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三只爪爪

第一百零三只爪爪

“咳……咳咳……”

声势浩大的爆炸事故, 不管炸的是建筑还是符文,总能在某种程度上打乱一切安排。

沈凌并不清楚这场爆炸因何而起,也不清楚引爆的只是防护用的符文法阵与教团腹部重重的幻象——在被炸得半塌的长廊里咳嗽了好几声, 她甩甩有点发晕的脑袋, 撑着膝盖站起来。

没有建筑物的碎片砸落在她身上, 亦没有任何尖锐爆炸物的穿刺,沈凌安全得有点古怪。

但她此时没闲心去打量四周——那仿佛被爆炸撕开一半的幻象, 被光影扭曲的长廊末端, 塌了大半的廊檐与悬浮在空中颤动的建筑碎片, 大幅度倾斜过来却依旧保持静止的诡异水面, 另一侧几乎堆成迷雾的灰尘——

沈凌只草草确认了一遍身上没有受伤,发现自己唯二作痛的位置是喉咙与前额。

喉咙是刚才被他掐的, 前额是他把自己扑倒在地时撞到了木板。

沈凌又咳嗽几声, 便急忙弯下腰,去另一头更混乱更扭曲的灰尘里翻找。

她记得一开始他是扑在她身上帮自己挡住余波的,但不知为何阿谨在教团里变成了半大少年的模样, 体重也过分微小——第二波爆炸时他没法压紧沈凌,直接被剩余的气浪抛到了一边。

“阿谨?阿谨?阿谨你还好吗?有没有——”

“闭嘴。”

混乱的灰尘里浮出一个人影, 冲她投来的眼神依旧是和幻境里如出一辙的厌恶。

沈凌缩了缩, 但没有后退。

她这时完全抛弃了之前恍惚状态下那难过纠结的情绪,什么情绪在紧急状况前都得靠边站。

“你受伤了。”

廷议会主席拂开她想过来搀扶的手臂, 烦躁地拔下插在侧腰后方处的水晶碎片。

那是块半米长的渗人东西,本体应该好端端待在教团腹地做符文结界的“眼”, 却被引爆成了数个尖锐的碎片, 其中一片在扎向沈凌时被他挡住了。

挡过后他就后悔了,看沈凌此时毫发无损的样子,明显被引爆的一切都是薛谨做过手脚, 绝不会实质伤害她的。

啧。

他自己也是被蠢货同化了吧。

在最关键的符文水晶里也埋引爆点,不愧是薛谨,疯子。

呵,就算活着回来又如何?别以为他会顺利成为那疯子补品。

主席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皱着眉重新把裂口的袖袍垂好。

他本体是抹情绪,伤口处没有流血,拔下水晶后那里只是留下了一个渗人的空洞。

沈凌再次伸手去搀扶他,也再次被拂开,但这次她碰到了他的指尖,感受到了冰凉的温度。

……没有血,没有热度,虽然年龄外貌有些奇怪,但的的确确是三年后回来的那个阿谨,不是什么幻象了。

沈凌松了口气。

看到当年那些事后,她发自内心觉得阿谨想要杀死自己合情合理,所以面对他此时眉间充斥的恶意一点都不觉得违和。

“阿谨,我们先……”

先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一下,我给你渡点力量,我刚才想起来时掌握了一些——

“我让你闭嘴。”

少年冷冷地说,掠过她的肩膀往前走,“你很吵,我很烦。”

沈凌立刻不说话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担忧的眼神时不时地往那个空洞洞的伤口上转,乖得像个小媳妇。

半晌,她觉得前面的人侧过脸来打量了一下自己。

这一眼依旧饱含恶意,但冷静的审视感占了绝大多数,是纯粹利益化的打量。

这让她想起初见时被阿谨用毛线绳捆起,猎人当时也是用这么冷酷的眼神打量她的。

沈凌想,她能猜到他在斟酌什么。

于是她小声说:“换个安全的地方我再向你献祭幸运,阿谨,你得先把伤治好。”

……呵。

这是把他当成了外面的本体。

不愧是花了他百年细心养出来的蠢货。

廷议会主席收回目光。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和那个懦弱逃跑的猎人的物理实力完全天差地别——如果不是得到了些神灵的赐福,他还要略弱一些——

