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搭在楚星膝盖上, 一双杏眼由下往上看,乌黑明亮。
楚星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放在腿上,“意思就是, 虽然今天下很大雨, 但是我想看月儿, 看见月儿就觉得很高兴。”
城月了然地点点头,笑意渐深:“我也高兴。”
楚星虚搂着她, 额头相抵,温存了会儿,才放眼去看桌上的东西。
“还没吃东西?”楚星眉头微低。
城月点头:“正打算吃。”
楚星松开手,放她下来,城月便在一旁乖巧坐好吃饭。楚星随她一道坐下, 他是吃过东西的, 只看着她吃。
外头雨势减弱, 不过仍旧下得很大,殿内点了炭火, 温存热意从炭火盆中一阵阵往外。但是楚星身上热意更甚,城月赖在他身边,有时候玩闹,有时候什么也不做。
到中午时候,雨势又忽然加大,紧跟着雷声与闪电。城月听见轰隆隆的雷声,心里有些发怵, 盖了床毯子,靠在楚星身上。
楚星哄她睡觉, “睡一觉雨就停了。”
他的手轻拍着城月的胳膊,颇有种哄孩子的架势。
雪蕊误入殿中,只瞥见一眼,又迅速退出来。与身边的人小声说:“娘娘似乎睡着了,咱们待会儿再去吧。”
“好。”她们便一并退出去。
宫内大雨滂沱,连同整个京城一起,都被雨幕紧紧包围住。
雨滴噼里啪啦,落在檐瓦之上,一声惊雷之后,房内的说话声也止住。此后只剩下雨声淅淅沥沥,香炉里飘出一缕清淡烟雾,沿着桌角爬上暗色的衣袖。
衣袖主人放下手中杯盏,又道:“丞相考虑得如何?”
来人正是李世康,李尚书。
李尚书来找丞相,丞相颇觉意外,听他说起今日来意,更是意外。
李尚书今日前来,是为陛下的后宫。丞相知道,李侍郎的小女儿也在宫中,但不甚得宠。其实陛下后宫之中,除去贵妃,都无恩宠。
李尚书道:“我今日来找丞相,自觉冒昧,但昨日陛下刚把薛大人的女儿送回来,送回来的时候,拔了舌头。我思及小女,实在觉得惶恐不安。小女年前已经被罚过一回,好在没伤及什么。可若有小回,可如何是好?”
李尚书说着,做抹泪状,慈父形象跃然而出。
丞相心里有所动摇,但仍旧只是试探:“尚书大人所说,我都明白。只不过,老朽不懂今日大人来找我,是有何事?”
李尚书收敛悲伤,道:“还是那句话,丞相是否考虑一下,愿意同我一起合作?我也是老臣了,自然向着大昭,向着江山社稷的。但是我也有儿女,我不忍心叫女儿一辈子孤苦伶仃,只好为她谋一些出路。”
按理说,前朝后宫要分开。但古往今来,此二者,总是串联在一起,难舍难分。
丞相捋了捋胡子,叹一口长气,告诉李尚书:“陛下上回与我说,要立贵妃为皇后。”
这传闻已经很久,李尚书自然听说过。但还是故作惊讶状,“此话当真?陛下竟然如此说?可那贵妃不过一介宫女,家世卑微,更何况她是傻子。如何能做皇后。”
丞相嘴角一沉,赞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陛下似乎心意已决。若是她产下皇子,这事定然板上钉钉,再无转圜。”
即便如此,可那毕竟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丞相还是抱有期待,这种矛盾实在难以平衡。
李尚书道:“若是陛下能厌弃贵妃就好了,如此又能保下皇儿。”
丞相抬眸,以浑浊的眼望向李尚书。
一道惊雷从上空划过,房内的声音又听不分明。
城月被这道惊雷吓醒,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床上。被子上似乎还沾染了楚星的气息,她嗅了嗅,目光在房内搜索。
不过殿内一个人也没有。
城月下床,唤彩蝶和雪蕊进来。
“楚星呢?”她问。
彩蝶回答:“陛下有些事,刘总管过来后,便匆忙走了。”
“哦。”楚星是大忙人。
因为下雨,时辰都不分明。城月看一眼天色,又问:“什么时候了?”
雪蕊替她整理头发,“快到酉时了。”
“啊?”城月惊讶,“我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两个时辰。”
殿中早就点了灯,灯火被风吹得微晃。
—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近门口的两支蜡烛顽强地亮着,被从门口进来的风吹得东摇西晃,几乎要支持不住。
映出旁边一个修长的影子,转过正面,是嘴角紧抿的一张脸。
底下人搬了椅子过来,“陛下,您请坐,坐下审吧。”
楚星退一步,撩开袍子坐下,目光紧紧盯着面前那跪下的人。那人低着头,背脊却挺得很直,似乎一点也不畏惧。
楚星胸膛往下落,厉声问道:“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那人冷笑一声,沉默不语,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守紧消息。
楚星也冷笑一声,一抬手,旁边的人得了吩咐,狰狞着上前,两个人架住他,另一个人手中拿着刑具上来。
“我劝你,还是最好老实一点。”
那人似乎抖了抖,出声坚决道:“没有人指使我,奴才只是合理地猜测。”
楚星嘴角微扯,神情淡漠,显然对这种说辞并不相信。
他没有叫人停下来,那个负责刑罚的人当然就继续下去,他手中拿着烧红的烙铁,落在那人身上。一瞬间发出烫熟肉类的声音,以及味道。
那人的惨叫声跟着出来,凄厉惨然。
楚星没看他,低头视线落在自己脚尖,又问:“是谁指使你这么说的?”
