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单词绿真都懂, 可放在一起就糊涂了,“什么又是代工厂?”
“就是帮助品牌公司做全面加工生产,核心技术研发和销售在人手里, 代工厂就负责流水线工作, 按照他们的作业要求进行加工。”
这下,绿真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 让我争取成为电脑公司代工厂?”
代工厂和工厂不一样,工厂是自己接订单, 有自己的生产流程和标准, 完了再自己卖出去。代工厂就是厂家不想赚这份既辛苦又低廉的钱,把生产过程外包, 里头的工人们他干最辛苦的活儿, 拿最低端的工资。
可饶是如此, 也是一种进步和机会。
优等生不愿写作业, 但他愿意教你怎么写,你就帮忙代笔……崔绿真觉着,任何一个差生都不会拒绝。
“对,那个电脑公司总经理和老板我在这边的寄宿家庭有关系, party上见过,我可以先去探探路。”反正公司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从日本撤回,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差的下家。
“香港的金融市场蒸蒸日上,而且香港地少人多,开工厂不现实,美国人更倾向的是台湾。”田恬苦恼的说,“我不能保证成不成, 只能先试试。”
即使是这样,崔绿真也非常感谢了,有个在国外学金融还专门为她考虑的朋友真好!这不,她这边已经提前知道消息了,而在国内,是第二天的报纸才开始出现广场协议,而且也只是寥寥几字,不知道是记者没注意到里头的波涛汹涌,还是消息滞后。
崔绿真着手准备申请代工厂的事儿,关键是吧,想让别人选择她,她就得让别人意识到她的与众不同,她的实力。所以,绿真现在又开始规划这五十亩的事儿了。
现在已经陆续开始秋收,再有半个月,秋收结束,合同生效,松尼电视厂的要求已经发过来了,厂区占地面积至少二十亩,厂房规格和标准他们会发文件过来,厂里也会派人过来现场指导,绿真现在要做的就是准备好钱。
一个上规模的电视机厂,投资至少也是七八十万起步。
大河商贸的钱在国内股市里,她自个儿的在美国股市……都舍不得拿出来,而其他小项的分红刚好只够维持基建陆陆续续的投入,以及她自己人情往来的花销。
小地精又犯愁了。
“姐你好了没?”小汤圆抱着圆溜溜的小肚子,在卫生间门口急得跺脚,感觉要爆炸啦!
绿真赶紧收回神思,洗了手出去,小汤圆呼啦啦跑进去,“姐帮我关门哟。”
“小丫头,跟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才一个月不到她就拉多少次肚子了?”崔老太在门口埋怨,汤圆跟绿真小时候一样爱吃,可她肠胃不及绿真,动不动就坏肚子,坏过几天,下一次继续不知饱足。
“那是,我这可是金刚胃,吃啥都不会坏的。”绿真挺了挺胸膛,“下午咱们去买点纪念品吧,带回去给我妈。”
老太太赞成,他们来了快一个月,该吃该玩的都享受过,确实是该回家了,几个儿子儿媳已经提前回去了,皮革厂不能缺人啊。
“行,你大伯娘让帮她带一块啥牌子的手表来着?”
“上海牌。”小汤圆在卫生间里插画,拉屎也不忘偷听大人说话。
等几个孩子收拾好,绿真开车载他们出去,进了百货商店直奔手表柜台去,上海手表是响当当的牌子,在最好的百货大楼里有专柜。里头不止有常见的男表,还有女士手表。
小巧,精致,简洁大方,打磨精细,使用寿命长,还是难得的出品一百多个国家的高档货!随便挑一支适合刘惠的,就要三百八十多块……绿真拉开书包拉链,把大大小小的票子数出来,发现还不够三十多。
本来还闹着要两块电子表的小汤圆,悄咪咪不说话了。
唉,回去得跟爸妈说说,她姐零花钱都没了。
绿真冲她眨眨眼,不好意思的说:“奶,我带出来的钱不够,你先帮伯娘垫着,回去她再给你。”
老太太不疑有他,一家人说啥垫不垫的,她手里也不缺钱,当然既然要送刘惠,那就不能厚此薄彼,她干脆给四个儿媳每人挑了一支。
一开始,听着她们一口不知哪个地方的土话,一身朴素的棉布衣裳,售货员爱答不理的,可没想到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居然一口气买了四支上海表,还是不砍价那种,一千五百多块钱,相当于双职工家庭一年多的工资……居然眼也不眨。
儿媳妇们有了手表,三个儿子怎么说也得买点啥吧,老太太指着手表柜台后的皮鞋店,直奔收银台,挑三款男士皮鞋,报码数,包起来。几分钟的时间,售货员乐得合不拢嘴,好几百的营业额到手啦!
