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3:20”
新的一天虽然到来, 天空中的薄云依旧没有散开。阳光相当惨淡地照耀着乌鲁克,幼发拉底河上则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
乌鲁克的巫在她的小屋里翻箱倒柜, 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收拾起来:包括她喜欢把玩的各种宝石,珍贵的紫色衣袍,还有那些她向来珍视的香料与香膏。
就在巫自觉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屋里有一个人影。
“啊——”
巫一嗓子先把自己给吓得魂飞魄散,然后才定睛细看,发现进屋的人是贴身服侍她的见习女祭司盖什提。
“是你啊,”巫捂住心口,“怎么进来了也不出一声。”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脸上热辣辣的——
听说埃利都人的筏子铺满了幼发拉底河的河面,而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个拥有力量的巫,现在却在收拾行囊准备逃跑。
可是要她不收拾好东西, 直接逃跑,她又做不到。二十多年在乌鲁克生活, 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要她就这么直接去别处,一穷二白地开始新生活, 巫自认是绝对不肯的。
谁知盖什提看都不看被巫打包的那些东西,只管敛了眼帘, 躬身问:“请问您有没有什么吩咐?”
巫心里舒坦了:就算她是一个马上就要卷铺盖潜逃的巫, 她也拥有忠心的下属。
“高阶祭司他们收缴民间的武器, 进行得怎么样了?”
盖什提依旧垂着眼帘,脸上没有表情:“都已经送入了神庙的库房。”
巫捧着心口, “唉”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想让乌鲁克的百姓面对埃利都人的时候赤手空拳——但是她必须先保证自己能够安全地离开。
巫一早就下令清缴乌鲁克城里的各种武器, 这个命令甚至早于她听说埃利都人正在溯流而上, 前来找乌鲁克人的麻烦。
而现在, 她也不想再改口了:当毕竟务之急是先让自己平安顺利地离开乌鲁克。
巫于是换了一种温存的口气:“盖什提,这些年来,我对你怎样?”
盖什提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巫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小声地说:“照顾有加。”
巫很满意,继续问:“你愿意陪伴我,离开乌鲁克,前往一个新的地方,建立一座新城吗?”
盖什提这时候如果不惊讶,反而显得不正常了。她睁着圆圆的眼睛,瞪着巫,颤声问:
“连您都要离开乌鲁克?乌鲁克……没救了吗?”
巫点点头,表示她已经从各种渠道得到了神的“谕示”:“随着金星的坠落,乌鲁克的一切已经结束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才有机会,创建新城,将我所知的一切,我了解的天文与数算、感应神明的方法……通过你,通过你下一代的巫,永远流传下去。”
盖什提犹豫地问:“那巫师丹留下的神物?……不是说可以救乌鲁克?”
巫:“哦我差点儿把它给忘了。”
盖什提:……
巫赶紧说:“你去替我通知所有人,让他们在傍晚之前全部聚到神庙跟前来。”
盖什提点点头,问清了“所有人”的范围,是指所有乌鲁克的居民,所有的见习祭司,和所有有职位在身的祭司。
“您会在那时候宣布离开乌鲁克吗?”盖什提语气平静地询问。
巫立即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如果不把他们全都聚在神庙跟前,让大家充满希望,以为巫师丹留下的神物能够拯救乌鲁克,那我们又怎么有机会及时离开?”
盖什提:……!
