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只爪爪

第四十一只爪爪

【第二天】

薛谨, 终于拥有了一次长久而充足的睡眠。

他睡得太沉,以至于醒来时甚至有点头疼——窗帘紧闭,门窗紧闭, 摆在枕边理应定在七点三十分的手机闹钟也悄无声息——

事实上,当薛谨把手机拖过来,点亮锁屏后看见“11:30”的时钟后, 还有点懵。

迄今为止的漫长生命里,薛先生还从未体验过……睡到中午。

起初他露天蜷在一堆焦黑的稻草里, 压根不存在“休眠”;后来他和桥洞、房梁、天台成为了好伙伴,但凡刮个风下个雨就连远处传来脚步声都会惊醒逃离;再后来……即便是把时间推到人类发明手机之后,这个可怕的男人也会给自己订一连串手机闹钟从而逼自己早起——

哇。

此时,此刻, 薛谨盯着智能手机显示屏上“11:30”的数字, 突然有点恍惚。

我已经……从过去那里……逃离了那么久……吗。

即便是睡到中午……一觉睡到中午的感觉真奇异……不,应该不是讨厌……挺不赖的, 但完全放松的感觉很古怪……不太适应……头有点疼, 关于昨晚具体怎么飘到床上睡着的记忆也……

等等。

薛妈妈逐渐清醒的脑子,第一时间闪过了昨晚回到家后的场景。

以行为艺术的方式悬挂在厨房各个奇异的角落的杯碟……客厅地毯上乱丢的玩具……扔在卧室地上的客厅抱枕……

嘶。

薛妈妈猛地坐起, 再也没有空闲去体会自己第一次睡懒觉的奇妙快乐,撸起袖子就向门外走去——

打扫卫生!整理厨房!然后给沈凌做饭,对了,不知道她吃了多少天的外卖——

“阿谨中午好!”

客厅地毯干干净净,厨房餐桌也干干净净,茶几旁的软垫上,端坐着一个头发金灿灿的漂亮姑娘。

漂亮姑娘端坐的姿势是鸭子坐,一向不安分的手也正正好好摆在了膝盖上,冲他笑的时候还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就差头顶“唰”地打下一道阳光宣告女神降临。

正怀揣着妈妈的自觉撸起袖管的薛谨:“……”

他默默把袖管一点点放了下来。

接着,反向折回卧室,从床上那些被沈凌叼来搭窝的个人物品中找到了自己的眼镜盒,把眼镜戴上。

又从卧室门后的挂钩找到了自己的夹克外套,从外套的内袋里翻出了婚戒,把它重新套在无名指上。

最终,薛谨再次走出卧室。

他推推眼镜,轻咳一声,瞥见茶几旁鸭子坐的漂亮女神像抖抖肩膀。

“凌凌。”薛谨顿了顿,“沈小姐,你对这个称呼没意见吧?”

“……不准再叫我沈小姐了!你昨晚已经说了这个称呼,而现在我钦点这个称呼!”

哦。

目前关于后半夜发生的事薛谨只能想起沈凌凄惨的蚊子包,所以他镇定地点点头,走过去,弯腰。

握住了沈凌乖巧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沈凌又抖了抖肩膀。

“你不要把我的两只爪爪都抓住,阿谨。”她小声说,“我讨厌奇奇怪怪的痒痒。”

薛谨却没有礼貌地退却,而是使用了更加大的力道,握紧了她的双手。

——并缓缓就着弯腰的姿势向她的肩膀探去,侧脸贴近侧脸,头发缠着头发,似乎这个男人打算轻轻吹口气或直接把脑袋亲昵搭在——

“都说了不要用这种姿势握着我的爪爪……讨厌讨厌讨厌……喵呜!喵嗷嗷嗷!”

薛谨只觉得掌中一空,下一刻,手里细腻光滑的触感就变成了毛茸茸。

……他这次已经不是弯腰了,直接半跪在了软垫旁,与软垫中心的金色小猫对视。

小猫弓起了后背,虎视眈眈地向他示威。

哦。

美丽精致女神像骤然变成小动物逃开自己的控制,并没有让这个男人感到不爽。

他动作中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甚至懒得扬起眉毛表示一下惊讶——

相反,他直接伸手拎起了沈凌的后颈皮,让对方保持四爪乱挥的悬空状态,自己则用另一只手伸进了茶几下的空间。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似乎原本把沈凌逼回猫崽的状态就是他的目的,而被拎住后颈的沈凌意识到了不对劲开始疯狂挣扎——

“哐啷啷啷!”

