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聊完了?”
“雨彤想去我们府上住几天。”
“嗯?”顾君瑜神色莫测地瞟了远处的陆雨彤一眼。
陆雨彤正站在湖边的柳树下看, 晦暗的街灯勾勒出少女的娇小。碰触到顾君瑜的视线,她赶紧低下头,隐约一副恭顺可怜的模样。
陆沉菀说出这话心中也有点膈应, 或许是她心胸狭隘,原谅不了伤害过自己的人;也或许是她心眼多且爱吃醋, 她不愿陆雨彤离安王太近。
毕竟从小到大,陆雨彤总是争抢和她的东西,过去那些她可以不计较,但是安王……她不想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陆沉菀正想改口,顾君瑜却收回了视线, 淡淡道:“你叫她过来。”
陆雨彤来到顾君瑜面前, 心口砰砰直跳, 她低声细气地作礼, “雨彤见过王爷!”
“听王妃说你想来本王府上小住?”顾君瑜眉眼一抬,看似说得随意,无形中又给人一股不容冒犯的气场。
陆沉菀也感觉到了顾君瑜的语气变化,明明他平时也有散漫挑衅的时候,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温和的,极少像现在这样展露锋芒。
大概是因为他眼里没有笑吧!
陆雨彤没有急着回答, 眼泪却无声往下流, 她哽咽片刻,用手绢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抱歉,是雨彤失态了。”
顾君瑜不冷不热地看着她,丝毫没有打算安慰。
陆沉菀也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我被汪家撵出来,长信侯府暂时也回不去, 我若回去,他们定会逼我回汪家。我……我……”陆雨彤已泣不成声,“五公子根本就不喜欢我,我不知道回去后,他会怎么对我。”
陆雨彤的丫鬟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偷偷打量了一圈。安王神色冷淡,对梨花带雨的陆雨彤无动于衷;安王身边的侍卫一个个人高马大,却也都像木头人一样。
唯一有点表情的大概便是陆沉菀了,她的表情有点冷,似乎已经看穿了陆雨彤的伪装。
顾君瑜冷淡开口:“你是陆太傅的亲孙女,也是户部尚书的亲女儿,汪五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他就算再嫌恶你,亦不可能真的置离于死地。”
陆雨彤的心冷了一半,安王明明对陆沉菀那么温柔,为什么对走投无路的自己就舍不得一点点怜惜?
“姐姐!我真的不敢回去,五公子他……”陆雨彤跪在陆沉菀和顾君瑜面前,“我回去只有生不如死。”
“你不用逼王妃答应,她现在是本王的王妃,不再是昔日那个长信侯府的嫡长女;而你也不是长信侯府的人了,你是汪家的女眷。”顾君瑜缓缓道,“安王府的王妃没有责任和义务去过问汪家女眷的生死。”
陆雨彤如遭雷击,她感觉自己的尊严被撕成一块块,被人扔进泥淖中践踏。
她以前听闻太子为人宽厚、最讲礼仪,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他嘴里听到这种最直接最伤人的话。
甚至比汪五那种纨绔带脏的骂语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陆沉菀看着眼前反应有些呆滞的少女,很难将她与记忆中那个嚣张跋扈的妹妹联系在一起。
陆沉菀的心情有些复杂,她本就是个性格温吞的人,见到陆雨彤这副可怜样没有多少报复的快感。
顾君瑜看地上跪着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又道:“你既然已求到王妃的面前,我们安王府不管,传出去似乎也显得我们不近人情。”
陆雨彤愣一下,仿佛又看到了曙光。
“王府的客房目前已住满了客人,而且都是男子。你身为汪家的女眷,住在这些院子并不妥当。兰家客栈亦有本王的客房,你去那里暂避风头更妥当些,房钱饭钱之事你不用担忧,你既然是王妃的妹妹,安王府会替你出。”
顾君瑜说完也不去看陆雨彤的反应,转头对旁边的侍卫交代道:“你们去兰家客栈给掌柜说一声,一定要好好招待五夫人。”
“属下领命!”
姚侍卫对地上跪着的少女道:“五夫人,这边请!”
陆雨彤脸色发白,耳朵里只剩嗡嗡声。
顾君瑜拉着陆沉菀,“我们也走吧!”
两人一同去了兰家的酒楼,兰家在京城的产业有一半是顾君瑜的,顾君瑜相当于是个大股东。
掌柜是兰家在符阳的老伙计,认得顾君瑜和陆沉菀,见他们来,赶紧招呼他们去了楼上的豪华包间。
两人点了菜,顾君瑜道:“心情不好?”
