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位先生的大方和慷慨, 我给五条悟的礼物也就有了着落,心底里的一块石头总算顺利着陆了。
五条悟的生日我几乎是掐着时间开始算什么时候了,墨镜和袖扣二者之中总要送出去一个, 不过据我观察, 还是墨镜的实用程度对他更高一些。
翌日,我从床上起来时还是睡眼惺忪的状态,半梦半醒的起来洗漱, 穿好衣服,身旁少了个动静很大的人, 世界顿时安静了不少,安静到让我怀疑自己还在一个无声无息的梦中仍未醒来。
“真不习惯。”我嘟囔着开始准备早餐。
我在厨房的水池旁, 将洗好的番茄切块夹进三明治里,打开冰箱才想起来我没买火腿片, 也没有培根可以吃,只能吃全素的三明治了。
说来也怪, 我以前没有一定要在三明治加肉食的习惯。五条悟在看到我的早餐搭配后自作主张的帮我塞了火腿片, 然后这个习惯就留下来了。
他的确在吃东西上比我讲究。
今天要去一趟帝丹高中, 不过在场的还有警方的人, 我也只是走个过场的陪客罢了。所以提不上有多高的工作热情, 想着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够了。
等我到了现场,已经有一位短发的女警在等候了。她发尾微微翘起,就像是身体中活力素的外在表现, 见到我来, 我们先是出示证件以示身份, 通报了姓名之后才开始聊工作。
名叫佐藤美和子的警官性子活泼外向, 同她交谈并不会叫人感到负担。
“今天还有一位同事, 不过我让他去帮忙买早餐了, 对了对了,一枝小姐吃过早餐了吗?要帮你一起带一份吗?”说着她就拿出手机,似乎是打算帮我也喊上一份。
我连忙制止:“我已经吃过了,感谢佐藤警官的好意,不用麻烦了。”
没过多久,另一位男性警员就小跑着带着水和食物的袋子过来了。
名叫高木的警官从袋子里取出一瓶宝矿力递给:“水我买了三份,这一杯是给一枝小姐的。”
“谢谢。”我接过后问道,“今天的搜查工作已经有了具体的安排吗?”
他掏出本子:“主要是事故坠楼的学生他所在的班级,年纪,以及教职工的相关人员的问话……除此之外还有她的亲朋好友,社团成员。”
佐藤和高木先去询问教职工了,而我则是去了坠楼的那孩子所在的班级,没想到还没走近教室,就先撞见了熟面孔。
“一枝小姐?”
三岛同学正和同班的男生在窗边聊天,和随意的倚靠在窗旁的同学不一样,他保持着正经的直立姿势,一见到我,那双眼睛便瞪大了,仿佛看见了不存在的幻觉似的——
“我,我看错了吗?一枝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竟然是开始自我否定了。
“你好,三岛君。”我见他站在二年B班的门前,想来也是这个班级的学生,好巧不巧自杀者和他是同班同学。
“真的是一枝小姐?”他低声喃喃道,朝身旁的同学说了句”等会再聊”就主动迎了上来,还不忘记整理自己的校服领带。
我本来想要对他可爱的小心思露出微笑,转念之间却想到了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不也是恨不得面面俱到吗?
“您怎么会在这里?”他先是礼貌的看向我,然后环视四周,见是我孤身一人前来,心中疑惑更甚。
若非是我穿着职业装打扮,搞不好就产生误会了。
“事实上,有些事情需要二年B班的同学们配合调查,我正是为此而来的。”我不喜欢给人不必要的留白幻想,直接道出前来的目的,以工作为准,我说:“上周的坠楼事件三岛君知道吧?”
“这样啊……”他语气里失望太过明显,不过很快就重新整理好了心情,他走到教室的窗户旁,指着其中一个座位——
“这是坠楼的那位宫本美香同学的座位。”他说,“事件过后距今,除了最初警方的人来检查后,再也没有人碰过。”
教室中唯有那个座位周围形成了真空地带,孩子们主动避开,于是死者生前的位置成了喧闹的教室里唯一的孤岛。
只是,上面还写着不太好看的东西——
“去死”,“笨蛋”之类的,也有些不堪入目的词汇,但大多是在说笨,脑子不好之类的,并没有除此之外的羞辱。
“去世的宫本同学在校时期的成绩怎么样?”
三岛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我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照片,对三岛说:“可以打扰你一会儿吗?有几件事我想问问。”
“可以啊。”他说,“我是班长,前几日已经被警方大致问过一些事了,话说回来,这个案子果然是有内幕吗?不过我也认为宫本同学不是自杀。”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前几日还很期待的说‘今年的圣诞节要和男朋友一起去迪士尼约会’,并且和班上的女孩子聊到要买什么新的鞋子来搭配裙子什么的……因为聊得很火热,所以听到的人也不少。大家都想不到她竟然会……”
我点了点头。
既然有聊得来的女同学,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被人在书桌上乱写乱画的被霸凌对象啊?
