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皇子妃与公主,环肥燕瘦,各有性格。正如五公主说的那样,都不是省油的灯。
妯娌、姑嫂之间互相见过礼,便一齐坐在花厅内品茶闲聊。
顾沅端坐在釉里赭花卉宝座上,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们。
二皇子妃邹氏是个能言善辩的,一张端正的鹅蛋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意,八面玲珑,说话又好听,无论众人聊起什么,她都能恰到好处的融入话题。
三皇子妃钱氏是个不言不语的闷葫芦,只捏着一条红麝珠串转啊转,静静的聆听着,有人提到她,她才会应和两声。
五皇子妃孙氏,生得天庭饱满,珠圆玉润,眉眼间落落大方,与顾沅说话时,没有刻意讨好,但也没有多恭敬。
顾沅心想:有个得宠的贵妃婆母就是不一样。
“早听闻太子妃嫂嫂是长安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怪不得太子哥哥宁愿推了崔家那门好婚事,也要娶到你呢。”说话的是四公主昌月,五皇子的同胞妹妹,年方十六。
她这话听起来是夸,后半句语气又带着讽意。
对于这个对自己莫名有敌意的昌月公主,顾沅抿了抿唇,没出声,只噙着一抹客气的笑,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便将视线看向别处。
昌月公主脸色僵了僵,还想说话,就见对面坐着的五皇子孙氏朝她轻轻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惹事。
五公主捧着乌梅汁饮了一口,冷眼在旁边瞧着,嘴角微抽,心道,这昌月发什么疯,第一次请安,无缘无故提什么崔家,是想恶心谁呢?好在顾沅没搭理她!
撇开这个小插曲,现场的氛围总体来说还是很和谐的。
花厅坐了十几号人,叽叽喳喳,每人聊上两句,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瑶光殿的掌事女史兰嬷嬷走上前,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恭敬道,“启禀太子妃,三寺五局的监正在门外求见。”
顾沅缓缓抬眼,温声道,“让他们稍候片刻罢。”
兰嬷嬷默默地退到一旁,在座众人也是有眼力见的,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二皇子妃作为代表开腔道,“太子妃刚嫁进东宫,定有不少宫务要忙,我等便不多叨扰,先告辞了。”
顾沅客气笑道,“那诸位姊妹日后有空,便常来东宫坐坐,今日我就不留了。”
众人笑着应下,纷纷起身,行礼离开。
五公主走的最晚,挑眉看向顾沅,“外面那些奴才,你可以应付吗?不用我作陪了吧?”
顾沅弯起眼眸道,“嗯,我能处理好的。”
五公主点点头,临走时,犹豫一瞬,还是补充了一句,“我皇兄跟崔敏敏毫无瓜葛,都是母后和崔家剃头的挑子一头热,我皇兄从未答应过,你可别误会了。”
顾沅微怔,旋即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误会的。”
端阳节那日,裴元彻对崔敏敏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五公主这边走后,兰嬷嬷很快领着一群内官进来。
他们穿着浅青色、深青色、藏青色、浅红色、棕红色、暗红色的内侍服,按照官阶整整齐齐的排列站好后,又异口同声的拜道,“臣等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顾沅抬了抬手,面带浅笑,“诸位免礼。”
为首的内官上前一步,拜道,“启禀太子妃,臣等今日前来,一是向太子妃请安,二是将东宫内务移交给娘娘管理。”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众内官托起各司的名簿和帐簿,高举过头顶。
顾沅让秋霜和谷雨下去接,不一会儿,面前那张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长方桌上就垒了高高两沓文书。
顾沅淡淡扫了一眼,并没有多大的压力,赵氏从她十岁就教导她管理内院事务,她自问学得还不错。
她既然能管理大宅院,管理东宫这个更大更华丽的“宅院”,应当是也没问题。
接下来,顾沅勉励加告诫,恩威并施的与众位内官交代了一番,就让他们下去了。
内官们退出瑶光殿,三三两两散开后,忍不住小声聊起来。
“太子妃瞧着年纪轻轻,可那从容不迫的气质不简单啊。”
“是啊,我见她刚才看到那些账簿时,一副胸有成竹、不紧不慢的样子,想来在闺中就掌握了管家之道。”
“话别说的这么早,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有本事,还是强装稳重喔。”
“嗐,等着瞧呗,反正咱们该交上去的都送交上去了,她能不能管好内务,过一个月不就见分晓了?”
