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五条悟不知道在门口搞什么鬼, 最后我只好又从坐热的位置上起来,跑到门口去,发现他还在那儿站着,也许是在想事情。我很无语的走过去问他:“你不进去吗?”

他才慢悠悠的说:“好。”

就在我们打算重新从拉门进去时, 后面嘈杂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风间你小子, 平时都不来喝酒, 怎么今天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没有——”

“我知道哦, 你是失恋了吧?失恋的人身上有种独有的气味,我鼻子很灵,立刻就能嗅出来。”

“你是狗吗?”

和同事调笑的那人,声音我无比熟悉。

我最近撞见熟人的几率也未免太高了吧?

我宁肯相信是因为东京太小了。

“怎么了?”五条悟在我旁边,见我停下了脚步,“不舒服吗?”

“没有。”我想着如果我主动和风间打招呼,事情也许会变得尴尬无比——毕竟我才刚婉拒了他,虽然没有直白的说那个意思, 但我想我们彼此已经都明白了。

我只好装作没听到背后的声音,大步回到了座位上。

然而这家店没有包间,我们坐的位置背后那桌, 在我去抽烟的空隙里客人已经走了, 位置完全空出来了。我刚一坐下, 就见风间和他那同事在我对面的位置落脚了。

我本低着头假装没注意到,可我未料到的是,除了风间, 他们还有其他同事认识我们的人——

“这不是伊地知吗?你们也来这边吃饭——要一起喝一杯吗?”

“晚上好, 奥田先生, 还有风间先生。”伊地知既然点了风间的名字, 我这会儿再装没注意到就过分了, 我也只好仰起头微笑着打招呼:“晚上好,风间先生。”

他吞吞吐吐的、极其不自然的说道:“晚、晚上好一枝小姐。”

我:……你这样不就露馅了吗?

名为奥田的男性本是手搭在他肩头的,见风间的反应后,立刻揽过他的脖子,在旁边说:“你小子……难道……嗯?”

风间一把就把他掰开,欲盖弥彰的咳嗽两声,对自己的同事说:“咳、什么也没有。比起这些,还是赶紧点单吧。”

五条悟的眼光流转一圈过后,颇有兴致的问我们——

“是认识的人?”

在五条悟面前堪称有问必答的伊地知:“是一直和我们这边做交接的公安那边的人。前天和一枝小姐交接工作的就是风间先生。”

“欸——”五条悟看着他们空荡荡的桌子,我一听到他这么说话,就感觉肯定没好事,于是仰着头看他还想做什么。

五条悟就像职场里资历最深、下班聚餐时永远拉着人喝第二轮第三轮、不容拒绝的大前辈似的——

“难得在这里碰到了,大家今天一起喝酒吧。”

……

……

风见裕也感觉对面那人的声音很熟悉,他敢笃定自己绝对听过。即使是同性,他也承认对方外表的出众。如果自己见过他,绝对不会忘记。可这声音分明他听过,却想不起来。

(但是究竟在哪里——)

风间用余光偷瞄着坐在对面的二位。

“终里。”英俊的青年在心上人的身旁坐下,将她盛着啤酒的玻璃杯推远,“一杯就够了吧?”

风间自然是观察着终里的表情——在平日里以少量的忧郁所灌溉的那双眼睛里,此刻是清明万分的,甚至是显而易见的无奈之情。她将自己的杯子重新抽了回来,用指尖摩擦着玻璃杯凹陷的竖条痕迹。

她说:“只是啤酒而已,五条先生,我又不是刚到法定饮酒年龄、不敢大口喝酒就只好拿啤酒开涮的毛头小子,更何况我的一杯还不如你的饮料瓶那么多……”

未等她说完,那英俊青年就直接将杯子推远了,还高调的挥手找服务生说:“麻烦来杯橙汁——”

尾音还未落地,又再次被终里打断。

“可乐,谢谢。”

“哦,那我也要可乐。”

她实打实的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是学人精吗?五条先生。”

风间喝了口玻璃杯中的水,底下有一片金黄的柠檬片,水也带着柠檬的酸味儿。他总算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那声音是谁。

他第一次和终里见面的那天,当晚他给终里打电话时,电话里出现了一位男性的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

这时,他感到自己手肘被人猛地一撞。旁边的奥田前辈提醒他:“你发什么呆?还没开始沾酒就已经像醉了可怎么办?快点挪桌子。”风间才想起方才那英俊青年提议两桌拼桌,店家说只要不影响到其他客人就无所谓,算是允许了。

当两块区域拼在一起,风间才汗颜的发现——

雄性浓度也太高了,高到窒息了点。

(好不容易从雄性密度过高的职场出来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入这个浓度同样很高的酒桌上。)

全场唯一的女性、并且绝对称得上是美人的终里就成了大家目光的焦点。

室内有暖气,稍微坐了一会儿就很暖和了,于是她只穿着修身的白色衬衣,那躯体在四周的人衬托下显得更加玲珑小巧。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将最外面的御寒的外套披在了身上,隔绝了一部分视线,然而她们是跪坐着的,所以那外套只能松垮垮的搭着,不怎么能挂在肩膀上。

奥田和伊地知其实相处得更久,他早就听说他们正在处理一个麻烦的案子了。

出于一点点同僚情,他关切的问了两句:“最近很忙吧?递交过来的文件也变多了,给上面打申请的频率也变高了……啊,对了,现在不是你在负责了吧?前不久看到的文件上,不是你的字。”