“明白了。”她双手交叠,向巫躬身,准备领命而去。
“记住,保守这个秘密,你将从我这里得到你从未想象过的好处——”
巫临别时拉住了盖什提的手,另一只手同时向她身后一划:给盖什提看她收拾好的宝石、衣袍和香膏。“这些现在是我的,将来也全部是你的。”
盖什提由巫教导多年,早已经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脾气。她向巫行礼之后,倒退着离开巫的住处,走路的时候气定神闲,连步幅都保持了与原来一致。
巫看着盖什提离去,稍许松了一口气:她养尊处优惯了,看来还真的离不开这个行事妥帖的侍女,因此势必拉着她一起走。
*
盖什提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去通知了高阶祭司,他们自会安排下去,召唤乌鲁克整座城市的居民到神庙前来。
盖什提将一切都交代完,转身正要走,一个身材高大的高阶祭司突然叫住了她。
“……请问,巫在做什么?”穿着深蓝色长袍的男人阴恻恻地盯着盖什提。
盖什提脱口而出:“自然是准备今天晚上的祭典。”
按照她刚才的通知,巫会在这天晚上在神庙举行盛大的仪式,祭祀一千多年前为乌鲁克奠基的巫师丹,祈求这位伟大巫师的英灵能够继续庇佑这座城市。
“别蒙我了,”那个高阶祭司突然向前迈上一步,逼近盖什提,用恫吓的口吻小声说,“巫如果不是另有打算,她这样大张旗鼓地把城里人所有的武器都收起来做什么?”
“老实说,她是不是打算找机会,带着你一起离开?”
“巫离不开你,你一定知道她的底细。”
盖什提眨眨眼,知道对方的心思,马上假装害怕,弓着腰说:“那,那您不妨去见巫,亲自问问她呀……”
那高阶祭司顿时一噎,但想了想,大约觉得这也是个办法。
“我,我干脆找个借口避到神庙的仓房里去,神庙后头的花园里没有旁人。您正好去见……”
高级祭司终于满意了,点点头,甩下一句:“还不快去!”
盖什提柔顺地一低头,背转身,沿着神庙前的台阶迅速离去,果真是往神庙的仓房里去了。
她很快赶到了神庙的仓房,沿路有中等祭司见到她问起,盖什提一概说是刚才那个高阶祭司的吩咐。
乌鲁克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因此万事皆有可能发生。连这全城居民自有的防身武器都被神庙收缴到仓房里来了,没有人计较盖什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仓库附近。
盖什提在仓房附近坐了坐,遇见库辛,打了个招呼,随意聊了两句。
库辛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听说了晚上还有祭典,就自管自忙活去了。
盖什提算算时间差不多,便慢慢溜达回了神庙,路上遇见了早先那个高级祭司,对方一脸的喜气,冲盖什提点点头。
*
距离杜木兹在制陶作坊里铸出这世上第一枚“铜制”的回旋镖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加一个上午。午后的天气渐渐好了起来,天边的薄云正在消散。伊南的腕表上的光屏显示着:“12:41:20”。
乌鲁克城里的气氛相当紧张:据说埃利都人的筏子已经都泊在了幼发拉底河岸边,大队的埃利都人正在向乌鲁克靠近。
乌鲁克人多半也是一肚子怨气。
街道上,面包房的大婶在大声诅咒——昨天祭司们跑来,将她用来擀面的两枚擀面杖都作为“武器”给收走了。今天这大婶连面包都做不出。
羊圈和牛棚里的牲畜则短暂地躲过一劫——专事屠宰的作坊也表示,他们两手空空,拿什么来屠宰,难道要用牙齿吗?
“这样下去乌鲁克才真的会完蛋。”乌鲁克人们气愤地说。
“但是巫说晚上要主持典礼,祭祀巫师丹,不如我们一起向她请求,让她把武器还给我们。”有人提议,“就算女神或是巫师丹都无法庇佑我们的城市,我们自己……难道就不能出手反抗吗?”
“是这个道理!”
“大家都去,一起一起!”
“……”
街道上群情激昂,人们约好了要在晚上的典礼中正式向巫提出他们的请求。
谁知一个穿着原色亚麻长袍的年轻人走到了人群中间。他神色木讷,轻轻咳嗽了一声,对街道上的人说:“晚上你们是见不到巫的。”
这个年轻人说话的声音不算洪亮,只有他附近的几个人听见了。但是这句话随着人们的惊疑一道,传播得比声波还快。
“什么?晚上我们见不到巫。”
“这是什么道理?”