……
时间无声流淌,窗外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瑶光殿内,谷雨磨墨,秋霜打扇,顾沅端坐在桌案前看账,兰嬷嬷静候在一旁随时答疑。
裴元彻走进瑶光殿时,殿内已经掌灯,四周静悄悄的。
宫人们见着他,忙要请安,他抬手止住,只压低声音问个小太监,“太子妃在里头?”
小太监道,“是,太子妃在配殿整理账册呢。”
跟在裴元彻身后的李贵适时上前,解释了一嘴,“想来是三寺五局的监正们来过了。”
裴元彻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前世顾沅嫁进东宫,他怕累着她,从未让她管过宫务。也不知道这一回,她是否应付得来。
“走,进去看看。”
裴元彻大步往殿内走去,李贵快步跟上。
配殿是裴元彻特地为顾沅布置的书房,一扇檀木云母雕花月洞门隔开里外,三面墙都打成书架,摆着各种类别的书籍。正中是一张花梨大理石桌案,案上放着一堆字帖,数十方珍贵砚台,各式笔筒、印章、毛笔等。
此时,殿内灯火明亮,一袭浅青色夏衫的顾沅正端坐在桌案前,一只手压着一册账簿,另一只手拿着沾了朱墨的狼毫笔,写写停停。
她全神贯注,并未注意到有人来了。
倒是一侧的兰嬷嬷等人见着裴元彻来,赶忙要行礼,都被裴元彻给止住了。
兰嬷嬷会意,给了秋霜和谷雨两个眼神,继续做着手头的事。
裴元彻的脚步放得很轻,缓缓地朝着桌案走去。
他接过谷雨的位置,站在顾沅身侧磨墨,黑眸微垂,目光落在她写在账本的批注上。
字迹,是雅致清秀的簪花小楷;每一条批注,言简意赅,又条理清晰。
只看这么一页,裴元彻就确信,她会是一位很好的东宫女主人。
须臾,他欣赏的目光从字上,一点点往上挪。
她纤细的手,烛光下专注的姣美侧脸,墨色发髻下那一截若隐若现的雪白颈子……
裴元彻眸色深了几分,喉咙发紧。
这时,顾沅正要沾墨,稍稍一偏头,就发现不对劲——谷雨的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粗大了?
她惊讶的抬头,看到身旁站着的俊雅男人时,吓了一跳,“殿下?!”
裴元彻嗯了声,取了方帕子擦了擦手,垂眸道,“嗯,是孤。”
顾沅放下毛笔,下意识的想起身行礼,削瘦的肩膀却被一只沉沉的大掌压住,“孤今早与你说了,不必与孤行礼。才半天没见,你又给忘了?”
顾沅眸光闪了闪,只好继续乖乖坐着,“殿下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我也好及时相迎。”
“孤看你忙着,不想打扰你,就没让人通报。”
裴元彻朝顾沅走了一步,俯下身子,从后头虚虚搂着她,“你的字不错。”
他高大的身形化作浓重的阴影,将顾沅完全笼罩住,两人投在桌上的影子融为一体似的。
感受到男人那强烈的气息,顾沅身子不由得一僵,咬唇道,“殿下谬赞了。”
裴元彻似是没看出她的紧张般,继续道,“东宫事务冗杂繁琐,你若有不清楚的地方,就问兰嬷嬷,或者来问孤。”
顾沅点了点头,这会儿裴元彻就在她身后,她也没心思再理账了,便小声问道,“殿下,你用膳了么?”