之前能直接杀死薛谨,无非是建立在薛谨根本不知道他存在、毫无防备的前提上——百年埋伏一朝暴露,如今再也没有可以一串串把他毁灭的时机——

但薛谨如今只是一个单枪匹马的低等猎人,真要来杀他,也不可能陡然越过整个教团。

他在廷议会里还有不少精心培养的属下,如果能再利用一下不知情况的沈凌……二度重创薛谨,抢先逃出,也不是不可能。

目前必须放弃直接杀死那疯子的最优解,运作一下保全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而薛谨死亡回归后的虚弱期急需补品,如今是他急着来杀自己,只要能保住力量,和他拖延时间……受不到碎片力量补充的薛谨,只会越来越虚弱,说不定能迂回拖死。

两方的优势与劣势一分析,结合自己手里还有的底牌,廷议会主席几下就定好了方案。

第一逃出去,第二逃走前尽可能多的从沈凌这里弄点力量。

他压下满腔的恨意,竭力对身后的女孩放缓了点态度。

“刚才的爆炸是教团遭到袭击,外面有一只强大的魔物。”

对方竟然抽出空来给她解释情况——结合刚才他的态度,沈凌有点受宠若惊。

“什么强大的魔物?炸毁了整个教团?”

没有炸毁整个教团,但也快了。

“我不清楚。”

冷漠而病弱的少年摇摇头,又点点头,“过来,凌凌,尽快保护我离开这里。”

至于逃跑路线……他和薛谨记忆里那些建造好的秘密通道都不能使用了,只能使用薛谨不知道的——

“凌凌,你还记得你之前逃离教团使用的通道吗?带我去那里。”

【与此同时】

薛先生还在重复按动蜘蛛状的引爆器。

跟在他身后行动的艾伦很想吐槽,但他竭力忍住了。

……知道你很想直接扬了这里,但大哥我们现在已经潜入了教团内部好吗?!为什么一边潜入还要一边继续炸这里?!你是自信自己和引爆点的感天动地的主仆关系让对方爆炸时避开你还是怎么?!

仿佛是后脑勺也安了个读心器,朋友头都没回就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复:

“我想炸快点,能炸塌的通道都炸塌,否则我老婆有可能会跟着别人跑了。”

艾伦:“……”

他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你说的这个别人,是不是你自己?”

薛先生冷漠点头:“就是我自己。”

艾伦:妈的智障。

两位猎人言谈间还匆匆穿过了一尊摇摇欲坠的巴洛克式宫殿,踢开碍事的宝物与长毛地毯,负责带路的薛谨在前,艾伦则时不时抽剑挡开前来阻止的教团人员,替他扫尾——

介于这些戴着白铃铛养尊处优的仆人比魔物好处理多了,一言不合炸教团的行动也是认识薛谨后这货组织的最混乱的计划,艾伦的关注点依旧不在战斗上。

“真不愧是教团。”

跑出宫殿后他阴阳怪气道:“刚才那个宫殿好像是又一层被封在符文结界里的古董建筑,我看到雕花玻璃窗上的落款了。不知道那一整个宫殿加一整殿的宝物值多少……”

薛先生:“那曾经都是我的钱。”

艾伦:“……”

薛先生:“现在应该是我老婆的钱。”

艾伦:“……”

薛先生不说话了,薛先生又重重按了几下引爆器,缀在后方的华美宫殿与宫殿里涌出来的新追兵“轰”地消失在粉红色的烟花里。

艾伦:“……”

他稍微想了想人类世界里如果丈夫把妻子的存款直接炸毁会发生什么,抖了抖肩膀。

“……你不想好好过你的婚姻日常生活了?”

想被老婆歇斯底里地扯着头发拉去法院离婚吗?

薛先生终于回过头,神情在抑郁与鄙夷中交织,翻译一下大概就是:

【老婆都要被别人拐跑了我还管什么日常婚姻生活,去他大爷】

……哦,“去他大爷”得删掉,艾伦没听过薛谨说脏话,此处应该替换成“愤怒但不失礼貌的文明用语”。

正当艾伦思索什么是“愤怒但不失礼貌的文明用语”时,薛谨又扭过头去,一脚踹碎了支撑下一个符文结界的巨型水晶柱,闪过掉落的悬梁,匆匆丢下四个字。

“去他大爷。”

艾伦:“……”

行吧。

他抓抓头发,跟随薛谨跑进下一个混乱半塌的幻象。

计划原本是在今夜十一点整开始的,代表教会的钟海林应该负责在宴会里拖住作为祭司回归的沈凌,萨尔伽除了引爆器以外还会在教团出入口处安装其他毁灭性的符文商品,而艾伦和查克分为两头分别牵制黎敬雪与黎敬学,保证薛谨能与以往一样无声暗杀廷议会深处的猎物。