其他售货员:“……”奶奶您看看我这儿吧!
崔家老头老太节省惯了,也不爱用新东西,转了一圈只让几个孩子磨着买了一方丝巾和一顶帽子,可饶是如此,也花出去好几百。
就这么逛了一圈的工夫,崔老太就花出去小三千。
当然,这还是小汤圆懂事儿,没有要东西,不然四五千都刹不住。崔绿真面上啥也不说,心里可心疼坏了,家里人花钱可真够爽……乖乖啊她要去哪儿借五六十万!
最近,她已经把能借钱的关系都琢磨了一遍。
姨妈家是有钱,可没五六十万,哪怕只借一二十万也不是小数目,高玉强马上就要去当兵了,得给他留着点。
几个好朋友每人顶多几千块,杯水车薪。
外公和爸妈已经被她买地掏空了,爱莫能助。
师傅师娘日子不好过,思齐哥哥自个儿还不够花呢……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能帮她了。
罗德胜接到崔绿真的电话时,还挺惊喜的,“上个月去你们家,你们一家子都不在,听你爸说你暑假没回家?”
绿真笑着,挑着能说的,把她在北京忙的事儿说了,惊得罗德胜“啊”一声,“小绿真你行啊,闷声不吭干大事儿!北京的地说买就买,你买了准备干啥?”
听说是要开工厂,给外国人生产电视机,他隔着电话线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咱们起步晚,能给人打打工也不错。”他这样白手起家的个体户,偷偷摸摸做倒爷那几年里,啥没干过?啥样的苦没吃过?
不就是给日本人提供土地厂房工人挣点辛苦钱吗?他是没这能耐和资源,要有他也愿意!
绿真听他赞成,才又问:“伯伯最近药材生意怎么样?”
罗德胜去年在大河口开了全省最大的药材公司,火车站一条路全是进出运药材的货车,要是遇到赶集日,那个热闹哟,能把整个乡的马路堵死,派出所最怕的就是他们公司,逢堵必出勤。
罗德胜哈哈大笑,“还好,比不上你们家批发市场,但也饿不着肚子。”他抚了抚挺出来的肚子,果然安逸使人堕落。
找到妹妹,把父母从老家接过来,一家子和和美美,他每顿都要喝点儿小酒,吃半斤酱牛肉或者猪头肉或者烤鸭子,客户求着他买药,也是三天两头下馆子,吃了满满一肚子油水儿。
罗小妹从柜台后拿出一摞账单,翻到账本最后一页,悄悄指给他看。
罗德胜赶紧道:“瞧我,说正事呢又跟你胡吹,咱们上半年的账出来了,本来七月份就该给你的,你没回家我想着啥时候上北京亲自交给你,这一耽搁就两个多月了。”
他难得有这么“婆妈”的时候,绿真知道,这是拖欠她的分红不好意思呢。“伯伯别这么说,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吗?”
罗德胜大笑,“上半年咱们营业额不错,净挣了十二万八千多,要不我给你念念账单?”
“不用,伯伯再说我可就生气了啊。”绿真心里迅速盘算着,她能分一半,那就是六万四,说少不少,可对于开工厂,只是冰山一角。
崔绿真咬着嘴唇,试探道:“伯伯最近有没有急用钱的地方?”
