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精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脏脏兄弟二人组一唱一和,双手叉腰,正笑得前俯后仰,谁知忽然从哪儿凭空冒出一缕青“烟”,也不知道是啥烟,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睁不开了。
“哥,我眼睛进灰了。”
“我的也是,好多土,眼睛痒……呜呜……”这泥巴灰就跟蚂蝗吸血似的,专往他们眼睛里钻。
当然,也不痛,就是刺刺的,痒痒的,但又不敢挠,只能揉啊揉的。如果说幺妹的眼睛是葡萄的话,他们的就是葡萄干。
“葡萄干”很快揉红了,等再睁开的时候,幺妹和春苗早溜了。
要说这脏脏兄弟吧,整个牛屎沟生产队那么多女娃娃不欺负,就专逮着崔家幺妹欺负,可劲儿的馋她,可劲儿的揪她小揪揪,在她很小的时候教她吃些莫名其妙的脏东西。幺妹以前没恢复小地精记忆的时候就特不待见他俩,现在更加讨厌了。
简直是爆炸讨厌。
来到村口大槐树下,春苗的嘴巴还是大张着:“妹啊,你是咋把灰撒他们眼里的?你再撒一次给我看看呗?”刚才压根没看清。
幺妹也不知道,反正她就是生气,一生气就撒了。不过现在不生气啦,“没有灰灰撒啦。”
春苗遗憾得跟什么似的,“下次慢点儿,让姐好好看看。”
“春苗去哪儿呢,你爸妈在下头开沟。”大槐树下坐了一群老太太,都是七老八十裹小脚的,眼睛不好,耳朵也不行,只认得出春苗,看着白嫩嫩的胖娃娃,都在猜是哪家的崽。
“这是我四叔家的幺妹。”
“哦,老四家的啊……”众人都不提了,崔老四早死四五年了,难为那女知青生下遗腹子,还养得这么好。
“我带我妹出来玩,就不下去水边了。”因为干旱,村里小河被截流,砌出一道高高的坝梗,把水关在里头,等雨季来临为了泄洪,还得顺着山脚开一条沟。
开沟是队上大事儿,男男女女齐出动,离老远就能听见热闹的说笑声。幺妹拉拉姐姐的手,“让我康一康。”
“可坝塘里有水,万一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春苗已经十二岁了,不喜欢去大人多的地方。
“我会很乖的,不去水边,好不好嘛大姐姐?”粉糯糯的小脸上满是讨好,就差在脸上写“乖巧”两个字了。
春苗无法拒绝,心道带她远远的看一眼就行。
顺着村口小路,下一个小土坡,是队上的道场,专门用来晾晒各种粮食的。道场有百来平,宽阔,平整,地面是用牛屎糊的,光光滑滑,平时有很多孩子在这儿玩,今儿都下去看开沟了。
“喏,就在那儿,咱们站着看看就行。”春苗靠在场边一棵大槐树上,指着下面的人群道。
幺妹不知轻重,夸张的伸长脖子,探出半个小身子去看,“嘿嘿嚯嚯”的,好不热闹。
“妹小心!”春苗想拉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幺妹重心不稳,身子一歪,整个人滑出去,随着松软的泥土滑下去……跟坐电梯似的,一下子降到道场底下。
“妹在哪儿?摔疼了没?”
幺妹睁开眼,她对土是天然的亲近,才不疼呢。
道场底下是个小小的只能站一人的平台,四面是石壁,也不知道是哪些脏孩子往下头冲尿,潮乎乎的尿臊得很。她皱着小鼻子,臭臭。
忽然,她发现大槐树上居然有个黑漆漆的洞洞。不知是人为凿的,还是啄木鸟啄出来的,不大不小,成年人进不去。她也不知道害怕,凭着对土地的熟悉和热爱,四脚兽一样爬进去。
这一爬,春苗更看不见她了,农村娃土堆里打滚也没事,但幺妹细皮嫩肉的,万一滚出个好歹来,奶奶还不得打死她?顿时顾不上喊大人,顺着她滚下去的路,也坐了一回“电梯”。
可下头居然没人,只有一棵大槐树,妹妹像消失了一样。她小时候听奶奶说过,村口有专门抓孩子的白虎,还有掏人心肝儿的狐狸,哭闹的小孩它们最喜欢了。
“妹你在哪儿?”急得都哭了。
忽然,大槐树里传来笑声。
“大姐姐,我在里面,快进来,好玩儿!”幺妹在树杆里头拍巴掌。
春苗吓个半死,小祖宗诶,“树洞哪是人爬的,里头有大蛇,怪吓人的。”
幺妹看着圆鼓鼓的黑不溜秋的大家伙,下意识咽口水。树洞里都是喷鼻的香味,甜丝丝的,让人口舌生津。
“没大蛇,有瓜瓜。”
春苗骨架大,钻不进去,只能半猫着身子哄:“好好好,喜欢花花你快出来,我去摘给你,编个大大的花环,好不好?”
