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的蛇身冲着吉尔伽美什飞去, 蛇头冲着他手中的那枚白伞菇。
吉尔伽美什一个疏神,就让这条翠青蛇撞落了他手中的白伞菇。小蛇叼着那枚剧毒的蘑菇,迅速地向屋角游动, 眨眼之间就从木屋中消失。
等吉尔伽美什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 哪里还有蛇和蘑菇的影子。
“该死的蛇, 竟敢夺王的不死药。”
吉尔伽美什心头火起, 脸色阴郁, 看上去很想要抓住那枚蛇, 然后将它徒手撕碎一样。
“王这就去找到它,寻回不死药。”
他旋风一般起身, 拉开木屋的门。
这回轮到沙哈特嬷嬷着急了:如果放吉尔伽美什出门,他很可能在木屋后茂密的林子里找到很多这样的白伞菇。
于是她紧绷着脸跳到木屋门前, 挡住吉尔伽美什, 声音里有一点惊慌:“王,王不妨先把这一枚也吃了……”
她手里还有一枚白伞菇——如果这真是不死药, 那么这枚本来是应该给伊南的。
吉尔伽美什异常严厉地盯着挡在面前的老妇人,沉声反问:“你认为……王是这种人吗?”
“王会自私到,剥夺让爱人起死回生的机会, 只为了自己能够长生吗?”
“如果只剩这一枚,王当然要把它留给朵,让她能起死回生, 回到王身边。”
沙哈特嬷嬷闻言有些震惊——但她成见已深,这时依旧尝试蛊惑:“王先服用这枚灵药——至于朵那里……还有, 这药还能找到。”
谁知这话彻底引起了吉尔伽美什的怀疑,他冷静下来, 略想了想, 反问:“这不死的灵药, 真的这么多,这么容易找到吗?”
“那当然——”沙哈特嬷嬷强笑着回答,“否则居住在林子里的上古先民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吉尔伽美什沉默着盯着沙哈特,似乎在辨别她的话是真是假。
这谎言其实很容易戳破,大洪水时代的上古先民们如果真的能一直不死,不死药又那么容易找到的话,那么雪松森林、乃至阿摩利地区、乃至整个两河平原,应该都布满了他们和他们繁衍出的子孙后代才对。
但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最想要得到的。
吉尔伽美什犹豫了片刻,从沙哈特手中接过了另一枚白伞菇,托在手里。
“吃吧,吃下去吧——”
“把这一枚吞下去,你就再也无惧人生在世的任何风险。你拥有不死的人生,你将真正成为主宰人间的神……”沙哈特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吉尔伽美什低头望着这枚洁白如玉的菌子,突然抬起头——他险些忘了他的初衷,他来此是为了他的爱人啊!
几乎在他抬头的瞬间,吉尔伽美什睁圆了眼睛。他手中的菌子随意地落在地上,沙哈特看见了,皱起眉头,就要发作。
谁知吉尔伽美什开口颤声呼叫:“朵——”
沙哈特大惊之下,回头看向身后。
果真是伊南,伊南的形象凭空出现在空气里。
刚开始时,她身边似乎有雪花不停地飞舞,以至于她整个人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她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她像是一幅画,平平的,五官不够立体,甚至不如神庙里的浮雕那样鲜明突出——但她还是她,明艳娇美一如以往,只是她的眼神里全是忧急。
她冲着吉尔伽美什大声喊:“千万不要吃那枚菌子——你忘了当初在雪松森林的事了吗?”
这一句立即让吉尔伽美什认定眼前的人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爱人。他心头涌出狂喜,向她伸出手,大声问:“朵,原来你没有……没有离开王!”
伊南有些黯然。
这座木屋距离雪松森林里的大磁山距离较近,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实验用的时空隧洞。在这里,时空隧洞的BUG也许被暂时修好,当然也可能是BUG被影响出了新的BUG。
就算是现在她挣破了束缚,出现在吉尔伽美什面前,将来她还是会消失的。
但是还没等她回答,沙哈特嬷嬷激动地说:“朵,离开这个男人。他是个毫无人性的暴君,他不值得你这样护着他……”
吉尔伽美什莫名其妙:……您在说我吗?