看出我的疑惑,三岛主动解释起来:“书桌上的字是宫本坠楼前一日写上去的——是她自己写的。”
“什么?”
我再度看向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因为太过简陋,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是同一个人的笔触。
“班上的同学都看见了……大家都记得这件事。对吧?”他问向身旁那个等着他的男同学,后者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前兆吗?”
“硬要说的话……小考的成绩出来了,宫本对自己的分数并不满意这件事算吗?”那男生说完挠了挠头,眼中满是迷惑:“但我认为这也不至于让人发疯失常吧?再说那家伙平时成绩也不算很好……突然变成了对自己的分数高要求的人才奇怪呢。”
三岛也苦笑着说:“所以谁都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啊。”
“你们有见过这个东西吗?”我将方才拿出来的照片递给他们,是一个蓝色的御守。
“这个?知道知道,最近很流行的学业御守嘛,似乎是从哪个补习班传出来的,据说非常灵验——但是只有优等生才能拿到,据说是不会外传的,话是这么说,但我们也都有见过,只是没有机会拥有。”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可是那些求了御守的大多数原本就是成绩优异的尖子生,这之后成绩也依然很好,我觉得和御守没什么关系吧?”
“成绩不好的宫本同学不也有御守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和她不熟啦。”
这之后我又去问了班上的其他同学,以及被害人的社团成员,给出的都是差不多的回复。
“美香?那家伙脑子不好使啦,直到高一还在做辣妹,差一点出勤率就不够了,不过上了二年级后收敛了很多。”
“社团活动说到底就是借个地方喝下午茶罢了,学习?和她沾不上边啦。”
“她最近倒是一直嚷着说要好好学习,因为外校的男友打算考东大,她也想一起去,但是东大又不是临门抱佛脚就能考上的。难道说她以为自己是真人‘垫底辣妹’吗?”
“不过美香最近都有好好上课做笔记,也不怎么逃课了……出勤率好像也上去了一些。总之是比之前要好了嘛,我们也不会说什么打击她的话。”
“她好像太急躁了点,希望成绩立刻就出结果,所以千方百计找别人弄到了只在优等生圈子里发放的御守。不过单纯的迷信罢了,又不能真的帮她提升成绩,我认为太心急了。”
“她不是说,月考的成绩出来之后就去喝男友约会吗?所以我们谁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话到这里,说话的人也不由得停下了。
我对那个贯穿全部剧情的男朋友十分好奇,问道:“你们见过她的男友吗?”
大家纷纷摇头,说:“不知道。”
“照片有见过吗?”
“没有,美香藏得很严实,要不是听到过她和男友打电话,我们还以为是她虚构出来的人呢。”
我合上本子,对她们说:“谢谢你们的配合。”临走前看到女孩子们改短过后的校服裙子和露在外的大腿,我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天气冷,要注意保暖哦。”
一轮问话过后,我对美香的形象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目前已知美香有一个神秘的校外男友,成绩优异,目指东大,而美香似乎对他格外迷恋,甚至开始认真做自己最讨厌的学业,只为了以后和男友不分开。
她还不惜一切手段搞到了只在优等生中流通的,据说非常灵验的学业御守。
而美香和男友约定的圣诞节约会似乎和月考的成绩有关?难道说是没到一定的分数约会就会泡汤?
我在本子上记了下,心想:现在的情侣谈恋爱也太上进了吧?
但只是因为成绩不好,没法约会就一气之下坠楼自杀……也太……
不,我又摇了摇头。
看似荒谬,但未必没有可能。
将事情往糟糕的方向想,万一是美香的男友做了什么手脚呢?更别提有的男生会故意贬低女方,让她们觉得自己是事事不成的失败者,进而操控她们的精神,恶劣一点的甚至会给出死亡暗示。
比如“如果你连这都做不到的话,我就不需要你了,你不如去死吧”之类的——
想到这里,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还没见过美香的男朋友这个重要证人之前,不应该用恶意去揣测他的想法。
一切还是等有了更多线索再来判断吧,仅凭自己的想象就污蔑他人可不是正确的行为。
和高木还有佐藤他们汇合之后,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我们没吃午饭,于是就近找了位置坐下,在包间内我们简单交换了情报。
“宫本美香是由外婆独自抚养长大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跟了母亲。在四岁的时候,母亲因为入室抢劫被犯人残忍的捅了十几刀当场毙命,而美香则是被藏在柜子里,目睹了全过程。后来一直和外婆相依为命,去年外婆也过世了,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
“没有其他亲戚吗?”
