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茶水微带些甜, 城月注意到她们的视线,动作一急,茶水呛进喉咙里。
楚星眉头一蹙, 从袖中拿过帕子,替她擦去嘴边水渍。
又泰然自若地抬起头来,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楚星一抬头, 众人便低着头去, 一时心思各异。
这时候,宣礼的钟声响起。
歌舞先起, 同时有菜品被送上来。按理说,陛下需要说几句话。不过这规矩在楚星这里不成立,他不语,众人也都沉默。为了避免尴尬,要么把视线放在歌舞上, 要么把视线放在面前的菜品上。
城月瞧见上菜, 眼睛一亮。她拿着筷子, 就要去夹菜,可惜动作受阻, 有些尴尬。
城月看一眼台下,又看楚星。楚星了然,替她夹菜,送至嘴边。
可谓是……
众人不敢看。
刘培恩在一旁随侍,虽说这不合规矩,却也没人敢说什么。
如此过去大半,众人坐立难安。好容易才听见楚星开口:“今日佳节, 大家也要高兴些。”
闻言,众人齐声笑起来。不过笑容可谓敷衍, “是,多谢陛下关怀。”
“御花园里有猜灯谜放花灯的习惯,你们也可去走走看看。”
城月听见他这么说,眼睛又一亮,嘴里还嚼着东西,腮帮子微微鼓着,在桌子下面扯楚星的袖子。
她也想去看。
楚星抓住她手指,语气一瞬间转换得自然:“怎么了?”
城月眨眨眼,三两口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了,小声说:“我也想去玩。”
“好,待会儿就去玩。”楚星点头。
于是宴席到一半,众人跟着楚星转移阵地,到了御花园来猜灯谜。
最近虽然白天天气不错,但夜里仍旧是冷的。冷风刮在脸上,众人还得陪着笑,夸这真是有趣。
她们才不想看什么灯谜,只有城月真觉得有趣。
她抓着楚星的手,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对那些灯谜非常感兴趣,可惜她笨,鼓捣半天,也猜不出是什么。只好又求助楚星,楚星很快就能给她答案。于是她拿着答案,兴高采烈去领奖。
贵妃如此天真烂漫,底下人倒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您拿好。”
这活动举行不过是为了节日讨彩头,奖品自然也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那管事的太监都觉得拿不出手,低着头瑟瑟递上来。
城月很高兴地接过来,又道谢。
她拽着楚星,把灯谜都猜了个遍,奖品也被她领了个遍。
管事的小太监抹了把汗,小声和身边人嘀咕:“吓死我了,我生怕哪儿惹陛下不高兴,小命就不保了。”
“瞧你那点出息!我倒觉得贵妃很是平易近人,难怪能得陛下恩宠呢。”
他们说话之际,恰好有几位妃子结伴走过,瞪他们一眼:“还不快去做事。”
两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退下去,“是,奴才告退。”
这几个人,其中便有薛美人。她望着湖边的身影,小声嘟囔:“陛下为了讨贵妃欢心,硬把我们拉出来干嘛?这外头冻死个人,又没意思。”
她如今很是怨念。
另一位是上回被城月夸过好看的林美人,小声辩驳:“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薛姐姐别这么说。”
薛美人睨她一眼,冷笑道:“你真以为她夸你好看,就跟你怎么关系好了?你再好看,也不讨陛下喜欢。”
林美人被她呛声,收了声。
薛美人心里仍旧不痛快,想起自己上回说的,又道:“指不定贵妃看着痴傻,其实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怎么样才能讨陛下喜欢呢?”
今夜十五,明月高悬,月光倾洒而下,倒是好景致。
楚星方才有些事,离了会儿,刚回来,便听见有人乱嚼舌根。
他眉头压下来,是疾风暴雨的前兆。
“你方才说什么?”楚星冷声问道。
她们几个都不知道陛下从哪儿出现的,猛地一听见陛下声音,吓得惊叫一声,而后才反应过来,瑟瑟缩缩地行礼。
“嫔妾……嫔妾没说什么。”
楚星鹰眸紧盯,好似一柄剑架在脖子上。
薛美人低着头,背上冒出冷汗,手心也出汗,脑子里快速地运转。
“近来……宫中有些流言,嫔妾听信谗言,故而才口出不敬,陛下恕罪。”薛美人话从嗓子眼里冒,心也快跟着跳出来,她可还不想死。
楚星仍旧盯着她,来回踱步:“哪儿传出来的流言?”