沙哈特嬷嬷扑上来,想要拉住伊南的手,将她从吉尔伽美什身边拖开。
她的手直接穿过了伊南的身体,她一个趔趄,整个人直接从伊南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扑倒在木屋内的地板上。老人家倒下之后,傻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只是看到了朵的影像而已。
吉尔伽美什见到这副景象,眼泪再次落下来。
他凄然望着伊南问:“朵,你这是真的……死了吗?”
他伸手指着伊南身后,问:“你这是已经置身阴间,依旧想办法赶来警示王、救助王吗?”
——阴间?
伊南不解,但依旧顺着吉尔伽美什所指,回头看去。
她身后出现了一幅光屏,而光屏上投映的,不是别处,而是丹尼尔的实验室。不久之前,她正是面对这座实验室与丹尼尔对话的。
现在丹尼尔不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上,实验室大多数灯都被关上了,只有角落里一盏孤灯,正好照着丹尼尔收藏的一座人类骨骼标本。骷髅脸上两个深深的圆洞像是幽深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面。
伊南从未留意过丹尼尔的这具“收藏”,若不是实验室里刚好开着这盏灯,她恐怕一辈子都注意不到。
除了这一具骷髅以外,实验室里还有很多仪器、砖头一样垒起的书籍,以及支持主计算机运作的服务器,在幽暗的实验室里不断地闪烁着各种颜色的小灯。
这副景象,看着确实有些瘆人。
伊南也没有想到,时空隧洞产生的BUG,竟然在古代与现代之间打通了一座桥梁——但这在吉尔伽美什看来,那一定就是阴间的景象。
吉尔伽美什这边是人世,伊南身后是阴间。一头是生,一头是死。
“阴间,这真的就是阴间吗?朵,你是在阴间受苦吗?”吉尔伽美什流着泪问。他看起来死都不愿意见到眼前所见的。
沙哈特嬷嬷从地上爬起来之后,退回原处,在吉尔伽美什身边也看见了这副景象,惊叫一声,手足并用,爬行到屋角,缩在角落里,双手齐摇,大声说:“朵,朵……我没有对不起你过,你不要过来啊!”
“我不想死啊……”
伊南望着沙哈特,平静地说:“但是你却希望别人死。”
沙哈特低下头,承认了自己对吉尔伽美什的图谋:“是的,是的……我希望,乌鲁克的王,尽快去死。”
吉尔伽美什原本无限哀伤,这会儿却被眼前这老嬷嬷给气笑了,他从地面上捡起那枚毒蘑菇,轻轻掂了掂,脸上的神情复杂——
伊南看向他,想知道他会怎样处置沙哈特。却见吉尔伽美什将那枚蘑菇轻轻一抛,扔在了犹有余烬的火塘里。
“以你这样的品行与智力,你还不配王来向你报复。”年轻的王傲然说道。
伊南心想:这倒很吉尔伽美什。
但是她还是决定为吉尔伽美什说几句话:“嬷嬷,我很感谢您对我的照顾和牵挂,但是我想提醒您,偏见早已蒙蔽了您的心智,您又把自己锁闭在这漫无人烟的森林里……您根本不知道事实的真相,您不知道乌鲁克的王是一个怎样的人。”
“最要紧的是,您根本没有资格,根据您的偏见来惩罚他人——”
“如果您刚才伤害了吉尔伽美什,您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而现在,您也已经失去了我对您的全部尊敬。”伊南平静地说。
沙哈特缩在墙角,一副不敢睁眼的模样,似乎她早已不敢再想向吉尔伽美什寻仇的事,她现在唯一害怕的,是伊南身后那副“阴间”的景象。
“我离开之后,希望您能够去阿摩利或是西帕尔,看一看,问一问,去真正了解一下吉尔伽美什是什么样的人。”
“嬷嬷,是时候,打开您的心了。”
伊南说完,再也不理会沙哈特,她转向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兀自望着伊南身后的“阴间”,但是他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了。他向伊南伸出手,问:“朵,是否王也同样无法触碰你?”