“叮哐叮哐叮哐!”

“咔啦啦啦啦!”

——薛谨摸到茶几下的手,拽出了一大堆被紧紧塞在下面的玩意儿。

玩具、外卖盒、抱枕、碗碟、杯子、各种衣服。

被拎住命运后颈的沈凌:……

她弱弱地“喵”了一声,放弃挣扎,垂下爪爪和尾巴,僵直着后腿,试图假装自己只是一条无辜的金色小围巾。

而薛妈妈望着这一幕,竟然还有点欣慰:“即便是不懂得收拾整理,收拾整理的时候逐渐失去耐心……”

金色小围巾刚才炸起的毛慢慢蔫了。

“……从而想到了一个偷懒的计划,一股脑地把东西全部塞到某个空间里藏起来,留下整洁的外部空间……”

金色小围巾的耳朵也垂成了倒下来的两只小三角。

“……好不容易全部塞进去后发现了自己的疏忽,茶几下方有个口子是透明的,于是便搬来了一个本应该摆在餐桌椅子上的坐垫,坐在上面,试图挡住这个口子……”

金色小围巾的脑袋完全耷拉了下来。

“……然而。”

薛妈妈直击重点、平铺直叙、基本完全洞悉了这姑娘心理的分析,终于迎来了尾声。

“你忘了,沙发上应该是有靠垫和坐套的,凌凌。”

沈凌:……

薛谨缓缓把她放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而后者连尾巴都没抖,如同一条围巾那样趴在了薛谨放下她的位置。

……脸朝下,因为不敢与薛谨对视。

薛先生看着拼命装死的猫崽,感叹道:“其实你不需要这么沮丧。你能主动收拾家里的东西……我很开心。”

“喵呜……”

他戳戳对方的背:“变回来吧,这个姿势趴着对颈椎也不好。”

“喵喵……”

“即便我能听懂,凌凌,也不代表你可以这样在我的膝盖上赖一天。”

“喵!喵喵喵~”

“我不会怪你,我很欣慰。你会主动帮忙做家务,说明你长大了,这是好……”

——薛妈妈,猛地打住。

不仅仅是惊悚于自己刚才冒出来的话是多么无限接近于老母亲心态,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别的东西——

【我不想吃糖水了,我要一个人去客厅收拾玩具。你躺下来睡觉嘛,阿谨。】

【就是因为看到了你的眼睛,我才会把我伟大的计划抛到脑后,只想一个劲待在你旁边玩的!】

【不要看着我从而干扰我哄你开心的伟大计划!】

她的伟大计划。

……她的什么伟大计划来着?

慈爱的薛妈妈掉线了,清醒的薛先生上线了。

身为成年男人,他停止了“给趴在自己膝盖上趴成一条装死的妻子顺毛并温言鼓励,就差给她额头贴小星星”的行为,呆滞地拎开了沈凌,把她放到了茶几上。

沈凌有点懵,但想到这可能是阿谨要严厉教训自己了,便从“趴成一条装死”更改为“收拢爪爪蹲好”的姿势。

昨晚……我是被她一路推回房间的。

在她的盯视下不得不主动关闭了手机闹铃。

原本还费力打算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但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如今,睡饱的薛先生呆滞地盯着自己合法的妻子,觉得过度疲劳可能导致了自己出现了幻听的症状。

“抱歉,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说,昨晚……”

弄清楚沈凌具体说了些什么后,他在这姑娘堪比炸|弹的直白描述前被炸得昏昏沉沉,此时也忍不住掐紧了掌心,平和的语气终于带上点急切:“你……其实,有可能……喜欢我吗?”

那样直白的表达,似乎……的确存在着“沈凌喜欢自己”的可能性。

沈凌皱皱鼻子,薛谨知道这是她感到烦躁时的表现。

他同样知道沈凌用鸭子坐的姿势老实待好是心虚的表现,他注视这个女孩并把她记在心里仔细揣摩的时间也许比他想象中还长。

女孩蹲坐在茶几上,轻摆着尾巴与他对视,接着,张开了嘴巴,让他看到了漂亮的白色小尖牙。

“喵?喵喵喵,喵,喵,喵!”

薛谨:“……”

“我其实听不太懂你的猫语,只不过我之前能读懂你的肢体语言,所以大概能猜出……变回来,凌凌。”

“喵!”

“变回来。”

“喵喵喵!”