伊地知一推眼镜,一手合掌做了个“请”的姿势——朝着一枝这边。

后者露出了清浅的笑容:“我是一枝,现在伊地知前辈手里的部分工作由我来负责。”

“欸……”奥田那双浓密英武的眉毛,在额上高高挑起,“原来如此,我就说伊地知的字怎么变得那么整齐了。啊,我没有说你的字不好看的意思。”

风间想到文书上那娟秀的字,也下意识的肯定了一句:“一枝小姐的字的确是齐整美观,文书工作也做得很缜密。”

“不过,你们现在在做很棘手的工作吧?”奥田一手捏着玻璃杯,对着他们说道:“你们也是很辛苦啊。”

风间也是从前辈口中才知道一枝似乎参与到了什么麻烦的案子里。

对于“麻烦的案子”,风间所能想到的就是加班加点的工作、将疲倦的身子投入到案件的调查之中。

(如果一枝也是这样的话……)

“那个,还是请注意身体。”他差点就把后面一枝的名字也加上去了,还好忍住了。风间知道这可不是单独提名字的场合,既然对方已经婉拒了他,他也不是纠缠不清的男人。

“嗯。”

奇妙的是,一枝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心意,微笑着说:“谢谢您。”

……

……

五条悟看着身旁的人说着本该对谁都是一样的“谢谢”,但他从中察觉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一定要说的话,对自己的客气是疏离、平静的客气。如今在这个人面前的客气,竟然显得温柔不少。

(这又算什么?)

五条悟盯着对方。

他知道是这个人给出的电影票。

前天在办公室,他们就提到要和叫风间的人交接工作。终里昨日上午是去递交了文件才来的,被五条悟问起电影票,她说是“今天”有人送她的,那这个人是风间的可能性相当之高。再加上风间这种腼腆又内敛的表现,在五条悟眼里竟然是如此的透明。

这种感觉真奇妙,他想。

“说到这个……”终里主动对风间说道:“最近由于一些特殊原因,我可能不会和风间先生见面了。”

后者疑惑的问道:“——特殊原因?”

“对,特殊原因。”五条悟接过了话。作为餐坐上外貌优越线以上的人,他一开口就容易吸引人的目光。五条悟语气沉着的叙述道:“终里她啊——姑且算是案件的重要关系者,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暂时无法离开高专了。”

风间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可现在不是就在这里——”

似乎是就等着对方这么问,五条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那是因为有值得信赖的上司在嘛。”

“她的上司不是伊地知先生……咦?”看出五条悟自卖自夸的行为后,饶是风间也不免发出了满是质问的感慨。

虽说以貌取人要不得,但人很难在第一时间排除这种想法。

五条悟见到他们复杂的表情,本该是如愿以偿的满足感却没有到来。他盯着风间那张脸,趁热打铁又添了一句:“终里现在不能离开高专,所以这方面的工作会被转给其他人,你们暂时不会见面了。”

说完,他又添上一句:“或者变成你这边过来高专收资料,也是可以的。”

本该是句调笑的玩笑话,五条悟不知为何说得格外深沉,连带着气氛也被他往下压低了几分。

就像天空在浓密的乌云中显得就像被人往下按压过似的,将云朵的轻飘飘和沉重的阴霾融为一体——五条悟的口吻听上去就像是这种天气。

最后,撕开这朵云雾的,是早就处于漩涡中心的人。

“五条先生。”

终里放下杯子,睨了他一眼——

“别捉弄风间先生了。”

……

……

我不知道五条悟在想什么,但我就是能意识到他好像对风间有股莫名其妙的不悦。我敢肯定这是他们头一次见面,除非在这之前他们就结下了梁子。

等我灌下一口可乐,才发现他们的气氛已经开始变得糟糕了。

一直都在扮演气氛催化剂的奥田似乎眼见不妙,立刻一把拦住风间,对我们说:“五条先生你这么说,这小子会当真的啦。他就是那种超级认真,偶尔还会有点死脑筋的人,不过本质上嘛是个蛮可爱的家伙。”他在五条悟面前夸奖风间,似乎是试图挽回一下他们之间莫名的裂痕。

他说:“不过要我说,他这样的小子搞不好在女人里很讨喜,这说不定会成为我们之中第一个结婚的……”说完,目光在我们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问:“你们应该都还是未婚吧?伊地知和我这边几个臭小子我知道,都是未婚,搞不好都还是单身呢……”

“七海先生呢?”

“未婚。”

“一枝小姐呢?”

我点头:“是未婚。”

最后落在五条悟那里。

有趣的是,在场的所有人竟然都对他有种玄妙的共识感,即使谁也没开口,我好像都能从空气中感受到这种共识是什么。

五条悟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享受了一波大家的焦点目光后,才说出我们早就猜到的答案——

“我当然也是未婚哦。”

说完,在这不到十人的小桌上竟然出现了“嗯,果然如此”的窃窃私语。

我也是相当赞同的抿了一小口可乐。

恰好这时我下进锅里的肉已经完全熟透了,我伸出筷子去夹肉,顺便感慨了一句——

“的确啊,五条先生看起来就不会恋爱,也不可能结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