伊南向他伸出手:“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伸出的手带着不太自然的光线,但总算立体起来,不再是个投影了。
吉尔伽美什听见她的话,似乎受到了鼓舞,也同样伸出手,但他伸出手之后有些迟疑,似乎心中存了希望之后,就更加惧怕失望。
伊南却微笑着,眼神里带着鼓励。两人的手指慢慢地靠近,待到靠得足够近了,两人都不再移动,那双手,却像是被自然吸引一样,“嗒”的一声,轻轻地贴在一起。
磁场——
因为磁场的存在,她在他面前不会只是个有形而无实的透明人儿。
她依旧真实存在,和他在一起。
吉尔伽美什大喜,张开双臂把她拥入怀中,这份喜悦让他的眼泪充满了眼眶,他却笑着说:“朵,你回来了!”
也不知道在吉尔伽美什怀里停留了多久,伊南轻轻地挣出来,正视对方的双眼,用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将在他脸上纵横的泪水拭去。
“是的,我回来……来看看你。”
这真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吗?
她说完这一句之后,吉尔伽美什双膝一软,几乎再次整个人跪坐在地板上。
“所以,你确实是离开了,去了那面目可憎的阴间对吗?”吉尔伽美什的泪水再次迅速涌出,“这是王的错,是王没有照顾好你,没有带你在身边……”
“王要做什么才能换回你?”
他虽然抱住了伊南,紧紧地抱住了这个有形的身体,但是伊南身后“阴间”的可怕景象依旧横在他眼前。
“王……不想让你在阴间受苦。”
伊南伸手将他扶起来:“别理会这些,把它都视作幻象好了——就像是吃了毒蘑菇之后会看见小人……那些都不是真实的。人死之后……”
她说到这里突然打住,顿了很久才继续下去:“就消失了,不存在了。”
谁知吉尔伽美什突然起身,拉着伊南就走,飞快地走出岔路口的小屋,坚决地朝着左边一条岔路走过去。
“不,你不会消失,你不会不存在,”他紧紧地握住伊南的手,一刻也不肯放开,似乎生怕再一放开就再也找不回她了,“王这就去找上古先民,当面向他们讨要起死回生的秘密,让你重回王的身边,王和你,以后在这漫长的人世间,永远并肩而行。”
吉尔伽美什走得极快,伊南回头张望,沙哈特嬷嬷的小木屋在她身后迅速远去——而木屋中曾经出现的实验室那一幕光屏也暂时消失了,没有“跟着她”。
出奇的是,他们两人越是向前,伊南的形象就越“瓷实”,她越来越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了。
吉尔伽美什每每回头看着她,都会面露喜色,眼中明明白白地看到希望。
伊南却知道这应当是靠近磁山的原因,可是,等等——难道这条路,也一样是靠近磁山的道路吗?
她心中生出一个不祥的预感:他们沿着这条道路前行,果真能见到大洪水时代留下的先民么?
原本她对这个人群也存着强烈的好奇心,可是先在她心中生出恐惧:那些所谓的上古先民,会不会,会不会就是那些……
吉尔伽美什却全然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只顾着兴冲冲地沿着道路前进。
很快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峡谷。吉尔伽美什微微愣神:这道峡谷,好像似曾相识。
“我们不去了,吉尔伽美什,”伊南直接叫了对方的名字,“在这里,我们或许还能好好地在一起相处几天。”——在一起度过最后几天,直到他勘破生死为之。
吉尔伽美什黑了脸:“你是不相信王能为你找到起死回生的药物?你是在质疑王的本领与勇气吗?”
伊南:……?