裴元彻凑到她的耳畔,沉声道,“孤说过要陪你一起用膳的。”
顾沅记起他午间好像是说了这么一句,只是她下午忙忘了,这会儿被他提醒,不由得有点心虚,忙道,“那我让他们摆膳。”
说着,她要起身,可男人还在她身后,一只手撑着桌子,将她圈在他怀中。
她扭过脸,面色为难道,“殿下,你让一让?”
殿内还有这么多宫人,他这般亲密的姿势,实在叫她不好意思。
裴元彻看着她淡粉的脸颊,薄唇忽然扬起一抹弧度,说了句“好”,缓缓的站起身。
顾沅悄悄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吩咐着秋霜下去传膳。
晚膳很丰盛,除寻常的鸡鸭鱼肉,还有咸香可口的新鲜烤鹿肉,软嫩滑爽的醉虾。
裴元彻剥好一只醉虾后,径直送进了顾沅的碗中,在她微怔的目光中,他若无其事的问,“你今日下午过得如何?与那些皇妃和公主相处的怎样?”
顾沅瞥了一眼碗中那只剥得完整的虾,心头微暖,浅笑答道,“相处的还不错,她们都挺和气的。”
“那就好。”说话间,他又剥好了一只虾,递到她的碗中。
顾沅低低道,“殿下,你吃吧,我自己会剥的,怎敢劳烦你。”
“剥虾而已,有什么劳烦的。”裴元彻掀起眼皮,语调慵懒道,“你我如今是夫妻,孤希望你能与孤亲近些,别拘着。”
他的目光认真且真切,顾沅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她心头拨了一下。
裴元彻见她呆住的模样,温声道,“吃吧,早些吃完,夜里也能早些上床歇息。”
他是看她眉眼间有淡淡的疲色,才这般说的。
不曾想顾沅听后,耳朵尖渐渐染上粉红。
他说早些上床,是想尽快完成昨晚那未完成的事?
思及此处,她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心底一片慌张纷乱。
待用过晚膳,两人先后去沐浴。
顾沅先洗漱完,坐在梳妆镜前,谷雨帮她擦香膏,秋霜帮她梳发,铜镜中那张白皙的脸颊明艳昳丽,浅白色寝衣似乎做得有些小,显得曲线山峦起伏般。
谷雨懵懵懂懂,并不知道自家主子脸颊为何那么红,晚上好像没那么热了吧?
秋霜眼珠子一转,倒是猜出些来,看来今晚太子与太子妃应当是要促成好事了?
想到这,秋霜笑意盈盈,俯身对顾沅道,“太子妃,这天气越发热了,奴婢看您身上的寝衣有些厚实了,不如换一条云织纱制成的小衣,又轻便又凉爽?”
那云织纱,薄若蝉翼,如云如雾,无论是烟粉色、水红色,亦或是素净的天水碧、霜白色,穿在身上若隐若现,比这拢得严严实实的丝绸寝衣香。艳不少。
顾沅一下子明白秋霜的意思,脸颊发烫,有些意动。
但转念一想,自己若那样穿了,太子会不会觉得她很热衷那事,不够矜持,行为轻浮?
默了默,她还是摇头,“寝衣都穿好了,不用换了。”
秋霜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看太子妃就算穿得这般严实,依旧难掩楚楚动人的姿容,说了句“下回再穿也一样”,便不再多说。
没多久,顾沅乖乖地平躺在床上,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绞着。
她乌黑的眸子盯着绣百子千孙图案的红帐,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劲:顾沅,你可以的,不要紧张,不要怕。
殿下待你那般温柔,你全力配合便是了,新婚都要有这么一遭的。
兰嬷嬷不是也说了,初时是会有些疼,但配合的好了,也会得趣的。
她一遍一遍的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总算响起动静。
顾沅立刻闭上了眼睛,小心脏却是砰砰砰的疯狂跳动。
砰、砰、砰。
那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床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