“暂时没啥急用。”罗德胜顿了顿,“咋,你急用?”
他身旁的罗小妹急得跺脚,一根手指头竖在嘴边,课依然拦不住他。
“要多少?小绿真只管开口。”罗德胜不满的看了妹子一眼,他在外头这么多年,也不是傻白甜,又不是阿猫阿狗开口他都借,这可是小绿真啊,当年他想开中药店,借遍所有人,没一个愿意帮他的,只有小绿真二话不说,偷偷背着父母把压岁钱借给他。
光这份恩情,他就不能忘!
崔绿真松口气,罗德胜是她最后的稻草,忙把她的打算说了,“至少得准备五六十万,我手里已经没钱了,伯伯能不能……”
罗德胜皱着眉头,“五六十万,这可就……”
话未说完,罗小妹已经张口结舌,倒吸凉气,小声道:“这姑娘可真敢想,五六十万她以为是闹着玩儿呢?”
罗德胜不满,蒙住话筒,“小妹你锅里东西是不是糊了?我闻着了。”
罗小妹忙跑出去,跑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哥哥这是不想让她在旁边,故意使她出来呢,糊个屁!锅里啥都没有,现在才几点?
她跺了跺脚,总觉着哥哥这几年事业太一帆风顺,已经不知道人间疾苦人心险恶了,五六十万是能随便借出去的吗?那不是五六千,是五六十万啊!
本来,罗德胜再怎么赚,到现在也不可能有五六十万的流动资金,就在两天前,他刚收到上一批中药的全款,是别人拖欠他们快一年的,刚好四十万,而这其中只有五六万是他的,剩下的都是他欠货源处的。做生意的,虽然动辄几万几十万,外人听着风光,可那都是欠着的货款,他得还回去。
说好明天上东北就给人的,他现在怎么能借出去?别人能允许他左一次右一次拖欠?本来说好的到期不给,别人会怎么想?这王八蛋骗人呢!
以后别人还会跟他做生意吗?
罗小妹不是小气,她知道自己能跟哥哥相认也是绿真帮了大忙,这恩她记着,所以刚算出利润她就催着哥哥赶紧结给她……只是,借钱要量力而行,哥哥自己都欠一屁股债呢,他就大包大揽!
越想越气,罗小妹跺跺脚,她得跟爹娘说说,让他们劝劝。
罗德胜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又一个人走南闯北惯了,自个儿当家做主这么多年,也没想着要问谁意见,“行,小绿真,你啥时候要?”
“尽快吧,如果伯伯明天有空的话麻烦你去邮局汇给我,可以吗?”绿真想了想,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伯伯你放心,这个月月底,我先还你十万,会按银行存款给你利息,以后每个月还十万本金。”
“害,说啥呢,我是图你那点利息吗?”也没拒绝她按月还款的提议。罗德胜真没妹妹想的那么傻大个,他知道自己欠着供货商钱呢,一个月能还十万,他就能先每家还点儿,要让别人知道他不是赖账。
第二天,崔绿真收到他汇的钱,立马开始找日本人入场,指导建设。罗德胜则带上一车石兰省特产,挨家挨户上他的供货商家里赔礼道歉,说货款他已经拿到了,但因为家里有急事他先把钱垫出去了,以后他会每个月还一部分,按银行存款给付利息。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态度诚恳,又带着礼物,把原因都解释清楚了,大家心里也舒服,都道先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如期还款,反正钱收回来放银行不也那么点利息?
多年的老伙计了,这人情,他们愿意卖。
为这事,恨铁不成钢的罗小妹三天没说一句话,直到罗德胜动脚上东北,她也不愿给他好脸色。为啥?