这倒也很吉尔伽美什。
两人顺着道路,越过了峡谷,向面前的一座高山攀登。这座山中遍布着高大雪松。越走,伊南心中的预感越强烈。
早先那个岔路口,道路虽然岔成两道,但之后定然是殊途同归,回到了同一方向——所以那些传说中的上古先民,其实就是……已经被吉尔伽美什屠戮殆尽的野蛮人。
他们或许真的是从大洪水时代就开始在这座山中定居的,又因为从不与外人交流,因此始终保持着大洪水时代的生活习惯和文化特性。山外的人偶尔见到他们,总看见他们穿一样的衣服,长得又都差不多,于是以讹传讹,就把他们说成是大洪水时代的先民,拥有不死的生命。
吉尔伽美什记性这么好,他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
果然,吉尔伽美什的脸色相当糟糕,异常紧张地在这深林里四处张望,生怕眼前会出现什么,验证他心中可怕的推断。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村庄——终于看见人烟了,吉尔伽美什面露喜色,回头看了看伊南,握紧了她的手,再快步上前。
然而他们走进村庄,才发现这是一座空村。村里的每一间屋子都敞着大门,屋里空无一人。
“或许,或许……”吉尔伽美什极力想要安慰伊南和自己,但他说话时嘴唇都在发抖。
就算是猜想这村里生活着的每一个“上古先民”都有事出门了,可还是没法解释他心中的恐慌感。
如果这些“上古先民”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和身边这个至关重要的人,注定要分开?人类终将迎来死亡?
伊南小心地观察吉尔伽美什的脸色,她终于指了指脚边的一件东西,小声问:“这是什么?”
吉尔伽美什弯腰,把那件物品拾起来。他目瞪口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是一枚羽箭,箭头上安着铜制的箭簇——这箭簇是乌鲁克的铜器作坊里打制的,因此箭簇上有一个小小的标记。
这就是上次进山剿灭那些野蛮人的时候,乌鲁克战士们随身携带的羽箭。
兜兜转转,从另一条路进山,谁知道他们还是回到了雪松森林,回到了那些野蛮人曾经居住过的村子。
在这里,他们曾手刃每一个已经失去了人性的野蛮人,让那些被嗜血和野性所劫持的生命走到终点,得以安息。
吉尔伽美什突然将手中的铜箭簇向外一扔,他仰天大吼一声,吼声震得整座茅屋的屋顶微微发颤,杂草伴着灰尘簌簌地落下来,落在他的头脸上,身上。
他大踏步走出这屋子,来到村落中间,鼓起勇气,向四周大声问了一句:“有人吗?”
整个村庄无比安静,很久之后,远处才传回来细细的回声。
吉尔伽美什什么话都没说,他直接躺倒在村落中央的土地上。周围的雪松上飘下细细的松针,落在他的脸上、眼睫毛上,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座雪松森林,像是给了他沉重的一击,直接将他打懵了。
伊南在他身边坐下来,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的手一直扣着他的手,不曾分开过。
既然失望已成定论,她反而放松了,干脆盘腿坐在吉尔伽美什身边,看见他实在是难过得狠了,就伸手,顽皮地将他那一头栗色的头发一阵乱揉。
“这么容易就被打倒了吗?吉尔伽美什,这不太像你啊?”她故意问,“死亡这件事,真的就那么可怕吗?”
吉尔伽美什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好得多,顽强得多了——王从来不会被任何事吓倒,连死亡也是一样。
他吐出一口气,眼珠转动,转向伊南,望着她说:“王不怕死,王只怕,活着没有意义。”
伊南心头一动,闪过一个念头:不愧是吉尔伽美什,这样勇敢,又这样通透——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
可是想到这里她的心突然也隐隐约约地疼痛起来:明知不能在一起的喜欢,才是真正令人绝望的遗憾。
吉尔伽美什却突然拉着她的手,翻身坐起,将她拉到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反过来问:“朵,早先王看见的那些,真的是阴间吗?是地狱吗?你在那里,可曾受苦?”
伊南想了想,最终决定向吉尔伽美什说实话:“不,那里不是阴间,也不是地狱,哪里是另一个时空……时空你明白吗?就是另一个世界。”
“那里的人,可以待在铁皮做的大鸟里飞上高空,半天的工夫就可以从世界的一头跑到世界的另一头;他们不用面对面,手里拿着一片薄薄的板砖就能跟彼此说话……”
“在那里若说是苦,也挺苦的。你会经常听见他们说自己在‘搬砖’,但你可别以为他们像是乌鲁克人一样在修筑城墙……他们只是做着和砌墙一样重复而无聊的事罢了……”
伊南一边说,吉尔伽美什一边出神地听着,他将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末了开口问:“朵,这么说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是神造的人类,你来自的那个世界,其实是神造的世界?”