幺妹想起昨天友娣姐姐戴的花环,粉红色的,雪白色的,金黄色的小花花编在一起,可漂亮了……她也要。
可,“不是花花,是瓜瓜。”说急了,还喷出几个小小的口水泡。
这回春苗终于听清了,“啥瓜?”家里有大南瓜,金黄色的,圆溜溜的,可里头却是早被耗子掏空的,瓤子都臭了,只能煮来喂猪。
幺妹张开双手比划,“大瓜瓜,这么这么大。”
春苗知道,幺妹虽然年纪最小,但非常懂事儿,也不会说谎,好奇极了,到底是多大的瓜,算得上“大瓜瓜”。这不,刚伸进脑袋一看,也愣了。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咦,怎么这么甜?”莫非是谁藏了糖在里头,可这香味又不是糖果的甜,而是瓜果自然成熟后散发的甜蜜。
幺妹使出吃奶的力气,双腿蹬在树根上作支点,两只小胖手推在大黑瓜上,“嘿——”老汉推车,把瓜给推动了。
咕噜咕噜,滚啊滚,春苗看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近,很快怼到自己鼻子上。“嗯,真香!真甜!”
有这么个大瓜在里头,难怪会这么香呢。在道场上闻不到,那是因为被尿臊气掩盖了,不然也轮不到她们。
姐俩一个在外头拖,一个从里头推,花了半小时才终于把瓜挪出来,累得气喘吁吁。
春苗让她守着,自己跑回家去,带来一只巨大的背篓,用绳子把瓜吊上去,装背篓里,再盖上一层猪草,还机智的盖上一柄粪瓢。
一路上遇到刚下工的社员,见春苗背着背篓,都会明里暗里打量,香甜味早被臭味掩盖了,倒是顺顺利利的进了家门。
“哟,你这孩子,让你带妹妹玩,咋搞这么臭,掉茅坑啦?”崔老太捏着鼻子问。
春苗喘得呼呼的,那是压抑着兴奋的呼吸,“奶,咱幺妹眼神可真好,捡到个大香瓜嘞!”
崔老太不以为然,牛屎沟的瓜哪有香的?都让耗子掏臭了,比臭鸡蛋还臭呢,猪都不一定愿吃。诶等等,怎么空气里甜丝丝的?
“哟,这黑不溜秋的是个啥?”
大家伙是长长的椭圆形,皮是全黑的跟墨汁儿一个色,表皮光滑,一点儿也没有老南瓜的凹凸不平,光闻着就甜。
幺妹双手叉腰:“大瓜瓜!”
“你咋知道是瓜?我活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样的瓜。”崔老太滚了滚大家伙,用凉水给它洗干净,把周身摸索个遍,蒂还在,但已经枯黄了,显然摘下来的时间不短。
“娘你们干啥呢?”兄弟几个也回来了,嗅了嗅鼻子,“咦,可真甜,娘做啥好吃的?”大老远就闻见甜味。
“不会是炸南瓜饼了吧?”崔建党咽口水,南瓜饼就是崔家人的执念啊。
崔老太这才想起隔壁那俩爱爬墙头的倒霉孩子,赶紧努努嘴:“抱屋去。”
进了屋,崔家人还是不知道它到底是个啥玩意儿,说是瓜吧,表皮和形状都不是他们见过的,说不是瓜吧,幺妹又左一个“大瓜瓜”,右一个“大瓜瓜”的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都相信幺妹是带福气的,说的话准没错。
这不,小丫头“嗷呜”一口,已经给瓜皮盖上章了。
她一咬,其他几个也按捺不住,纷纷留下自己的牙印。这几天桃李还没彻底熟,她们都没尝到味儿,却早被人扫荡一空了,好容易有个像水果的东西,可馋死了都。
最终还是春晖出主意,凿个小洞看看先,能吃就吃,不能吃拉倒。
三叔拿来牛耳尖刀,让老大和老二固定住,对准一个地方,正要扎下去,忽然听见“你们干啥呢?”
原来是黄柔回来了。
“妈妈,大瓜瓜,我捡的。”幺妹挺着小肚子,我厉害吧?
黄柔摸摸她脑袋,又摸了摸瓜,“咦,我瞧着怎么像日本的黑皮西瓜?”
“啥?小日本的?那可不能要,里头不知道藏了多少炸弹呢!”刘惠见鬼似的弹开,说起小日本的恶行,那可是人神共愤记忆犹新啊。
黄柔哭笑不得,“这么贵的瓜谁舍得藏炸弹啊。”她也就十岁那年,跟父亲去大会堂的时候尝过小小的一块儿,那黑黑的皮实在是太特别了,吃进嘴里的甜更是让她终生难忘。这么好的极品瓜,别说贵,就算拿着钱也找不到地儿买,美国总统也不一定能买到!
因为产量极低,一年也就能产百来个,每一个都是全球拍卖,拍出来的价格高达几千美元。当然,她当年那一小块只不过管中窥豹,不确定两个瓜是不是同一品种。
唯一能验证的方式,就是——“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