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惠怀孕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 在这年代她的年纪也算“高龄”了。
崔建国尚且迷迷瞪瞪,崔老太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了,当天晚上抱床干净被褥来, 瞪了儿子一眼, “别再说屁话, 好好伺候你媳妇儿。”
“听见没崔建国?这可是咱娘说的, 你现伺候的不是我,是你儿子。”刘惠摸着尚无变化的小腹,得意洋洋。
她这肚子啊可真是争气,来得真是时候,有了儿子,男人再铁的心也得给她捂热。
果然, 崔建国虽然对她还是没啥好脸色,但至少不再提离婚的话了,只是警告她不许再跟娘家往来, 否则打断她的狗腿。
刘惠知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愈发不怕,反正娘家她是不会回了, 但要有好东西她还是得回去炫一炫。
第二天,崔家摘下几十个西瓜, 用网兜兜上,装满整整两辆牛车, 由黄柔和两个伯子送去市里。
妈妈不在家,春芽姐姐也去了外婆家,幺妹一个人,踩着小板凳,从床头柜上抱出一个大罐子, 用小勺勺舀两勺进小碗里,再把碗抱去厨房里找奶奶。
“要开水呢乖乖?”刘惠正在喝白糖水,原本甜丝丝能嚼到白糖粒的水它忽然就不香了,伸着脖子看侄女的碗,“哟,麦乳精还有呢?给大伯娘也来一碗不?”
幺妹点点头,她是个大方孩子,只要有,她都会给家里人分。况且,大伯娘肚里可是怀着小宝宝呢,小宝宝也爱吃麦乳精。
她又哒哒哒跑回房,如法炮制一碗。冲上烫呼呼的开水,用根筷子搅啊搅的,又甜又香,整个厨房都是暖暖的奶味儿。
十一月的天开始冷了,今儿又是个大阴天,冷风嗖嗖的刮,幺妹“滋儿”一口,让麦乳精泡的水慢慢的在嘴里化开,再慢慢地咽下去,肚子里就是暖暖的。
光看着,刘惠就觉着是种享受。
“乖乖,你快帮伯娘看看,伯娘肚里怀的是不是小弟弟?”她得暗示,决不能提一个“妹”字,都说小孩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更何况是眼神贼好的小福星。
幺妹很听话,乖乖的看了一眼,摇头。
“啊,啥?难道还是个闺女?!”刘惠一口麦乳精呛出来。
幺妹再次摇头。
刘惠忽然激动的捂住心口,“莫……莫非是双胞胎?哎哟乖乖,这可真是烧高香啦!”哪怕里头有个闺女她也满意啦!
谁知幺妹还是摇头。
“哎呀到底啥意思,给伯娘个准话呗。”刘惠用热乎乎的手揉了揉她圆溜溜肉乎乎的小脸,急得不行。
幺妹“咕唧咕唧”喝了两口麦乳精,才道:“宝宝太小啦,看不出来是有小基基还是小妹妹呀!”
刘惠一想,可不嘛,这才两个月不到呢,才是团血肉,能看出来才怪。
***
妈妈不在家的小地精有多可怜?
大伯娘不止喝了她三大碗浓得不能再浓的麦乳精,还隔一会儿就要让她用火眼金睛看一下肚子,是不是小弟弟?
二伯娘牵着她上山,要让她看看灵芝在哪儿,还有没有啥好东西。
小地精觉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真是恒古不变的真理。她想妈妈快点回来,妈妈在,伯娘们就不会打扰她啦。
这不,天刚黑,她就感觉到妈妈的气息,裹紧小衣服,哒哒哒跑村口去等着。
“哟,这谁家孩子啊,天黑了咋还不回家?”
“小黄老师家的吧,在这儿干嘛呢?”
幺妹踮着脚尖,往黑漆漆的村口眺望,“等我妈妈鸭!”慢吞吞的牛车,才刚到公社岔牛屎沟的垭口呢。
“哟,这黑灯瞎火有啥好等的,别被老猫抓走咯,赶紧来奶奶家坐着等,我帮你看着,看见你妈再叫你。”牛高马大的顾老太出来,看她矮矮的一小团,可怜见的丫头。
幺妹记得这是长腿叔叔的家,笑眯眯的进去了。
顾家院里,顾老头和老二正埋头修一盏铁犁,地上放着一堆扳手螺丝锉刀。
幺妹没见过,站旁边看稀奇。对不熟的人,她也不出声,就静静地看着,双手背在身后,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不知道她想些啥。
顾老太盼孙子孙女可是眼睛都盼花了,摸摸她脑袋,“你看啥呢这么入迷,来奶奶给你好东西吃。”说着抱出一个橘黄色的玻璃罐,里头是一牙牙剥得干干净净的,金黄色的大橘子!