伊南摇头否定:“不,并不,我和你一样,是人,是普普通通的人。”
吉尔伽美什错愕。
他待不相信,伊南的言语里却自有一种真诚,不由得他不信。
“那么,朵,你以前说过的,人死之后,意识就会消散,那是真的吗?”
吉尔伽美什想着想着,忧伤再次充斥了眉宇之间。这个在人世间向来无所畏惧的英雄王,不知何时,泪水却又渐渐爬了上了他的面颊。
“没有阴间?没有地狱?”他伤感地问。
伊南果断地回答:“没有阴间,也没有地狱。”
吉尔伽美什想起了当初到乌鲁克来的那些埃及人,又颤声问了一句:“那么,也一样没有来生吗?”
伊南答得残忍:“也没有来生。”
“所以当你死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吉尔伽美什抬起头,他的眼神蕴满了忧愁,却照样坦然地望着伊南——在他看来,为心爱的人感到伤怀,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如果伊南是个虚荣的女孩,此刻她应当很骄傲,这世间威名赫赫的英雄王,会因为她而惧怕死亡。
但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如她这般了解吉尔伽美什,懂他的内心,知道他身为一个凡人的恐惧。
他刚才就已经说明白了:王不惧死亡,唯一畏惧的是生得毫无意义。
吉尔伽美什和这世世代代生活在两河平原上的人一样,他与少年丹一样,与牧人王杜木兹一样,从一出生就面对严苛的环境,艰辛的生活,洪水、饥饿、战争、动荡……生活是苦涩的,如果对于死后世界再没有任何的期望,他们,和吉尔伽美什一样的人类,又是从哪里获得勇气,能努力地活下去呢?
伊南想了想,伸手拨动吉尔伽美什的头发,让他栗色的短发在她雪白的手指之间绕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发卷。
“那么,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她让吉尔伽美什横卧在自己的膝盖上,吉尔伽美什就这样仰面望着雪松树梢处露出的一点点天空。
天色渐晚,浅蓝色的天幕上开始出现星星。
“从前,有个旅人独自在沙漠里赶路。忽然,远处传来咆哮,一群饿狼从他身后追来。”
“那旅人拔腿便逃,谁知他迷失了方向,竟然跑到了一座断崖绝壁上。眼看饿狼从他身后追到,旅人无奈,只能从崖上跳了下去。”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旅人在下落的时候,发现断崖上有一株伸出的小树,他立即抱住树干,暂时捡回了一命。但他向脚下一看,立刻又觉得毛骨悚然——原来断崖下是波涛汹涌的深潭,有三条恶龙,正在潭底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他的坠落。”
“更加可怕的是,这时,在那株小树的树根那里出现了两只老鼠,一只白色一只黑色,正在交替啃着小树的树根。”
“这个旅人要怎么做?”吉尔伽美什出神地问,仿佛是伊南讲故事的技巧太好,他早已将自己代入了这个旅人的角色。
谁知伊南话锋一转,柔声说:“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旅人却看见他眼前的树叶上,有一滴蜜糖。于是,他忘记了眼前的饿狼,忘记了脚下的恶龙,也忘记了快要被老鼠咬断的小树,全身心地去品尝那一滴甜美的蜜糖……他生命的这一刻,就只有甜美的蜜糖。”
伊南说完,吉尔伽美什只略想了想,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没过几分钟,就见他呼吸匀净,已经沉沉地睡去。他靠在最信任的人膝头,沉沉地,不带任何烦恼地睡去,把他的疲惫、他的恐惧和他的伤痛全都交付给睡眠与梦。
吉尔伽美什,在这雪顶森林的夜里,在从树顶偶尔漏下的星光里,尝到了他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