“没有。”
高木将资料递给我,上面记录了被害者的资料。
宫本美香是个留着黑色长直发的女孩,长相清纯动人,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是辣妹。
而我则是说了关于她男友的事情,说完后我问道:“我们能找到被害人的男友吗?如果能找到,工作推进起来会更快吧。”
我没有提到自己关于pua的猜想,我担心我先入为主的观念会影响断案工作,没想到干练的佐藤警官似乎是有和我差不多的想法。
“这个男朋友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搞不好真的有问题。”她说,“去年不就发生过类似的案子吗?同居的男友其实是牛郎,为了让女方对自己死心塌地,不停的对其人格进行贬低,然后让女方去做陪酒女来养他,再榨干了对方的价值之后转而投向其他目标,结果被已经离不开他的女方暴怒之下在车站刺死。”
说完,她评价道:“场面可是相当的血腥,而且被人偷拍后还放到了推特上最后被疯传。”
“我知道,是重大新闻呢。”我说,“说起来,前不久不也发生了类似的案子吗?”
比如为了供养自己喜欢的牛郎干脆辞掉了白天的工作去做陪酒女,最后还染上了病,而牛郎也彻底抛弃了她,心灰意冷后跳楼自杀了。
“啊——真是的,希望那个男学生是无辜的,不然事情可就大条了。”佐藤警官一手握拳敲击桌子结束了话题,正好此时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呈了上来,她一边摸筷子一边说:“恋爱这东西,不应该是平等的吗?”
我也饿了,所以没想太多。只点了点头说:“道理大家都明白,实际做起来却很难。”
我夹起一块炸鸡,说:“恋爱中一直是被对方付出的那个角色,久而久之会不会变得认为这是利索当然的事情呢?一旦享受到了被人追捧的甜头之后,就会变得吝啬自己的付出了。”
高木说:“恋爱还真是门学问啊……”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情杀。”
“唔,这倒是不好反驳——”
下午他们要回一趟局里,我也说自己正好要去保险公司提车子。我还是很在意被害人那个神秘男友,于是跟他们交换了联络方式之后,希望有消息也能告知我,佐藤警官爽快的答应了。
我开车回去的路上接到了五条悟的电话,他那边杂音很大,好像是在风很吵闹的位置,但我戴着耳机,所以只能忍受噪音。
“终里。”他喊着我的名字,“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在工作啊。”前面的红绿灯要切换了,我赶紧抬头,心不在焉的听着五条悟的话,我问他:“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你到家了吗?”
“没有。”我透过车窗看着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等待着换灯。
“车已经修好了?”
“嗯,我正在开车。”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些琐碎的小事,难道是工作做完了正闲着在吗?因为注意力分散,我没法很好的领会他现在的感情,只能他说什么我就跟着应两句。我甚至有种荒诞的念头——五条悟似乎在确认什么。
“工作方面怎么样?”
如果他在我面前,我大约能想象出他满载笑意的脸。
我脑海里蹦出来的是佐藤警官的那句——
“事情好像有可能变得大条了。”不自觉就说出口了。
五条悟听到我说不妙之后,大约削减了百分之三十的轻浮,填充进去了一些叫人安心的语气,问出口的是:“没问题吗?”
“啊……没问题,事件的调查尚且处于初级阶段,仍然存在不少我们还没弄清楚的疑点,细致的调查由警方那边的人来提供结果,但目前没有看到诅咒的痕迹。”我说,“‘窗’也的确没有观测到诅咒的痕迹,目前只能将其归为普通的社会案件。”
这次换我来发问了。
“五条先生那边呢?”我本想问他工作是否顺利的,但脱口而出的却成了其他大胆的句子:“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呢?”
啊……我到底在焦躁什么?反正他总会回来的,生日又不会跑掉?
“嗯——”五条悟的声音如扬起的水波,“是想我了吗?”
同坠落在地的尾音一起发生的,还有切换至通行颜色的绿灯。
除了五条悟随口说出的这句,让人惊愕、下意识的陷入忐忑的调笑之外,我面前的道路畅通无阻,没有行人,就连车流都好像看不见了。
此时此刻涌上我心间的,除了知道我们相隔千里后,因距离产生的勇气之外,还有一股又温又热的情绪。回想起今日听到的一句句叫我脑子发涨的话,让我顿觉自己如同逆行而上的小舟,妨碍我的阻力是“不平等”和“缺乏勇气”。
真讨厌。
为什么一直都是他随口说的话让我在意得不得了?我是被惊吓得飞走的海鸟吗?
“是哦。”
“有点想你。”
这只海鸟的翅膀上,每个羽毛都是卑劣、迫切、容易受惊吗?不对,她应该还有叛逆、任性、逆行的振翅方式。
“五条先生有在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