父母不仅管不了他,还劝她别多管闲事,哥哥这么大的人了走主意,让她赶紧看看有没合适的男人,操心终身大事。
可才从火坑里跳出来的罗小妹,哪有心思再嫁?她现在只想跟家人生活在一起,看着哥哥,别让他上当受骗。
“小骗子”崔绿真为了方便搞事业,都不住校了,每隔一天就要亲自跑一趟东阳山,倒是陈东阳没事干,主动帮她去监工,平时捡点儿纸板钉子碎木头啥的,还能挣点买菜钱,晚上住在工地上,以防工人和附近村民进厂偷东西。
东阳村的民风在那儿摆着,他这本村人都不信。工地上那么多钢筋水泥,可都是小绿真借来的钱买的。
了却一桩心头大事,绿真整个人放松下来,又多了个兴趣爱好,她爱上做饭啦!
是的,爱上,只不过是间歇性的,不知道这份心血来潮能持续多久。胡峻嘴角抽搐的想,他该不该提醒她,撒切尔夫人是不做饭的?
“胡峻哥你快尝尝,今天的紫菜蛋花汤怎么样?”
胡峻看着一盆黑不溜秋的汤,蛋花儿呢?
“来,尝尝呗。”绿真盛了一勺,贴心的吹了吹,送到他嘴边,满眼期待。
胡峻不忍心拒绝她的殷勤,张嘴,闭着眼睛,准备当毒药咽下去的时候……咦,今天的盐巴居然没“不小心掉锅里”?油罐也没“不小心破了底”?
“怎么样?这次的味道还不错吧?”
胡军由衷的点头,只是觉着哪儿不对劲,一连喝了好几勺,才想起来,“蛋花儿呢?”
绿真“嘿嘿”一乐,动了动勺子,从盆地捞出一颗圆溜溜完整整的鸡蛋……还带着壳呢,能不完整?
“我本来想调个蛋花儿的,磕鸡蛋的时候手滑,就掉汤里……”捞不上来了。
胡峻哭笑不得:“……”
小绿真干啥啥都行,唯独做饭这事,实心竹子吹火——一窍不通。小时候还能做个花样子糊弄人,现在手艺退步,连花样子也没了。
这不,这几天保姆阿姨家有事请了假,她自告奋勇承担做饭任务,胡峻一想到这黑暗料理不知要吃到啥时候,立马心头发怵:“想吃啥,哥今儿露一手给你们看看。”
菲菲和绿真对视一眼,齐声道:“羊,肉,泡,馍!”
小时候在黄老师家吃过几次,可真是人间美味呀!
“好嘞,你们等着。”他打开冰箱,昨天买的羊肉还有,先拍几片姜,撒几粒花椒炖上,这才找出黄花菜木耳粉条发上,又临时发面揉面,忙得不亦乐乎。
俩姑娘就在沙发上坐着,翘起二郎腿,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儿,美得哟……
菲菲小声羡慕:“绿真你真幸福,我哥最会做饭的啦,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都给我做饭。”她只要负责玩儿,在对门玩到天黑,哥哥就会叫她回家吃饭,而且每一次都能在黄老师家前开饭。
这样,她就不用在绿真家吃饭啦。
“你别嫌我哥小气,他其实心很好,也是真的喜欢你,只是他自个儿不知道。”菲菲怕她对哥哥没把钱拿给她炒股而耿耿于怀。
“我知道呀,胡峻就是个小气鬼,除了请我们俩吃喝,他对他师兄弟和同事可抠门啦。”
因为破获假药案,立下大功,胡峻和光明师弟直接留队,成为两名正式刑警,还受了褒奖,局里承诺,下个月就给胡峻提副队长,因为三年研究生也给他算工龄的话,他也不是新人了。
而为了保护绿真,胡峻一直没对外透露线索是她提供的,只把得到的奖金给了她,都没舍得请师兄弟们喝酒。
绿真帮他们转达“不满”,结果他的说辞是:吃饭可以,喝酒不行。因为那天光明师弟之所以被举报,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们头天晚上醉宿,诬告他的坏分子闻到他一身酒味儿。
胡峻现在不惯他们毛病。
这样对全世界都抠门,唯独对她们大方的“小气鬼”,绿真嘴上埋怨,心里却有一丝窃喜,反正……这世上除了她,谁也不能碰他的钱。
他也做到了,他的存折都让她取空了,知道她缺钱,每个月领了工资就给她,连生活费也不留。
“上星期我爸不是来了嘛,我生怕他们又吵架。”菲菲舒口气,“还好我哥没顶他,还说什么单位人情来往要用钱,我爸给了他三万。”
绿真怔了怔,“三万?”
