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无数个楚星。”
她的指代是特别的, 因为楚星是温热的,所以温热指代楚星。
楚星一愣,反应过来, 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但是真实的我只有一个,就在这里。”
城月闻言抬头看他, 望见他黑亮的眼睛。
她点头:“嗯。”
楚星说的话是对的, 所以她点头。城月偏过头去, 靠着池壁站定,整个人沉进温泉里, 只留下一个头在外面。她闭着眼,享受着这种温暖。
楚星在她对面站着,睁着眼睛看着她。
她的里衣在水里已经失去颜色,变得逐渐清透,跟着水流晃动。热气腾腾里, 若隐若现。
楚星想起山上清晨的白雾, 也是如此若隐若现, 人在其中,难觅踪迹。
约莫是因为他们二人的走动, 热气越发地往上冒,没一会儿,温泉上空全是热气。楚星的脸逐渐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捉迷藏一样。
这又勾起了城月的兴趣。
她往楚星走过去,像穿过层层叠叠的迷雾,奔向他。
水流在她腿侧纷纷走过,化作和她玩耍的朋友一般。
楚星手搭在岸上, 以一种坐拥的姿态,目光紧紧跟着她的脚步。
直到停在自己面前。
城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笑说:“抓住楚星了。”
“嗯?”楚星出声询问。
城月说:“捉迷藏啊,我抓到楚星啦,换楚星抓我啦。”
说罢,她松开手,又噔噔噔地往回跑。
随着她的动作,一片氤氲水汽又被拨开,云与月重新回到墨色的天空里。
城月跑到温泉一角,也发觉那些水汽又散开了,她顿觉没意思,憋着嘴眉头微微压下来。这温泉是方形的,她在一角站定,沿着岸壁往旁边走动,池子原本就到她胸口,水深而声音小,她走了几步,又变作游动。
城月并不会水,因而划拉两下有些重心不稳,往旁边栽倒。
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接住。
“楚星!”她出声,“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有声音?”
楚星拉她起来,她的发髻在动作中散下来,落在肩头,发尾掉进温泉里,漂浮在水面之上。
城月顺势抓住了楚星的胳膊,变成攀附着他而站立。
她笑嘻嘻的,紧紧地抓住了楚星。
在褪去水雾之后,能看见楚星宽阔的胸膛。他只着了一个外衣,外衣被水打湿之后清晰可见。
城月目光定住,她曾经用手抚摸过的。
原来在视野之中,是这样的。
城月比楚星矮很多,她的头靠着他的胸膛,想要和他说话还得仰头。
“楚星,你好壮啊。”城月说着,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柔软的身躯。
她比着自己的胳膊,和楚星的胳膊放在一块,她的胳膊只有楚星的一半。
他胳膊上还有突出的肌肉,摸起来硬梆梆的。
楚星平时好像没有这么壮,城月用指腹轻拍了拍他的肉。
楚星不许她乱动,将她捞起来。
她往上攀了攀,终于和他目光对视。
“里面的衣服湿了怎么办?总不能穿一件棉衣回去?”
楚星托住她,看着她的眼睛,并不说话。
她自顾自说话:“如果现在放那儿烤着,是不是走的时候就能干了?”
“嗯。”楚星淡淡嗯了声,他如身在火堆,从头到脚都在燃烧。
城月依托楚星,固定住自己的身形,将衣裳从手上褪下来,露出大半的白。
忽然与空气亲密接触,有些凉意。
她缩下去,让温泉水浸过自己脖子,晃眼的粉白波光粼粼。
在日光之下,看一朵荷花如何一瓣瓣绽放。
楚星呼吸一顿,他觉得自己应该阻止她的动作。
但是荷花忽然变作了一尾鱼,从手边游过去。
手指收拢,只抓住一捧清水。
鱼朝着岸边游了过去,尾巴摆动着,小小的鳍甩动着。
溪水清澈,仿佛连鱼背上的鳞片都看得清楚。
鳞片反射着太阳的光,落在人的视线里,刺得人闭眼。
城月把湿的衣裳放在岸边,靠近火堆的地方摊开。火堆还在熊熊燃烧着,热意源源不断,先前的棉衣最外面那一层似乎已经干了。
城月觉得欣喜,重新潜入水中,柔软的腰肢一晃而过。
她的乌黑的头发被水沾湿,被打成一块一块的,又漂回楚星面前。
本能的羞耻感使她不敢冒头,于是在水里漂浮着。
手会晃动,水会流动,鱼会游动。
城月从他旁边游过去,沿着靠岸的地方走动一圈。
温泉泡久了,城月感觉到头有些晕。
她感觉到手的脱力,于是从水里冒出头来,抓着岸边的池壁站稳。
小荷只露尖尖角。
楚星还站在池子中间,目光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城月伸出手,和他挥手:“楚星。”
楚星听见她的声音,回过神来,见她挥手,走动过来。
“什么事?”
城月摇头:“没事,我看你在发呆呀。你是不是也有点头晕啦?”
楚星嗯了声,其实并没有。
“哦。”城月视线绕过一圈,又回到楚星身上。
她的头发散了,楚星的头发还盘着,于是伸手把他盘发的簪子拿下来,放出他一头长发。
他长发落下来,盖住了一些清冷。
城月笑了声,“这样就一样啦。”
随着她的动作,她面前的水流晃动,吸引着人的视线。
楚星难以移开视线。
见楚星看着自己,城月眨了眨眼,忽然眼睛又亮起来,“你要看看吗?”