隔着玻璃瓶,幺妹就闻到了甜味。
看见这罐头,顾老太就来气,老二这孬种,买了罐头来,放得都快过期了也没见他送出去,多问两句就不耐烦,她实在是抓心挠肝的想知道,他看中的到底是谁。
“来,咱们把这闷葫芦罐头吃掉,谁让他有话不说有屁不放,它啊,就合该一辈子打光棍。”
幺妹拍着手咽口水,“谢谢奶奶。”
其实顾老太自个儿也舍不得吃,只是看见她可怜兮兮站村口,觉着于心有愧。
为啥?
她是一心想把小黄老师跟老二凑一对儿的,平时有啥事也爱找她,要听说谁家男儿对她有意思,她比崔老太那正牌婆婆还着急。就跟自己号好的种子选手,被人抢了似的。
现在儿子忽然有了别的中意对象,她就觉着好像是浪费了种子选手几年时光,让人白等了似的……不知怎么的,对黄老师的孩子也连带着更好两分。
刚打开盖儿,空气里就是甜丝丝的。她也忍不住咽口水,用调羹舀出一牙喂幺妹嘴里,“尝尝甜不甜。”
又舀一牙给她手里捏着慢慢吃。
橘子已经被泡得软软糯糯的,入口即化,既有冰糖的甜,隐约还能闻见一股橘子特有的清香味,小地精好吃得闭上眼睛,“喔,甜!”
顾老太看着这副小模样,忍不住也吃了一牙,真甜!
顾老二在旁边看了看,嘴角蠕动,最终啥也没说,不知从哪儿抱出一瓶没开封的,“妈你吃过的口水别喂人家,要给就给个新的。”
“你藏哪儿呢?我咋没找着?”顾老太拿起调羹就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幺妹虽然很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但她知道这个“礼物”太多啦,她不能要哒,“谢谢叔叔,我走了哟!”甩着手就跑啦。
光这一牙,也够她回味好久好久啦。
刚出来没多久,“妈妈,宝贝妈妈你回来啦?”
黄柔跳下牛车,把她抱起来,亲了亲脑门,“天黑了怎么还在外面?”
“我等妈妈呀!”
黄柔心头暖得不要不要的,有小心肝等着回家的感觉真好。忽然,嘴里被喂了一个软软的酸酸甜甜的东西,她下意识嚼了嚼。
“好吃吗妈妈?是橘子罐头哦!”
其实,那牙橘子在她手里捏太久,水份都捏没了,还吸了不少手汗,咸咸的。可黄柔的心,就是甜的。
甜得不能再甜!
她在闺女耳朵旁说悄悄话,“妈妈给你买了好东西哦,咱们快回家吧。”
幺妹忙捂住嘴巴,“唔唔……”好东西是不能说哒。
顾老太伸出头来,见两辆牛车装得满满的,黑皮西瓜早换成了不知道什么,用黑篷布蒙着的东西。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可崔家已经送了她一个大西瓜,她也知足啦。再说她有个那么出息的儿子,崔家可没有。
有段书记亲手写的介绍信,这一趟销售之旅非常顺利。他们把牛车运到市政府办门口,出示介绍信后很快有专人接待他们,当场切开一个尝了尝,问了几句简单的什么瓜,成熟期多长,有没有打过农药之类的问题,就全给他们过秤了。
一共六十个瓜,称重六百二十斤,两毛每斤的价格很公道,比黄柔在供销合作社看见的还贵了两分钱,倒是对得起瓜的质量。
“娘,这是一百二十四块,全是新钞嘞!”
崔老太摸了摸,真是又硬又刮手,她数了又数,没想到两车瓜就卖了这么多,院里还剩得多呢,全卖完不知得挣多少。
把钱分成五份,老大老二老三家每家十块,黄柔和幺妹三十块,剩下六十四块老太太收起来,明年盖房子。她算是看出来了,以前不分钱的时候大家干啥都提不起精神,现在甭管多少分点儿,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因为瓜是幺妹捡回来的,种子是黄柔留的,她们多分大家都没意见。
刘惠看着男人把钱揣怀里都没让她碰一下,咂吧咂吧嘴,“娘,让这臭小子闹的,我都没啥胃口,就想吃点酸的,听说供销社有种话梅糖和水果糖,酸酸甜甜的……”话未说完,自己先流口水了。
崔建国恨铁不成钢,“你咋这么馋?幺妹都比你出息!”
刘惠摸着平坦坦的肚子,“不是我想吃,是你儿子想吃,幺妹都说了这是小弟弟。”
崔老太眼睛一亮,“幺妹真这么说了?”
“那是,娘不信我的话还不信幺妹吗?”
***
而此时的幺妹,正在房里臭美着呢。妈妈给她买了两根金黄色的头绳,就跟刚吃的橘子罐头一个色。自己笨拙的把黑压压的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虽然一高一低,一松一紧,可露出橘子色的头绳,戴上珍珠项链,美!
听着妈妈还不会过来,她又扯下薄薄的淡粉色带大牡丹的床单,披自个儿身上……看来看去,嗯,就差一双大伯娘的水晶凉鞋啦!
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友娣姐姐就是这么打扮的,还让她和春芽姐姐帮忙提“裙子”,一个打扇子,一个捶肩,必须叫她“公主千岁”。
那小地精现在也是公主千岁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