“对呀,我爸在这些方便还挺大方的。”胡雪峰对儿女要说抠门吧,他又是买四合院又是买汽车,随便给生活都是几千上万,可要说大方吧,他又从来不透露他到底有多钱,一次性也不会给太多,跟小鸡喂食似的,一会儿漏点儿出来。
胡峻那八万块,就是这么攒下来的。估计他啊,这次没跟他爸吵架,也是为了“忍辱负重”跟他要钱呢!
因为她前几天刚收到他的三万块“赞助”。
看吧,这小气鬼,实际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可嘴上却一点口风也不露。要不是菲菲说起来,她还以为他的钱是想想又追加上来的。
绿真很想抱抱他,她知道,他一直过得不容易,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长大,父亲一去就是几年,不管他们死活,他一个人既当妈又当爹把菲菲拉扯大,他的钱必须一分掰成两半花,不仅要有一顿,还要想着下一顿,下下一顿。
所以,他保守、抠门,绿真都是心疼他的。
“放心吧,等我以后挣了钱,随便他怎么花,让他再也不用看你爸脸色。”
菲菲龇出一口小白牙,“好!到时候咱们给他摆脸色,让他后悔以前不管我们。”
这几年有阿姨帮忙,胡峻的手艺也没生疏,他熟练的把黄花菜木耳粉条切碎,羊肉切片儿,贴着锅边烙几个饼子,撕成碎片,就着浓浓的羊肉汤煮进去。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有冬天的感觉了,每人一大碗羊肉泡馍下肚,顿时浑身暖洋洋的……一瞬间,三个人仿佛都回到了十几年前,在绿真家围着炉子吃羊肉泡馍的日子。
这一夜,三人都失眠了。
十几年里,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他们还在一起,幸好。
绿真翻个身,实在睡不着,身边的菲菲呼吸浅浅的,偶尔还会痴痴的笑,估计做梦也是跟曹宝骏在一起。她蹑手蹑脚爬起来,出来客厅倒了杯温开水,慢慢的喝着。
忽然,胡峻屋里传来声音,“绿真吗?”
绿真端着水杯走过去,靠在门边,“吵醒你啦?”
“没。”胡峻把台灯拧亮,刚靠坐起来,发现她居然是光着脚丫穿拖鞋,忙下床,“怎么又不穿袜子。”
绿真鬼使神差的走进去,放下水杯,一溜烟钻进他被窝,虽然空荡荡的,可却异常暖和,比她和菲菲的还暖她舒服的喟叹出声,“你的床好暖呀胡峻哥。”
胡峻愣了愣,站在床边,脑海里是刚才的画面。
她刚才跑进来的时候,只穿着睡衣的她,没注意到……那就像两只调皮的小兔子,微微颤抖着蹦跳,那是独属于少女的美好。
“愣着干啥呀?你不冷吗?”绿真把身子缩到被窝里,只露一个脑袋和两只大眼睛在外面。
胡峻一想到这火热的被窝里就是她……哪里还敢上去?虎着脸说:“赶紧回你那边去,别着凉。”
绿真摇头,“不要,我就要在你这儿,你忘了小时候还带我睡觉呢?”
胡峻思绪回到五年级那年,因为崔奶奶摔到腿,黄老师不得不回去看老人,可那几天恰好是雨季,怕山路难走,她没带绿真回去。晚上,没有妈妈陪的小丫头愣是睡不着,胡峻哄了半天,她躺在床上一会儿问“胡峻哥哥你还在吗?”