她问,且主动走近了,让他仔细观赏。
楚星呼吸一断,游远的鱼重新回到眼前,回到人的手心里。
水流不断地从她身边踩过去,她感觉到一种痒意,于是笑出声来。
楚星忽然问:“月儿想生孩子吗?”
“嗯?”城月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变到这里来的。
她摇头,又点头。
最后迷茫道:“不知道,生楚星的孩子的话,还是想的。”
楚星捧过她的脸,让她和自己目光对视。
“那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好啊。”城月点头,“怎么生呢?”
他们靠得很近,楚星看着她的睫毛闪动,俯身。
这是她所熟悉的过程,城月已经得心应手地应对。
只不过今天换了一个环境。
一切回到荷花这一生的开端,从一片莲藕开始。
莲藕被埋进泥泞的淤泥里,然后在淤泥上浇水、施肥,等待养分的吸收。莲藕芽从淤泥里挤出来,向上生长,直到长出一片片青绿的荷叶。荷叶漂浮在水面上,经受过风吹日晒,还要经受雨淋。
从乌云笼罩荷池开始,晴朗天气变成阴天,而后一滴两滴的雨水落下来,打在荷叶上。荷叶叶面微微凹下去,能接住一捧雨水。
但只有一捧,接不住更多。
在养分和阳光的滋养下,于是荷花出现了。起初只是一个小骨朵,又要经历好一番风吹日晒,直到慢慢开花,一瓣一瓣盛放。
荷花被雨打的时候,因为修长的根茎比荷叶高出一截,总是容易被吹得东倒西歪。雨滴打在荷叶上的声音,与雨滴打在荷花上的并不相同,这种不同恰好组成了自然界的一种独特节奏。
在一片大池塘里,只种植一朵荷花总是太过单调。
那又是另一节莲藕的一生,从进入淤泥开始,到冲破淤泥,一寸寸地挤压,到终于见到天光。
天光云影共徘徊。
城月本来就感觉到有些头晕,看过几场荷花之后,更加觉得疲惫。她眼角晶莹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哭了几遭过去,都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到最后只有随波逐流。
楚星的汗水挥洒在温泉水里,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水声哗啦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记忆,只剩下重复冲撞的本能。
城月的头摆在自己胸口,他抽身而退,抱她出水。
没有干净的布,只好把衣服上的水拧干,又替她擦拭一遍。先前的衣服已经干了,仔细替她穿好。
她微微皱着眉头,嘴巴微微撅着,一副委屈的样子。
楚星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睡觉。
他们坐在火堆旁边,并不冷。
他刚尽兴过,此刻心情愉悦。虽然他不知道这愉悦从何而来,想来大抵是人本能的欣喜。
城月这一觉睡了许久,加之他们在里头折腾了许久。待她再睁开眼,外头天都黑了。
城月揉着惺忪的眼,只觉得腿痛腰酸,胸口摩擦在池壁上,也有些隐隐作痛。
她的衣服已经被穿好,棉衣甚至还是暖烘烘的。
城月在楚星怀里蹭了蹭,语气有些委屈:“你弄痛我了,楚星。”
楚星点头,认错:“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她想起那会儿,她哭唧唧地出声,叫楚星别弄她,可是楚星完全不听话。他毕竟是个男人,力气又大。
城月只好被迫承受着,一边哭,一边被摆动着。
“天黑了,我今天又没饭吃了。”她抱怨。
楚星问她:“又?月儿经常没饭吃吗?”
城月点头,又摇头。“也不是经常,只是偶尔啦,我回去得晚了,就没有饭吃了。其实宫女所的饭也不好吃,但是总比饿肚子要好一点。”
她说着,肚子咕咕叫了声,很应景。
城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吃的肉都消化完了。
楚星垂眸沉思片刻,道:“既然都晚了,那再晚一会儿应当也没事儿。月儿在这儿稍作休息,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城月点头,其实她想动也动不了。
因为腿好酸。
楚星出了门去,吹了声口哨。尽管他平日里不许叫人跟着,但作为一国之君,哪能没有暗卫暗中保护。吹口哨,便是对暗卫的召唤。
一个暗卫从屋顶上滑下来,低着头请求指示:“陛下有何吩咐?”
楚星道:“你去叫御膳房准备些吃的过来,还有,药膏。”
他不必说,暗卫也应当明白。
“是。”
暗卫应声而去,消失在夜色里。他动作很快,贴着屋檐,无声无息。
他们在训练出来,是为陛下服务的,虽说今日这事儿有些……
暗卫行动很快,带了一个食盒回来。
食盒里是八宝鸭,城月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楚星从哪里弄来的?”
楚星沉默不答,只说:“饿了吧,吃吧。”
城月确实饿得不行,闻着食物的香味,咽了口口水。她拿过盘子,吃了一大口鸭肉,就着一大口饭,很是狼吞虎咽。
她吃饭从来不斯文,嘴里塞得很满,像老鼠一样,但是却叫人看着很有食欲。
因为她眼睛里都是闪闪发光的,而楚星宫里那些女人,吃饭都像做样子似的。
楚星想,这如何能怪他厌恶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