那人仍旧咬紧牙关。
于是又几声惨叫。
如此几番,那人终于松口。
“是……奴才招供,是……这事并没有人指使我,只是奴才是丞相的人,贵妃……贵妃也是丞相的人。”
楚星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丞相的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你在说谎欺骗孤,你的命可就没了。”
“奴才……奴才不敢欺骗陛下,奴才有物证。在奴才房中,有一方手帕,
是……是贵妃的,那便是贵妃与奴才接头的证物。”
那人颤抖着,“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名人去搜。奴才若是说谎,全家不得好死。”
楚星死死盯着他的脸,眸中如海啸山崩,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
“你再说一遍。”
那人便又重复一遍,“奴才说,其实贵妃是丞相派来接近陛下的,因为陛下常年不宠爱后宫嫔妃,丞相觉得为江山社稷想,不能如此下去。忽而才命人。故意接近陛下,获取陛下的恩宠。但是丞相未想到,陛下竟然如此宠爱贵妃,竟然意欲立贵妃最后,故而丞相才叫奴才把消息放出来。”
楚星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一双眼泛起猩红,“你再说一遍。”
那人又要开口:“奴才……奴才是……”
楚星不等他说完,松开手,从腰间抽出剑,手起剑落,那颗人头便滚落在地。
众人心头一跳,反应过来,劝说楚星:“陛下息怒,这人必是在编排贵妃。”
楚星眼神沉沉,望着说话的人,声音也忽然间哑下来:“去搜搜。”
“是,属下马上去办。”
楚星说完,将手中的剑放回去,脚步略有些沉,出了门去。
那人看着陛下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落寞。
待陛下走出好远,众人才回过神来,将室内的残局收拾好。
外面的雨还在下,楚星仿若不觉,从檐下踏出去,雨落在头顶上,没几步浑身就湿透了。
刘培恩原本在门口候着,看见楚星出来,正要开口,却见他直直往雨里去了。
刘培恩连忙吩咐身边的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伞啊,不懂事的东西。”
刘培恩踹了一件别人,也顾不上他们来没来,也冲进了雨里,跟上楚星的脚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昨日陛下叫他去查查,宫中的流言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经过一番查探,终于让他查到了一个小太监身上。今日原是逮了这太监过来问话,也不知道问出些什么,陛下进去之前,还是好好的,出来之后,仿佛变了个人。
刘培恩和他说话,陛下仿佛不曾听见,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走。
刘培恩心中着急,话也说得快了些。
“陛下,您到底是怎么了?您说句话呀?”
楚星似乎听见他的话,转过头来,一双眼里全是阴沉和灰暗。
这种神情,刘培恩还是在许久之前见过。那会儿陛下若是不高兴了,也会如此。
刘培恩一愣,楚星步子又往前去。
后面拿伞过来的小太监终于赶来,“刘公公,伞来了。”
刘培恩拿了伞,又追上去。
“陛下,您是不是又不高兴了?要不,咱们去看看贵妃?”
楚星脚步一顿,终于开口:“不去。”
刘培恩又一愣,平常若是如此,只要说贵妃,陛下定然会变回来。可今日,似乎也不管用了。
刘培恩收了声,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
听见楚星说:“不许跟着孤。”
刘培恩还欲说话,被楚星的眼神瞪回去。只好听了脚步,身后的小太监也跟上来。
刘培恩叹气声落在雨里,压根听不清楚。
“你们俩,悄悄跟着陛下,不许叫陛下发现。”
“还有你,随我去坤宁宫,找一趟贵妃吧。”
“是,奴才们知道了。”
刘培恩看着雨中渐行渐远的贵妃,转身随着小太监们,脚步匆匆朝着城月这儿来。
城月原本在用晚膳,还在说:“楚星今天好忙,还没来。待会儿我都要吃完了。”
她咬着筷子,忽然听见宫门口的动静,动作一顿。城月抬头看向门口,不过片刻,便听见脚步声过来。
她以为是楚星,兴致冲冲跑出去。对上一身湿透的刘培恩,城月一愣。
“这是怎么了?”她打量一番刘培恩,问道。
刘培恩一跺脚,语气急忙道:“贵妃娘娘,陛下似乎是出了些事,您还是快随奴才去看看吧。”
城月闻言心中一凛,急急忙忙便要跑着出去,一边跑一边问:“楚星怎么了?”
刘培恩觉得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好长话短说:“这事儿,奴才也说不清楚。反正陛下就跑了出去,奴才已经命人跟着了……反正您先跟着奴才去看看吧。”
“楚星是不是又生气啦?他是不是又伤到自己了?”城月也急得很。
见她忽然往门口跑,彩蝶刚好过来,当然要跟上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跑这么快。雨天路滑,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好?”
城月急得手脚无处安放,眼角渗出泪花:“我去找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