一会儿要他发誓会一直陪着他,说谎就变小狗。
胡峻没办法,只好脱了鞋子歪在床上陪她,心想陪到她睡着,他就能放心回家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的小熊猫被子太暖和了,也许是她一双小胖手紧紧搂着他脖子,胡峻愣是没舍得走,歪着歪着就给睡着了。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仅有的一次同床共枕,可那是小时候,现在……不一样了。
“乖,你要喜欢的话我就把床让给你,我去客房睡?”
绿真眸光一动,“行叭,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胡峻不疑有他,刚走过去,弯下腰,就被她一把搂住脖子,拽得俯身下去。他怕压到她,双手撑住床板,在二人之间流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于是,没手,反抗不了。
“你不要不开心。”忽然,她挨着他耳朵,暖暖的说了句。
声音很轻,语调很慢,再加吐气如兰,他整个人立马就不好了,鬼知道这丫头这次又要研究什么“武器”。
“我知道你不喜欢胡叔叔,你不用为了帮我委屈自个儿。”要钱的时候,胡雪峰肯定没说好话,横竖就是他对他们已经殚精竭虑仁至义尽,他们必须好生报答他,要给他面子……之类的废话。
外人看着他们相敬如宾,父慈子孝,可实际却没什么父子情分,要不是形式所迫,胡峻都不想鸟他。
胡峻忽然喉头发酸,是啊,委屈。
不,他早过了会委屈的年纪,在六甲村没爹没娘吃不饱的时候他委屈,妹妹发了三天高烧只想吃一块油撒子的时候他委屈,父亲远走异国多年不归,家里没油没盐没电的时候他委屈……现在,他已经心如止水。
他只想有一天,能不靠那个自称“父亲”的人,自己娶到心爱的女孩,有自己的小家,并为小家奉献终生……顾学章,是他从小的偶像。
他做梦都想成为他那样的男子,想让她成为第二个小黄老师。女孩们玩过家家的时候,常拉他充人数,他每次演“爸爸”的时候,都觉着自己演的是顾叔叔。
“真的,大臭屁,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向胡雪峰求饶。
胡峻忽然笑了笑,忍住眼里的酸意,单手撑住,一手将她脑袋按进自个儿怀里,“不,这是他欠我们的。”
当年,要不是母亲收留他,舅家养着他,弱不禁风的胡大教授早饿死了。可他是怎么报答母亲的?生妹妹难产的时候,他居然都不愿意送她到医院,任由她一个人在炕上疼死。等外婆一家回来的时候,孩子出来了,大人却没了。
可他一口咬定自己也是刚到家的,不知道她疼了多久,外婆虽然对他有怨,可也找不到错处,直到后来他跟刘珍搅缠不清的时候,才找到借口将他扫地出门。
可他依然硬生生带走了胡峻和菲菲,还从小给他们灌输外婆家抛弃他们的“观念”,以至于小时候的他也对外婆家没好感。他还记得,七岁那年的除夕夜,外婆给他们送了两斤猪肉,他宁愿将肉扔出去,也不许他们吃。
他也记得,妹妹发烧没钱医的时候,外公坚持要送她上医院,他怎么也不同意,叫嚷着不接受他们的“黄鼠狼给鸡拜年”。
……
现在想来,以前的自己真是蠢透了,要是真对他们不管不顾的老人,怎么会在胡雪峰左一次右一次的拒绝和冷嘲热讽之下给他们送吃送喝?