陆沉菀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按理她应该感到痛快才对,“王爷,我们今天这样到底对还是不对?”
“怎么说?”
“我怕自己有一天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陆沉菀说道。
以前是陆雨彤仗着王氏和老太太的偏爱欺负自己,如今陆雨彤落了难,自己又仗着王爷给她难堪。细细想来,自己与陆雨彤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不会。不要盲目去相信什么以德报怨,那是圣人和傻子才做的事儿,我们不当圣人,也不当傻子,就当普通人,对伤害过我们的人没必要一味忍让。你对他们的忍让不会唤起他们的良心,反而可能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然后更加变本加厉。”
“你不必在心中纠结,今天这事我早有定夺。就算你愿意收留她,我也不会让她如愿住进安王府。我们初到京城,目前对京城的局势也不甚了解,府内的安全就尤为重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住进来。我也不想专门分派人手去盯一个后院的女子。”
顾君瑜知道陆沉菀受过比较古板的女德教育,要求女子大度、以德报怨、不能有丝毫私心、就算受尽委屈也要懂得原谅等等,不过顾君瑜可不想陆沉菀变成那样的人。
不过长信侯府之人,顾君瑜觉得没有原谅的必要,在书中,陆老太、王氏和陆雨彤正是逼死陆沉菀的人。
更何况那陆雨彤装出来的扭捏姿态实在让人不喜。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陆沉菀的脸颊,挑着眉梢道:“别纠结了,本王允许你恃宠而骄。”
陆沉菀心中纠结的那些麻团全都解开了,安王说得对,她又不是圣人,她也只想做一个可以肆意过日子的普通人,何必用那些教条来约束自己?
“王爷,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
“嗯?怎么,对你好,还不行?”顾君瑜好奇道。
“你对我太好,已经好到让我离不开你的地步。我都不敢去想,如果没有你该怎么活。”
顾君瑜乐了,“嗯,那怎么办?我就是忍不住想对你好。你以前受了那么多苦,我就想对你好一点,把以前错失的甜全部补上。”
陆沉菀扑倒在顾君瑜怀里,撒娇似的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顾君瑜轻轻拍她的后背,吻了吻她的发。
翌日便是大朝,文武百官皆要去。
顾君瑜一大早便穿上朝服去往宫中。
走到宫门口,正好遇见褚文渊,顾君瑜看对方脸色不好,还是客气上前打招呼:“老师早!”
褚文渊板着一张脸,一副不想与他交谈的样子,袖手一甩,加快步子往前走了。
他的腿脚本来就不灵便,再加上年纪大了,顾君瑜看他的走姿,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他正想上前搀扶,忽然被人搂住了肩。
“你怎么惹着那老头了?”楼星承拍拍他的肩膀。
“没有的事。”
“还说没有,我看他都拿鼻孔看你了。他以前不是一向最宝贝你这个得意门生么?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怎么惹了他?”
“没想到你对这种八卦也感兴趣。”
“这不京中生活无趣,想找点事解解闷嘛。”
“那去我庄子上,我教你培育麦种。”
楼星承赶紧摆手,“你饶了我吧!本公子岂是种地之辈?”
“王爷都能种地,楼小将军怎么就不能种地了?”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原来是戚大人,你还是叫在下楼公子吧,小将军听着忒别扭了。”
“久闻楼公子少年将才,不拘小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戚淮身边一男子笑着说道。
“阁下是……”楼星承问。
“此乃工部明侍郎。”戚淮介绍道。
“以微见过诸位!”明以微抱拳作礼。
“早听闻明侍郎善水利灌溉之术,没想今日亲见,却是如此年轻。”
明以微打量了顾君瑜一眼,“比起安王爷造玻璃制□□平定扶南之乱,短短几年便著下改进农耕的手札,下官这点雕虫小技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大家彼此一番商业互捧,顾君瑜笑道:“明侍郎谬赞了,说来我正有些灌溉技术想请教,不知明侍郎可有兴趣一同前往我的庄子一观?”
明以微道:“荣幸之至!正好下官也想去看一下安王爷的庄子,听闻王爷可在冬日中出胡瓜韭菜,下官也甚是好奇。”
几人边说边走,忽见前方围着数人。
顾君瑜的视线掠过去,原是一群大臣正簇拥着景王寒暄。
“你看人家那才叫众星捧月,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像个王爷?”