“这小子是谁?当街讲这种瞎话。”
“等等,这人我认识,他是库辛,他是神庙的见习祭司——上次我用贝壳去换麦子,就是他换给我的。”
库辛站在当街,没想到自己的名气与信誉竟是在上回“贝币危机”的时候就建立起来了。
“哦天那……我明白了!这是……巫打算跑路了。所以才找个由头把咱们聚起来,又不肯给咱们武器。她才好偷偷摸摸地溜走。”
库辛微微点头,庆幸乌鲁克有不少脑筋很快的明白人。
“这哪儿行?”
这个消息震惊了乌鲁克的居民,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街道,恐惧与沮丧的情绪伴随着愤怒和不解一道,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天那,乌鲁克就要大难临头了,这城市的主神此刻究竟在哪里?我们需要她的庇佑啊!”
有些人垂头丧气,觉得已经一只脚迈入了绝境。
“巫也靠不住,巫师丹也靠不住……这种时候我们究竟应该靠谁?”
恰在这时,库辛伸出手,指指自己的心口。
“你?”
“你是说,你?”
人们迷糊了。
“库辛你算老几?”
“你凭什么……?”
“还有你!”
库辛又伸手指指面前的人。
“还有你,你……和你!”
被指到的人都当场懵了。
但还是有人渐渐醒悟过来。
“你的意思是……”
“我们大家?”
库辛一直是个木讷的年轻人,每天面对的不是大麦就是小麦,不是粮食就是泥板。他很少跟人打交道,但是说起话来他也一向是直来直往,不带打弯的。
“我现在要去神庙的仓房,要去把昨晚全程被查抄的武器全都提取出来,有没有人跟我一起去。”库辛直接问。
其他人这时才咂摸过来。
“是呀,都这节骨眼儿了,我们不动手,保卫我们住的房子,房子里的牛羊和小麦,难道还能坐等旁人来救我们吗?”
“库辛,你现在就去吗?走,我们跟着你!”
库辛二话不说,一转身,一扬胳膊,不少乌鲁克人立即跟在他身后,沿着乌鲁克整齐的街道前进。
也有人犹犹豫豫,但一想到埃利都人很快就要打过来了,手持武器无论如何都要比两手空空来得更好些。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跟上再说。
队伍行进到一个十字路口,库辛的队伍遇上了另一群乌鲁克人。带队的正是牧羊人杜木兹。
杜木兹的队伍里人员混杂,驯马人、靠手艺吃饭的工匠、旅店的小老板和伙计、乌鲁克周边的普通农人和牧人……
当两队人最终汇合成同一条浩浩荡荡的长龙时,乌鲁克人终于开始感到信心——
他们不是一个人。
他们有很多很多人。
如果这还不算力量,那还有什么能算是力量?
“走!一起!”
人们穿街走巷,顺便叫上自己的亲友。
“去神庙!拿上我们自己的兵器。”
“难道会没有人愿意守护乌鲁克吗?我们自己愿意!每一个都愿意!”
大队人马来到神庙仓房之前,负责看守仓房的低阶祭司一下都慌了。
以往无论是乌鲁克的普通居民,还是库辛这样的见习祭司,见到任何一个等级的祭司都会毕恭毕敬,从不敢有半点违抗。
但是看着此刻面前乌泱泱的队伍向着库房径直涌过来,两名低阶祭司都吓傻了。两人相互使了个眼神,其中一人就溜去求援。另一人留在仓房门前,挡住了这些乌鲁克居民。
“对不住,没有巫的指令,你们不能进去。”
这个低阶祭司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谄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面向高阶祭司们说话。
“埃利都人打来了。我们要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保卫这座城市,有什么不对吗?”