不希望与教团再有什么牵扯,也不想对沈凌暴露曾经与教团的关系,更不想接触任何教团内人员——无论是从哪方面考虑,暗杀都是薛谨身为狙|击|手的最优解。

可今夜十一点陡然提前到了今天中午十一点,只有擅长近战身体素质卓越的艾伦与查克匆匆赶到了现场,文职人员钟海林还在飞机上,萨尔伽更别提……

计划是乱的,什么都乱了,乱成一团浆糊。

也许是察觉到不可能再“悄无声息暗杀廷议会主席”,薛谨索性直接引爆了整个教团,用最混乱的局势同样打碎了对方的部署。

……当然,他此时并不知道,对方也和自己一样被提前的时间打了个措手不及。

献祭仪式的道具才堪堪准备了一半,手下都分散在各处准备今晚的宴会,该封锁的出入口一个没有封锁……

看上去行动迅速态度镇定,其实都是两方内心都同样急切。

薛谨急着找到对方,最好能赶在沈凌发现一切之前杀死对方——虽然以他的破运气推算,情况大抵是沈凌已经发现了一切,并直接认为那抹怨恨是真正的自己——

沈凌能认出来那不是自己也同样糟糕,薛谨宁愿沈凌认不出来,因为那就意味着他要面对“阿谨你是不是把自己的情感分裂出来折磨我憎恨我导致我被抽血被禁食遭遇换毛期”的婚姻危机。

……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冒出“愤怒但不失礼貌的文明用语”啊。

廷议会主席则急着离开,抢在被猎人发现之前——

当然,即便他是一抹情绪,依旧继承了本体的倒霉体质。

“被堵死了?”

廷议会主席踹了几下面前破碎的砖石,镇静的表情闪过一丝焦躁。

他不是成年的强大猎魔人,那几脚踹动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让他趔趄往后退了几步,侧腰的伤口扩大了些。

病弱而苍白的少年捂住伤口,弯腰咳嗽了好几下。

虽然依旧没有流血,但他指尖的颜色几乎淡到了透明。

身后的沈凌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直接伸手去搂他,想让他好过一点。

触碰到对方时她因为低温打了个寒颤,又陡然升起震惊——

少年裹在繁重衣袍里的腰极细,不是青涩柔嫩的那种细,是瘦到骷髅般、只有一把骨头的细。

而他的体重轻的可怕,比一件大衣还要轻,感觉她一抱就能抱起来。

她只搂了一下,还没收拢手臂,就又被推开了。

这次他推她的力度比前几次大多了,也许是那个半成品的拥抱对他而言太过刺激。

“滚开!别碰我!”

沈凌被推得往后撞了撞,撞到另一个有温度的躯体上。

……有温度,就意味着不是阿谨。

教团里,不是阿谨,就是敌人。

她猛地回头,扬爪就向上去撕那东西的咽喉,却遗忘了自己那“在薛谨身边爪牙就无效”的特点。

来人根本就不躲避,任由她的手指头挠过他的脸,接着便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将其扭到她的背后,用力叠成一个结。

他这一扭是成年雄性真真切切粗鲁的反击,与某人接连三次掐她却没留下印记的行为不同,沈凌痛叫出声,不得已弯下腰减免肌肉拉伤的痛感,灵敏的耳朵还听到了自己臂骨断裂的声音。

沈凌强大而幸运,除抽血以外从未体会过这么剧烈的疼痛,忍耐疼痛的属性为零。

生理性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她被薛谨养的太娇气了,无论是哪个薛谨。

黎敬学无视了掌下女孩的痛吟,他鄙夷地瞅了她一眼,便加大力度扭住她挣扎的双臂,压住了她的后脑勺。

“大人。”

他对廷议会主席点点头,“抱歉我来晚了,您接下来的计划是?”