要不是姨妈告诉他真相,现在他还不知道他们的苦心。
他只有将愧疚转化为经济补偿,尽可能多的弥补老人,让他们知道,作为母亲的儿子,他长大了,他没有忘记他们。其实,这么多年他变着法儿从胡雪峰那儿要来的钱,远没有八万之多,零零碎碎只有六万出头,他把钱给了外公外婆,他们不愿拿。
于是他简直两个舅舅办养猪场,把事业搞起来,他出本钱,几年里很快盖起漂亮的砖房,成了顶顶光荣的万元户,不仅把本钱还给他,还多给了他两万。
所以,不是他真的小气,不信任绿真,不敢把八万块给她,而是这笔钱……太重要,也太沉重了,他必须慎重的花,股市的风险他承担不起。
“那要不,咱们不要他的臭钱,我给你,我有很多很多钱,我爸妈都不管我怎么花的。”绿真看他出神,小心翼翼的说,她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意给胡峻哥花钱的哟。
无关男女,无关尊严,她怎么对菲菲和丽芝的,就会怎么对他。
胡峻“噗嗤”一声乐了,揉揉她软软的脑袋,“傻瓜,你的钱要拿去富国强国,实现你的伟大蓝图。”
“那你的呢?”绿真迫不及待问,她小嘴一咧。
“养你……和孩子。”
绿真的脸“唰”的红了,“大臭屁讨厌死了,谁要你养,谁跟你生孩子啊……”孩子要是也像你一样臭屁讨厌,那她后悔都找不着地方哭嘞。
胡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深呼吸,按捺住身体的火热,赶紧转移话题,“放心吧,他的钱,不要白不要。”
他清楚的知道,他现在能从胡雪峰身上多掏一分是一分,他不掏,继母也会掏,别的女人也会掏。
是的,别的女人。
胡雪峰厂长当得风生水起两袖清风,可他在女人问题上,依然“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胡峻早几年前就知道了,那个女人是谁,干什么的,现在哪儿……只是他跟继母也没感情,懒得插手罢了。对继母,他没打击报复就算心胸宽阔了。
绿真还要再问,胡峻已经翻身,躺倒下来,他在外,她在内。
“别说话,睡觉。”
绿真高兴得点点头,“嗯呐,我不说话啦,我保证。”
可她一点儿也不安分,翻身过来侧对着他,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抱住他胳膊,紧挨着蹭了蹭,那是幸福的磨蹭。
可这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幸好,绿真是那种瞌睡一来就能秒睡的人,在安心的人身旁,她很快安心的睡着了,只剩胡峻浑身不自在,热得出了一身大汗……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苦难日子的开端。
第二天一早,四合院来了位“不速之客”。
因为假药案全国皆知,为了给全国各级干部职工敲响警钟,做一次深刻的思想教育,现任阳城省委书记的顾学章来北京开会了,带着他的秘书小王。
他是悄悄来的,除了黄柔,家里人不知道他去哪儿,只以为是普通出差,绿真更不知道他要来。他还特意挑了周末,提前一天到北京,想要给大半年没见的闺女个惊喜,可谁知……嗯,“喜”没有,惊却不小。
这一天,他神清气爽的走下飞机,沐浴着首都清晨的新鲜空气,小王建议先去吃顿北京风味的早饭,可他哪有心情?整整十个月没见过小绿真了,暑假他本来也想来的,可工作实在抽不开身。
确保闺女爱吃的每一样东西和特产都齐了,没等负责接洽的会务组工作人员,他带着秘书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杀到了四合院。
一进门,菲菲正在院里洗脸,“顾叔叔?叔叔怎么来了?”
“我来开会,绿真呢?”
“应该是出去买早饭了吧,我起床的时候就没看见她。”胡菲是个单纯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知道这话让顾学章颇为意外,因为绿真周末都爱睡懒觉的。
“怎么到北京还勤快起来了?”他疑惑着,大跨步进了客厅,让小王把东西放下,歇会儿。
他自己则好奇的打量着屋子,这间客厅不小,足有四五十平方,左侧的卧室门开着,看摆设应该是闺女和菲菲住的,右侧关着门的,应该是小峻。
正想着,右侧门开了,胡峻揉着眼睛,穿着坎肩球裤出来,“顾叔叔?”
顾学章笑着,和蔼的点点头,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他闺女崔绿真居然穿着睡衣,也从里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