人群奋力高呼,以至于前面的人只看见低阶祭司在张嘴,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话。
这时杜木兹站了出来,他看见仓房门前刚好有一块用来抵门的石墩,立刻跃了上去,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这声口哨声清亮悠长,激动的人们听见了渐渐安静下来。
“各位,神庙的仓房拥有它本来的秩序——出于对女神的尊重,我认为原有的秩序需要尊重,即便现在事态紧急。”
“不然,如果人人都可以随时随地冲进神庙的仓房,我们这座城市才真的乱套了。”
杜木兹的声音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加上他说得也有些道理,将神庙仓房挤得水泄不通的乌鲁克居民暂时安静下来,不再催促。
但是有人问:“那我们需要怎样才能拿到昨晚被祭司们搜刮走的那些东西?”
杜木兹目光威严,转向身边那个低阶祭司。
低阶祭司抖抖索索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啊!”
最近乌鲁克发生的都是非常之事,低阶祭司们也像是没头苍蝇一样,被上司们支使来去,根本早已忘了“秩序”为何物。
“你们平时从神庙仓房里支取货物,都是什么个章程?”杜木兹问。
“就……”低阶祭司刚开口想要作答,一眼看见了库辛。
“这家伙知道的最清楚。”低阶祭司赶紧把头上这口“锅”甩了出去。
论起对神庙仓库的熟悉,库辛如果敢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库辛小声说:“提取大批库存需要有巫或者高阶祭司的口令,如果是那些按照定例提取的店铺或是作坊,还要有作坊的印章。”
很明显,这些人们现在都没有。
“是呀,要不,你们谁去找一下巫,或者任何一个高阶祭司,要一个口令?”低阶祭司听见了库辛的话,就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脸上写满了“别为难我”的表情。
这时另一个低阶祭司也赶了回来,一头是汗地说:“上头说了,按老规矩来。”
很显然,他的上司们也不愿出头趟这一趟浑水,果断选择了将一切都推给了“规矩”或是“秩序”,偏偏这个“秩序”本身,是杜木兹和他的同伴们不愿意随意破坏和践踏的。
两下里顿时僵在原地。
这时库辛又开口了,他声音沉稳地说:“还有一个可能。”
“承诺向女神献祭就可以打开神庙的仓房。”库辛说出了一个,连有些高阶祭司都遗忘了的条件。
两个低阶祭司回想一二,其中一个疑惑地开口:“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承诺向女神献祭需要有高阶祭司作见证,这根本就是……一样的呀!”
在场的乌鲁克人顿时感觉他们走进了死胡同,刚刚看见了一线曙光马上又被人掐灭了。
难得他们鼓起了勇气,想要拿起武器,守护自己的家园,却偏偏被卡在这里。
是继续前进,疯狂破坏乌鲁克已经遵守了千年的秩序与规则,还是就此放弃,让他们这次自发的努力,从此付诸幼发拉底河的流水?
怨气登时喷涌而出,人们纷纷用言语表达各种不满。
现场既紧张又尴尬,明明像是一锅沸油,一滴水正在锅边上虎视眈眈地等着,锅下的火却随时可能熄灭,永远也难再燃起来。
谁知库辛再次向前踏了一步——
他两眼中似乎有光,他向着面前的低阶祭司大声说,似乎也同时在向心目中的那一位最重要的神祇大声说:
“立下不可更改、不可违背的誓言,并不一定需要高阶祭司在场。”
“我库辛可以做得到,我立誓向伊南娜女神献祭,我的誓言不可更改、不可违背,这个誓言将经过烈火的考验,流传后世,即便我这个人不在了,化成了泥,化成了土,这个誓言也永远存在。”
他的言语掷地有声,他的声势直接让他面前那两个穿着蓝袍的祭司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其中一个虚弱地问:“库……库辛你,怎么……怎么做到?”
库辛立刻转身,面向人群大声问:“制陶作坊的主人,你是否已跟随乌鲁克的大众一起来到这里?”