顾君瑜斜他一眼,自信满满道:“本王本就是王爷,何须虚张声势装模作样?小将军也可以上前去打声招呼,看看那个王爷会不会对你以礼相待。”
“你这话有点酸。”楼星承嬉笑道,“放心吧,看在小菀的面上,我不会抛下你的!”
顾君瑜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欠揍样,很想给他吐一个g~u~n!
“安王爷。”沈笑也跟上来了。
顾君瑜回头扫了一眼,“沈大人,龚将军和丁将军也在。”
龚浩宇对顾君瑜做了一个抱拳礼,然后一声不吭就直接往前走了。
“嘁!还是一副别人欠他银子的样子。”萧牧从后面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十分不屑。
丁昭义一脸难看,赶紧打圆场说道:“龚将军一向如此,还请王爷和诸位不要放在心上,下官也先行一步。”
丁昭义说罢,便匆匆去追龚浩宇,最后两人到景王那边停下。
萧牧更是看得火大,“真是白眼狼!你说当初救这种人做什么?”
萧牧十分不解,龚浩宇这人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他一直搞不懂顾君瑜为什么要留下龚浩宇的命,当初就该在扶南把龚浩宇给除掉。龚浩宇此人回京后,最后还不是站到了景王那边,如今龚浩宇手上握有兵权,这不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沈笑那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勾着唇说:“龚将军本来就是这么冷漠的人,他愿意低头打声招呼就很不错了。”
萧牧不以为意,“你倒是很维护他。”
沈笑:“他那人虽然性格很不好,但不会背地里来阴的,和他打交道省心。这一点,萧大人你比不了。”
萧牧正要反驳,顾君瑜道:“别斗嘴了,走吧!”
景王完全没有要和顾君瑜打招呼的意思,不过安王当初被废掉太子之位,本就和景王有关系,这两兄弟见面不打招呼,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今天的早朝主题就是围绕着河阴的□□展开。
这件事是现在锦国最大的事件,河阴那边原本就是靠着大河下游,雨水量丰富,土壤的土质也比较好,若是遇上风调雨顺的年头,那边便是鱼米之乡。
不过一旦遇上洪水,就会像今年这样,到处都是受灾的流民。
朝廷派去镇压流寇的官员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今年受灾的区域有点广,连带着赋税也会少收很多,如今还要开仓救人,官府和朝廷的粮食就显得紧张了。
户部那边报了今年的情况,景王这边的人又催着打战要粮草,安抚受灾的百姓也缺不了银子和粮食。
老皇上问众臣意见,众臣面面相觑,私底下交换着眼神。
戚淮暗中看了顾君瑜一眼,见顾君瑜神色自若,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暗道安王现在变得越发沉稳了。
汪侍郎道:“既然攻打扶南时,用炮火便可将强大的扶南大军打垮,皇上何不命人在造一些炮台?这样我们也可以减少死伤,并尽快平定这一场流寇之乱。”
此言一出,大家都看向了顾君瑜。
“臣附议。听闻那烟火便是用□□制造的,烟火的威力,大家也有目共睹,此物的制造之法当由朝廷掌管,方可造福百姓。”
这是在逼安王拿出□□的制造配方。
顾君瑜没有做声,权当自己耳聋了,景王那边的人确实很在意□□这玩意。
“汪大人,我听闻朝廷派了三万精兵过去,就为了对付一群连饭都吃不起的流寇,如果这三万精兵连一群流寇都拿不下,那我劝那带兵的将领还是刎颈自戮吧,省得丢人现眼。”
那汪侍郎循声看去,便见一个穿着四品武官服的青年挑着眉,轻挑又不屑的看着他。
“你……何出狂言?你不出力也就罢了,还在朝堂上冷嘲热讽。”
“说句实话,怎么就冷嘲热讽了?本将驻守符阳时,可是以三千人马干掉了三万向浩楠的叛军。若是以此推算,三万朝廷精兵,干个二三十万的流民应该没问题吧?”
“狂妄之徒!此一时,彼一时,谁知你当时是何种情况?”
“向浩楠的叛军有战马兵器,还有投石车、云梯等,说起来我也很好奇,他一个五品武官,哪来这么雄厚的财力和号召力,集结了三万多的人马,还偏偏挑扶南国骚扰我国境内的时候,同时出兵造反?我希望朝廷能够重新彻查此案。”楼星承收起了脸上的那份玩笑,对老皇上认真说道。
“但真有此事?”