主席阴沉地看了看被控制住的沈凌,又看看黎敬学扭住她的那只手。

他沉默了半晌,眉微微皱紧,刚要说话,却见沈凌抬起头,直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她听到了那句“大人”,此时眼里有越发浓重的怀疑,甚至直接收住了那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可怜表情。

收得不算灵活,眼眶还有些发红,鼻子皱在一起,明显是还想哭的,但表情已经逐渐转为冷硬了。

沈凌只对纵她撒娇的那个薛谨哭泣。

廷议会主席见状没再说话,直接一甩袖子,扭头往其余的通路走。

他真是被蠢货同化了,刚才那点不忍大抵是本体的影响。

“去找能绕过这堵废墟的地方。逃出通道在前方。”

“是,大人。”

【数分钟后】

……那个阿谨好轻。

比影子还轻。

可是他没有温度,在他身边我的爪牙同样无效,气息也是薰衣草与雨水的气息。

那就是阿谨,我不会错认阿谨。

沈凌用力嗅嗅鼻子,从薰衣草和雨水中,又嗅到了一点被烧焦的稻草味。

……所以,是梦里那个身着婚服,曾经差点就掐死我的阿谨吗?

有两个阿谨?

不,不对,阿谨是她见过最强大温柔的存在,阿谨自始至终都是完整的,阿谨绝不会脆弱到分裂自己……

“愣什么?走快点!”

折断手臂又被用力向下压了压,沈凌脸色一白,咬牙忍住了差点漏出口的尖叫。

她一丁点都不想在阿谨以外的低等生物面前示弱,尤其这个低等生物是黎敬学。

黎敬学……

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那噩梦般盈满卧室的血腥就扑面而来。

沈凌没忘记自己最初的目标,她回归教团的最终目的。

黎敬学见她彻底不动了,便用单只手来握住她被折起的手臂,另一只手腾出来推她往前走。

他们需要绕路走过刚才那堵坍塌在长廊上的废墟,此时正翻过一道架在水面上的小石桥,桥下因为爆炸而倾斜的水面虽然还能维持平静,但已经被教团内部接二连三的爆炸逼得越发倾斜——

廊下的水面本就是这长廊幻象的一部分,在一座座符文结界的相继摧毁下,它失去了伪造物理平衡的能力,斜角从30度颤巍巍地变成了90度。

所以此时桥下的场面是有些恐怖的,好像他们翻越的不是水面,而是深深的看不到尽头的悬崖瀑布。

沈凌又被黎敬学推了一把,这次他还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连走在最前方的廷议会主席也顿下了脚步。

大概是觉得可能手臂折断后她察觉不到痛了,黎敬学停止推搡,手伸到她的头发里,直直地去撕拽她藏在里面的猫耳——

沈凌惨叫一声,眼前一黑。

但同时她那个才冒出头的小计划因为愤怒豁然变大,从未仔细考虑过什么前因后果的行动派当机立断,就着他拽自己的力道极凶狠地向后一撞,不管不顾地用力往后顶。

她眼睛发红,眉毛倒竖,强烈的疼痛下真正凶得像只野兽。

谁也没料到这姑娘会爆发,谁也没想过她本质上还是个不怎么会做人类的凶兽。

黎敬学喉咙上的软骨被这头凶兽直接撞碎了,他目眦欲裂,痛苦与愤恨的表情交织。

他用力抓着沈凌受伤的手臂,想用疼痛制服她——哪想到发狂的野兽只会被疼痛激得更凶——沈凌力道不减,脚步不停,一路向后把他撞到了桥边。

小石桥根本没有围栏,黎敬学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扯着沈凌,混乱中向后一仰,直接摔了下去。

——下方就是垂直至空白深渊的幻象水面。

匆忙中这位总教长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是和每个将死之人所做的一样——他紧紧拽住了自己所拽的最后一样东西。

依旧因为疼痛而视野模糊的沈凌,就这么被他连带着扯了下去。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而她步子跌跌撞撞,都看不清自己退到了桥边。

一切都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廷议会主席只愣了片刻,但第一时间就跑过去,伸手去拉——

没拉住,半大少年的手臂够不到她垂落的指尖。

沈凌坠下石桥。

时间在她的眼中拉长了,思绪也一并拉长。

她总是莽莽撞撞的,把黎敬学趁乱撞下去,从而为阿谨报仇就是刚才的小计划。

杀掉黎敬学本就是最终目的,她的爪牙在阿谨身边总会失效,而他们经过石桥、经过这个深渊的机会也许只有一次。

想到就去做了,她没什么后悔的,杀掉威胁阿谨的混账永远摆在行动第一位。

而且……

我也不会莽莽撞撞去送死嘛。

她咬咬牙,把舌头咬出一点血来逼自己模糊的视野变清晰,便低头,想去摸索胸前挂着的手提式收音机。

依旧挂在她脖子上,三个按钮完好无损,这是万幸。

可是……

沈凌动动手臂,惊愕地睁大眼睛。

——她两只手臂的臂骨在刚才的挣扎中都被扭断了,此时一根都动弹不得,更别提在坠落过程中去按动收音机上的按钮。

怎么……怎么会?!