“有——”
制陶作坊的主人父子两个,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左一右,来到了库辛身边。
“其实……神庙的仓库旁边就一座小的陶窑,前一阵子我们这些见习祭司经常用,但是今天可能没人去使用它。你们,能替我把那座陶窑的窑炉点起来吗?”
没人能理解,神庙的陶窑和不可更改、不可违背的誓言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可是陶坊的主人却什么都不问,真的去点陶窑的窑炉去了。
这时库辛从他的外袍里取出了一枚泥板——这是经过改良的泥板,不像那些他用于记录粮食进出的泥板,这一枚泥板很小,大概只有两只手掌加起来那么大,用幼发拉底河边的粘土制成,在阴凉处晾至干燥。
这样的泥板轻便灵巧,便于随身携带,甚至泥板表面用细线勒出了纵横经纬。
混着人群中的一些见习祭司见状,已经明白库辛要做什么了。
库辛又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晒干的芦苇杆,苇杆呈三角形,库辛捏在手心里,使劲在泥板表面划下一道,泥板上立即出现了一个,一头宽,另一头尖的楔形凹陷。
库辛使用苇杆使用得极其熟练,很快就在泥板上划出了一个笔画复杂的图形。
“这是我库辛的名字。”库辛高举起手中的泥板,举给面前举着的乌鲁克人看,“在仓房工作的见习祭司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库辛日常就是用这个记号,指代库辛这个人——这就是库辛,在泥板上的样子。”
紧接着他继续在泥板上划下一组又一组复杂的图形。
“我库辛,立誓向伊南娜女神献祭——”
他划下的每一组图形都有独立的意思,大抵可以归为“誓言”、“伊南娜女神”、“献祭”这三组。
这三组图形是在神庙仓库工作的见习祭司们经常使用的,库辛身边那两个低阶祭司也都见过——但这时候他们都没想到,库辛竟在泥板上划上这些符号,从而立下了“不可更改、不可违背”,甚至是“永不磨灭”的誓言,都惊呆了。
库辛却还没结束,他在泥板上继续划,划下一个他刚刚创造出没多久的符号:
“一生——”
我库辛,立誓向伟大的伊南娜女神献祭,为她工作,实现她的心愿,即便这漫长的献祭会消耗我的一生。
库辛划下最后一划,随手扔掉了手中的苇杆,将这片泥板高高地举起给面前的所有乌鲁克人看见。
“各位,你们都看见了!”
“这是我库辛立下的向女神献祭的誓言,它将被送去窑炉里烧制。”
“在窑炉里,这片泥板将不再柔软,它会像我们日常使用的陶杯、陶盘、陶罐一样坚硬,刻在上面的誓言也绝无可能更改。”
“各位,虽说这块泥板,只有在烧制之后才会拥有那样的特性……”
库辛一边高声说,面颊上无法抑制地流下两行泪水。
“但是我的心早已经过了这个阶段,它早已变得比陶器更加的坚定与忠贞,无论发生什么,我,库辛,心意已决,此生都向伊南娜女神表示忠诚——”
——无论金星是否陨落,无论女神是否早已离开了这座人间。
是什么时候,他生出的这个念头?
是初见那个美丽到了极点的少女时吗?是得她体贴照顾,温言安慰时,还是得她排忧解难,出手相护的时候?或者又是得她委以重任,能够施展拳脚的时候?
库辛突然笑了,他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个少女坐在神庙跟前的台阶上,撑着自己的下巴说:“其实神更希望你们为自己多考虑一点。”
也正是在那一刻,库辛已经立下了这个会一生践行的誓言——这正是他的信仰。
“是的,无可更改、不能违背、永不磨灭的誓言!”
所有乌鲁克人,站在仓房跟前的乌鲁克人,在一瞬间被这个沉默寡言的见习祭司所迸发出的情感炽热、坚定不移的信仰所深深打动了。
他们爆发出狂热的呼声:“打开,打开!”
“——打开这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