“此事千真万确,当时臣回京,萧大人带着符阳仅有的兵力去对抗扶南大军,致使符阳兵力衰弱,安王因此遇袭。若非臣及时赶到,符阳和安王爷皆危矣!”戚淮出列说道。
萧牧、沈笑和裴钧也都出来证实了此事。
“如此大事,你们当时为何不说?”汪侍郎道。
“臣曾有提及此事,不过为了确保证人安全,不至于再出现安成磊那样的情况,臣没有细说。”戚淮道。
这件事情戚淮其实上奏过朝廷,不过戚淮说得很笼统,只是稍微提及了符阳有内乱。顾君瑜的意思也是不想打草惊蛇,他们对外放出的消息是乱贼已全部斩杀。
所以这件事情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如今再次在朝堂上提起来,也像一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不少浪花。
“证人在何处?”
“吏部的牢房。”
景王脸上的表情有点阴,汪太师也朝他们看了一眼,随后说道:“既然符阳这件事情已经解决,请皇上按律法处置。眼下还是当以河阴的□□为首要。”
“安王,你对河阴之事可有什么看法?”
“回父皇,炮火破坏力太强,不宜用于对付自己的百姓。除了对中弹者伤害大,对遭受炮火之地也有破坏。大部份流民亦是被贪官污吏和当地豪绅逼得走不下去,才走上的造反之路,若能招安最好。如若不行再镇压,但若朝廷不改革吏治,百姓的境况难以得到好转,到时候起兵之人只会越来越多。”顾君瑜道。
“安王是不是太想当然了?反贼天生反骨,何须为他们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种反贼招安何用?”景王反对道。
“景王既然觉得招安无用,那便让你的大舅子动脑子想想怎么将他们镇压。这可是他的辖地,好好的鱼米之乡,在他手上却成了流民之地,真乃尸位素餐之徒!”
景王气得脸红耳赤。
镇守在河阴之地正好是景王妃的大哥。
安王自然是很有底气说这话的,毕竟自从安王去了黔州那种不毛之地,今年黔州、益州和江陵之地全都大丰收,而且如今常有益州的商人来京城,到处都可以听到安王的事迹。
汪太师暗中观察了一眼,说道:“两位王爷不必再争,如此争吵下去,也无甚用处。安王爷刚才的提议挺好,不如先安抚流民。”
“安抚流民也需要粮草,尤其是粮食,今年多地的收成都不好,官粮也所剩无几……”
汪太师:“西南之地今年风调雨顺,不若将此处的粮食调往他处……”
这算盘打的可真精,果然是只老狐狸!
楼星承啧了一声,“西南离河阴之地太远,而且官路也不好走,与其舍近求远,何不就在京城这边调粮食过去?虽然官府的粮仓中没有粮食,但那些大世家粮仓中可都是满满的。”
楼星承此言一出,朝堂顿时都安静了几秒。
顾君瑜道:“楼小将军言之有理,如今国难当头,正是大家展现忠君爱民的时候,若饥荒的问题解决不了,流民涌入各大城池,只恐后患无穷。父皇,儿臣虽刚入京不久,没有多少粮食,但儿臣愿出白银一万两,为父皇分忧。”
戚淮:“臣也附议。”
裴钧、楼朝渊、萧牧等人也都站了出来,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出身贫寒的或是爱民的官员出列。
汪太师这次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为放眼天下最大的门阀世家便是汪氏。
老皇上甚是惊喜,问汪太师:“汪爱卿觉得此计如何?”
汪太师现在骑虎难下,只好暂且应下,至于拿多少粮食出来,那边是另一个问题了。
下早朝之时,老皇上把顾君瑜叫住,景王看见老皇上和安王走在一起,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他在千秋殿的走廊尽头看见顾云轩,犹豫了一下便走过去,“四弟倒是很闲适。”
顾云轩侧过头,神情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反正无论你和大哥谁坐上太子之位,都跟我没关系。”
景王:“我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像你这样当个缩头乌龟,躲在龟壳中,就可以过得不这么气愤。不过现在看到你这副失落的样子,我想还是别当乌龟得了。”
顾云轩皱起眉头。
景王又道:“我要是像你这样,喜欢的女人要拱手让给他人,还要天天看着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恩恩爱爱,这么窝囊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顾云轩终于忍无可忍,“二哥受了气,便开始乱咬人,请恕我没闲情奉陪!”
顾云轩转身要走,景王拉住他:“四弟慌什么?我又不抢你喜欢的人,相反,你要是站在我这边,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美女我都给你,包括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