不对,不对,是可以动的,应该是可以动的,可以扬起来,可以的,萨尔伽对她讲过,阿谨有次任务负伤时手臂几乎麻痹也能架弩射箭,她也可以——

【她被薛谨养的太娇气了,无论是哪个薛谨。】

动不了。

重力,疼痛,就连坠落刮起的风都成了阻力,沈凌的手臂一点都动不了。

……因为她不是身经百战的猎人,她的身体不需要紧绷,没有流线型的肌肉和长年累月在生死之间磨炼的臂力,更没有极端压力下爆发潜能的忍耐力。

她只是沈凌。

不擅长忍耐,撒撒娇皱皱鼻子就有人哄的沈凌。

——不过,沈凌是幸运的神灵,她也从不需要扮演擅长忍耐的角色。

“总是这么莽撞。”

【笨蛋凌凌。】

时间在她的眼中拉长了,思绪也一并拉长。

清晰的视野看见石桥上落下了一道紫影,下落速度极快,就像在垂直的空中向她跑来。

可明明他很轻。

比影子还轻。

怨恨逐渐坠落到她面前,袍尾后燃烧着藤紫色的火焰,作为驱动的是破碎的红绳——火焰燃烧的是他多年前第一次死亡时抽干的血。

他太轻了,只有这样,才能坠得快些。

如那次献祭一样,这份怨恨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虚弱,裹在火焰里,最后……

“咔哒。”

伸出透明的指尖,替她按下了收音机上第三个,没有涂色的按钮。

【这个按钮可以随时随地完成一个传送符文阵。这个传送符文阵能够让我本人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藤紫色的符文法阵瞬间在半空展开。

沈凌下落的趋势猛地一停。

而继续下落的怨恨没有停顿,擦肩而过时,他与沈凌的视线对上了,似乎是想笑笑,但最终只是眨眨眼。

怨恨还没有学会笑,也不想学会笑,他只想憎恨沈凌。

“蠢货,我就知道你身上会有一重重的保护机制。”

我就知道完整的我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你。

……真烦躁,因为我也是。

他这句话最终消失在风里,沈凌在重力作用下无法扭头,也看不见他的背影。

但只是片刻而已,片刻的看不见。

下一秒,法阵中飞出一道紫影,沈凌被接入了怀中。

成年男人的怀抱,宽大有力,平稳炙热。

……炙热?

沈凌恍惚间抬头看了他一眼,戴着兜帽的猎魔人嘴唇抿成一条线,下颌线条好看极了,阴影里喉结性感成熟。

可他的眼神是一样的。

和之前坠落下去的那位主席一样,没有温度的眼神,含着冷意,恶意,恨意,复杂得沈凌微微发抖。

猎魔人抱紧她,向下扫了扫,便迅速掏出什么东西向下一扔,在半空中直接踩过了那一点。

他借力跃到一边垂直的水面,又迅速从背后的琴盒里抽出一把琴弓,琴弓如同匕首那样没入岩壁——这里没有真的岩壁,它事实上没入、钉死的是那寂静的水面。

猎人以琴弓为着力点,绷紧肌肉,单手曲臂一次引体,上跳时抽出琴弓,又在最高处重新钉入——就这样直接抱着她从水面爬回桥上。

沈凌全程很乖,连双脚都缩在他怀里,缩成一小团。

直到她被放在石桥的桥面上,才发现自己双膝发软,向下跌了跌。

——没跌成功,他拎起她的腰,让她维持呆愣的状态站好。

沈凌愣愣地让他牵过她的手臂,看着他指尖凝过什么符文,抚摸过断裂的地方,只几下就复原了。

……被抚摸的感觉依旧是温热的。那是温热的实体的指尖。

治好手臂后,他又捏起沈凌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动手去揉她前额处的红肿。

“你……”

动作没停,但撩了撩眼皮,大概是表示在听的意思。

沈凌咽咽口水,声音很小。

“你是哪个阿谨?”

对方又不含情绪地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无奈地弯了弯眼睛,带动眼角的泪痣。

“你的那个阿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