“……好的,你有不变回来的权利,但请你在这个问题上不要用猫叫声敷衍我。”

“喵?喵喵!”

“我知道你可以用这个形态短暂地说出几句人类的语言。我们在E国的时候你因为不想从我的背包里出来这么干过很多遍。”

“……喵……”

“沈小姐,我说最后一遍。”

“——都说了不要再叫我沈小姐了!我现在的钦定称呼就是‘凌凌’,而且‘凌凌’是你主动叫的!”

这个称呼成功把乖巧蹲在茶几上的沈凌激起来了,她没再老实缩着爪子,而是重新跳起,变回了垃圾桶约架的霸气站姿——

“我当然喜欢你啦,阿谨你不知道吗?”她的答案同样是脱口而出,又快又急,甚至不需要任何犹豫愣神——这短短的两句话像机关枪一样从她嘴巴里蹦了出来——

“我当然喜欢你,你是我亲自加冕的最好仆人!”

……不。

薛谨心里一沉。

不是这样的。

沈凌能够用这样的姿态,这么轻易说出口的东西,大概不是……

“变回来,沈小姐。”他说,“这个问题,我必须得到郑重的答案。”

金色的猫崽气呼呼瞪了他一眼,下一秒,一只穿着白袜子的脚从茶几上垂落,忿忿踢了一下薛谨的肩膀。

但薛谨此时并不想转移话题把她哄好。

他再次贴近了她,握住她的双手,试图再次确认:“凌凌,我们所说的‘喜欢’也许并不——”

“啪。”

沈凌猛地把手抽了出来。

她又皱了皱鼻子,弄得鼻子上的那一小块蚊子包很滑稽,仿佛什么擦不干净的脏东西。

“你不要总是这样抓着我的爪爪。”沈凌直白地说,“我讨厌痒痒,皮肤本来就很痒,你不要让我的耳朵更痒。我讨厌奇奇怪怪的痒痒,阿谨,你再让我变痒我就重新变回低等猫类,一整天不和你说话了。”

薛谨:“……”

好吧,不需要进一步确认了。

依旧和以前一样排斥我抓她的手,依旧和以前一样坦坦荡荡毫无遮掩。

沈凌所表述的,绝对、绝对、绝对不是自己所期望的“喜欢”。

……啧。

他在想什么呢。

“凌凌,你真……”

你真残忍。

薛谨说到一半,又打住。

不。

这与沈凌无关。

她过分天真,自己是一直明白的。

……而会对这样的沈凌产生感情的自己才是残忍丑陋的那方吧。

他执拗地重新拉过了她的双手,重新扣紧,这次没有给沈凌任何抽手的机会。

沈凌又抬脚踢了踢他的肩膀,重新被薛谨握紧的双手让她浑身上下都痒痒,奇奇怪怪的情绪又来了,黏糊糊的,比被蚊子咬还难以忍耐——

“我怎么啦?我真怎么啦?阿谨,阿谨,放开,放开我的爪爪,我真的要生气了——”

薛谨低头,清醒、隐忍、坚定地吻了吻她的无名指。

就在沈凌的注视之下。

没有任何黑色的静谧遮掩,没有任何酒精的因素催动。

轻得不能再轻的一个吻,或者说是“触碰”更准确些。

一触即离后,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摩挲着她光秃秃的无名指。

……与自己不同,她从来不戴戒指。

因为她是只猫,她觉得婚戒不符合自己的审美,不可以放在嘴里咬。

因为她是个孩子,她不明白婚戒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自己对异性具有怎样的吸引力。

因为……因为她是沈凌,她是祭司。

【你活该。】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了。

他有了一点愚蠢的期待,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并愚蠢地让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而尴尬。

现在应该退回原位,表示自己的歉意,然后去收拾整理家务……

“我会等你。”

从不肯让猎物逃脱的猎人说,“这是我所做出的最大退步,凌凌。而你需要为我漫长的等待支付代价,是的,就算你现在什么也不懂……”

“从今天开始,但凡我看见你光秃秃的无名指,就会亲你。亲你的手指,你的额头,甚至你的耳朵。”

他平静地当着呆愣的沈凌面,又将她的手举到唇边吻了吻,“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如果不想遭到这样的惩罚,凌凌,你就必须每天把婚戒套在这个位置。”

沈凌张张嘴。

沈凌无声地张张嘴。

“是吗?有异议?我会礼貌倾听你的意见,凌凌,但这不代表我会采纳你对此的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