薛美人摇头:“嫔妾不知道,嫔妾只是听闻过这话。”
楚星脚步定住,声音冷厉:“身为嫔妃,却妄自揣测孤与贵妃,此事不可小惩,但如今贵妃有孕,也不要你的命,便拔了舌头,送回本家去吧。”
说罢,他冷笑一声,目光阴沉得可怕。
楚星一拂袖,转身离去。
跪着的三个人,皆瘫软在地。待陛下走出好远,薛美人才后知后觉,拔去舌头……
她正欲厉声叫唤,便被后头的侍卫捂住口鼻带了下去。她在挣扎,被侍卫硬生生拽了下去。
另两个女人看着她被拖下去,腿都吓软,只觉得劫后余生。由身边丫鬟扶着才起身,迅速找了个由头离开,回了自己宫里。
这事儿略引起一阵骚乱,但是没传到城月耳中。
城月正在亭子里做花灯,津津有味,兴致勃勃的。
楚星从那儿走开,便往城月待的亭子来。脚步很快,刘培恩小跑着才能跟上。
听见楚星说:“去查查,谁在背后乱嚼舌根,若是查到背后之人,统统拔了舌头。”
“陛下息怒,奴才马上去。”
楚星在亭子面前停下,看着亭子里的倩影,深吸一口气,而后才步入亭子。城月目光全神贯注落在手中的花灯之上,连楚星进来都没反应。
有一个宫女在教她怎么做花灯,旁边放了好些做花灯的材料。
楚星在她身边坐下,她才惊醒过来。
“楚星,你回来啦。”
“嗯,在做什么?”他视线落在她手上。
她手上还拿着剪刀和材料,照着那个宫女教的做,不过做得很不像。城月有些沮丧,委屈巴巴给楚星看手里的东西。
“我做得好难看。”
楚星微笑道:“没有,好看的。”
城月撇嘴,才不信。
楚星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问旁边的宫女:“这花灯要怎么做?”
宫女还是第一次和陛下说话,陛下如此英俊,又气度非凡。宫女脸色一红,低下头来:“就……就这样,奴婢给您做一遍吧。”
“嗯。”楚星应声,盯着她动作。
楚星只看了一遍,便能跟着完全做出来,虽然在某些细节上还有些瑕疵,但也足够漂亮。
城月“哇”了声,忍不住拍手叫好:“楚星好厉害。”
楚星仍旧微笑,把花灯递给她,“给月儿。”
城月接过,笑容更甚,忽而伸手抱住楚星,又撒娇:“楚星真好。”
城月松开手,拿过小半截蜡烛,点好蜡烛,将蜡烛放在花灯之上。而后俯身,扒着栏杆,把花灯轻轻放下去。
楚星视线全程落在她身上,目光温柔缱绻,旁边一众宫女看得心中一惊。
小声道:“陛下待娘娘真好。”
楚星怕她硌着,手掌护在她腰侧与栏杆的相碰处,在她放完花灯之后,又伸手将人揽回来。
城月顺势抱住他胳膊,又笑嘻嘻的。
放花灯向来还要许愿,城月刚才许了个愿望:希望楚星天天高兴。
她看着楚星,眨眼暗示。
可楚星偏生沉默,城月没办法,只好开口问:“你猜我刚才许了什么愿?”
楚星才顺势问:“月儿刚才许了什么愿?”
城月移开脸:“我不告诉你。”
楚星叹气,“那就不告诉我吧。”
楚星从刚才开始,就有些许走神。
城月很依赖他,他知道。但是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很高兴。
城月的脸蹭在他脸颊,楚星记起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城月说,你长得真好看,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他不禁想,若是换成别人,那人也如他一般好看,她是否也会主动凑近?
楚星想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又想杀人。那股气血涌动的感觉,仿佛周身血液倒流。
楚星手握成拳头,摆在膝盖之上。许久,才松开。
“玩累了吗?回去好不好?”楚星贴近她的脸颊,看见她眼皮有些耷拉,显然是困了。
城月点头:“好啊,头上的东西好重,快回去洗澡,然后睡觉。”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了个哈欠。
楚星便起身,蹲下来,让她趴在自己背上。
城月顺从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又和他絮絮叨叨说话。
楚星背她回去,一众奴才跟在身后。待回到坤宁宫,宫门口的灯亮着,隐在牛皮纸的灯笼纸里。
楚星背她进门,宫里的宫人早得了消息,已经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服。
城月从他背上下来,被一众宫人簇拥着至紫檀描金木梳妆台前,替她拆了首饰发髻,又脱去外袍。
城月只觉得得到解脱,喟叹一声,头耷下来,摆在梳妆台上。
楚星在进门口左边的榻上坐下,喝了杯水,绕过紫檀木雕花屏风,看她褪了妆,头发落在肩上。
宫女们对视一眼,默默退下去。
城月注意到她们的脚步,抬起头来,对上楚星的视线。
“去洗澡吗?”她仰头,抓住楚星的手。
城月的头发很顺滑,平日里总是被好好保养的,随着她微微的晃动而滑落。
楚星抓住她一缕头发,轻轻地勾指,点头道:“嗯。”
浴桶设在偏殿,隔了一块屏风,屏风上放了她的换洗衣物,再远一些,放了炭盆,温暖满室。
楚星替她擦背,热水从手心里流过去,他垂眸,忽而问道:“那天月儿在御书房门口遇见的那个人,是想说什么?”
“啊?”城月听他没头没尾一句话,有些懵。
她下巴微抬,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那天她遇见的是谁。
是那个在宫外遇见的大人。
城月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那个李大人,是不是?”
“嗯。”楚星点头,李瑾长相便俊美,客观来说,也算是长得好看的。
城月从手里扬了一捧水,水珠溅在楚星脸上,“你猜?”
楚星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城月眨眼。
楚星又垂下眼睫,抓住她的手肘,替她擦拭。
“猜不到。”
城月听他这么说,眉毛往上挑了挑,有些得意。
她凑到楚星耳边,小声用气音说“其实我想说的是,他长得很好看。”
声音痒痒的,落在他耳朵里,痒得人心里一顿。
楚星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隐在昏暗之中,连同那些翻涌的情绪一起。
“然后呢?”他又问。
手上动作略重了些,城月感受到他的力道,嘶了口气,听见他说:“然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