。

卢娇月两只白嫩的小手绞着帕子,咬了咬唇,低声道,“就上次端午,我不是说我不小心撞倒了一个男人吗?那个男人,我前阵子又见到了。”

顾沅,“……?”

张韫素,“这么新鲜的事,你竟然没跟我说!”

卢娇月悻悻道,“你嗓门那么大,我要跟你说,你怕是要喊得整个院子都听到。再说了,这事……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顾沅按住张韫素的手,不让她打岔,只看向卢娇月,“那人是谁,你在哪儿见到的?他可有认出你?”

“那人你们应当也听说过,就是此次的新科状元郑泫。”

“!”

张韫素兴奋了,双眼闪动着光芒,像是看到小鱼干的猫,直直的盯着卢娇月,“快快快,继续说。”

卢娇月垂下眼睫,缓声道,“他如今在我父亲手下做事,前段时间恰逢休沐,我父亲便请了他们御史台的一些同僚来府中饮宴。我那时在花园里钓鱼,那郑泫似是在园子里迷路了……然后我们就见着了。”

张韫素,“哇哦。”

顾沅看着卢娇月那布满红霞的小脸,桃花眼微挑,柔声道,“我猜,他应当也认出你了?”

卢娇月点点头,“认出了,他还跟我赔礼道歉……啊,我当时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不想见到他了。”

午后明净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殿内,在刻着莲花图案的地砖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

不知不觉,三人就聊到了申正。

裴元彻刚走到瑶光殿门外,就听到里头传来的阵阵笑语声。

问过宫人后,得知是顾沅带着好友回来了,他心头了然,难怪这般高兴。

听到门外传来“太子驾到”的通报,殿内的笑语立刻停了下来。

张韫素和卢娇月忙不迭从榻上起身,恭敬的给太子请安。

顾沅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换成平日里那副淡而不失礼貌的浅笑,缓缓起身,低眉顺眼的轻唤,“殿下。”

裴元彻将她的神色变化尽入眼底,黑眸微黯。

她虽不像前世那般疏离冷漠,但他很清楚,她将她的心保护得严严实实,让他触碰不到。

她只将他视为夫君,而不是能真心相对的爱人。

无论那道赐婚圣旨的对象是他裴元彻,亦或是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只要她嫁过去,她都会这般对待她的“夫君”。

这个认知,让裴元彻很是不悦。

“都起来吧。”

裴元彻淡声道,大步走到顾沅身边,垂眸看了一眼妆容精致的她,“现在也不早了,再过半个时辰,咱们还得去太极宫赴宴。”

顾沅明白他话中意思,点了点头,轻声对另俩人道,“素素,月娘,我让人送你们去太极宫吧。”

张韫素和卢娇月虽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理解宫中规矩,且太子都来了,她们再赖在这里也不像话。

俩人齐声应下。

正准备告退时,裴元彻忽然叫住了张韫素,“孤听闻你一直爱慕着茂林侯府的陆景思?”

张韫素人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突然问话,而且还是问这种事!

顾沅也一脸惊诧,蹙着眉头,低低唤了句,“殿下。”

裴元彻道,“是五公主与孤说的。”

顾沅语塞,心道,五公主跟你说就说了,你听听就好,无缘无故问这么一茬,多尴尬。

张韫素那边也反应过来,大脑飞速运转,太子莫不是要替五公主打压情敌?不会吧不会吧,这也忒不讲道理了吧!

一侧的卢娇月: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

裴元彻浓眉皱起,“说话。”

两个字掷地有声,惊得张韫素一个哆嗦,“回殿下,臣女…臣女……”

就算太子是向着五公主,她也不能违背自己心意说瞎话!何况爱慕陆小侯爷的贵女多着呢,五公主她自个儿不也喜欢么?

张韫素咬了咬牙,“是,臣女爱慕陆小侯爷。”

一阵静默后,裴元彻问道,“若是十几年后,陆景思不再俊美了,你依旧爱慕他?”

张韫素一噎。

这,她倒没仔细想过。

那样俊美秾丽的翩翩郎君,怎么会不俊美呢?

眼珠子一转,张韫素壮着胆子看向裴元彻,道,“殿下这个假设,臣女答不出。往后十几年的事,谁能知道呢?”

裴元彻心道,孤知道。

接下来的十年,陆景思会先后连丧两位妻子,意志消沉,一蹶不振,成日里以酒消愁,逐渐发福臃肿,形容憔悴邋遢,再不似如今的意气风发,郎艳独绝。

他还知道,张韫素的婚事一拖再拖,最后拖到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才不得已嫁给了勇威候府的陶博松。那陶博松是看张韫素与顾沅的感情深厚,才娶了她回家,想要靠皇后这条关系,平步青云。

张韫素嫁给陶博松的前几年,陶博松装的人五人六,对张韫素敬爱有加,就算张韫素只生了一个女儿,也不曾纳妾纳通房。

直到第五年,顾沅服毒自杀,永平侯府一朝被流放西北,小太子又落水,落下病根,成了个病弱之身,陶博松对张韫素的态度渐渐冷淡起来。

又过一年,云忠伯重病而亡,张韫素的后娘之子继承了伯爵位,张韫素在云忠伯府也就再没了倚靠。

陶博松发现张韫素再无利用价值,便原形毕露,一门一门的妾侍抬入府中,后院里莺莺燕燕一大群,庶子庶女下猪崽似的生了一窝又一窝。

前世,直到张韫素的女儿与小太子成婚之后,张韫素才下定决心和离

但人生中最绚烂宝贵的二十年,却再也寻不回来,到底白白蹉跎了。

思绪回转,裴元彻看着眼前的张韫素,年轻,鲜活,不再是前世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也是看在前世他们是亲家的份上,且她生的女儿,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儿媳妇,才特地问上一句。

“罢了,孤也就随口一问,你们退下吧。”裴元彻淡声道。

张韫素和卢娇月皆是一怔,旋即忙低着头退下了。

等走出瑶光殿的门,张韫素凑到卢娇月身旁,压低声音,气呼呼道,“我看太子就是嫉妒陆小侯爷长得俊美!陆小侯爷怎么会变不好看呢?美男子就算变老了,也是老美男!”

卢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