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
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 我在心里默念二位的名字,心里想的却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国木田是我的上一任男友,短暂的交往过半年, 然后普普通通的分手了。
我看向二人——太宰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相比之下国木田就好琢磨很多,比起高高浮在空中又捉不住形状的云朵, 他更像是在地面上稳稳扎根的草木。
还没等我问出那句“你们在工作吗?”就被太宰打断了。
青年仰头让雪花落在面颊上,然后夸张的呼了口气, 说:“今天真冷啊~”
国木田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说话的机会,顺着太宰吐槽起来:“用脸去接雪花, 当然会冷。”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松了口气。似乎是太宰随口找的话题像是给了他一个下台阶安放情绪似的。
他的双手在口袋里, 但看他穿得也不暖和,估计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太宰自不必说, 额头和脸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我举起袋子, 里面装着我几分钟前刚买的新鲜并且微热的面包, 我本想说“要吃吗?”, 但是根据我对国木田的了解,他肯定会拒绝。
太宰应该会大大方方的接受,但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吃, 我的举动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于是我直接从袋子随便拿了两个装好的面包, 上前塞给他们。
我先塞给太宰, 因为他肯定会接下, 只要他接下, 国木田十有**也会接下。
果然, 捂着暖和的面包,太宰再度发出此起彼伏的感慨:“真好啊——国木田君,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吧?工作什么的也不急着这一会啦……你看,都下雪了哦。”
国木田犹豫的抬起手,接住了我给他的面包——是红豆馅的。
他没有灵魂的说了一句:“……工作放在第一位,现在不是悠闲偷懒的时候。”
一小片雪花飞在他拇指上,我看得出来他想回应我的目光,但又缺乏一定的心理准备。
我看着他深翠色的眼睛,对他说:“现在吃掉比较好,里面的芯应该还是热的。”
“啊……好的。”国木田笨拙的收下,然后老实巴交的说了句:“谢谢。”见我一直盯着他,国木田只好下手像太宰那样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
“……好吃。”
“那就好。”我顺口问道:“特意从横滨跑到东京来……是工作中吗?”
“是哦。”抢答的自然是太宰。
国木田看了一眼已经吃完东西的太宰,生硬的开始转移话题:“刚才的工作……还有让我很在意的地方,抱歉,我再去调查一遍。”
太宰完全没有跟上去的打算,而是俏皮的说了句:“那我在这里等你哦——”
换做是平时,国木田肯定会扯着太宰让他不要逃避工作,可现在他根本不提这件事而是直接一个人离开了,临走前还十分规矩的朝我鞠躬道别。
等到国木田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太宰收起了方才荡漾的语气,平静的说了句:“国木田君一如既往的不擅长掩饰表情呢。”
“我知道。”我说,“这也是他珍贵的地方。”
太宰耸了耸肩露出个没什么情绪的笑容,手中的点心已经吃干净了。
“去旁边聊聊可以吗?”
“好。”
我们从旁边绕进商场的室内走廊里,太宰远远的像投篮似的将包装纸的袋子来了个远投,可惜完全失败了——
他一边嘟囔着“可惜啊”,一边弯下腰去老老实实的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走廊里没有风,我们一人靠在墙壁的一侧面对面站着,从这里扭头仍然能看见外面的雪花。
冬风偶尔会窜进来几缕。
“一枝小姐刚才是在挑选礼物?”太宰直截了当的提问,见我瞄着他,他微笑着解释道:“毕竟是男性用品嘛,指向性太明显了,是现在的男朋友?”
我本来想说“是”,但以我对太宰的智商的了解,这种虚荣心十足的谎话只会立刻被他看穿,最后蒙羞的人只会是我。
我只能摇头,说:“不是。”
“嗯?那就是喜欢的人?”
“嗯。”
……总觉得问这些问题不是太宰的风格,搞不好他只是想趁着国木田不在,名正言顺的偷懒罢了。
雪好像下大了些,与此同时刮起了风,劲风把远处的纸看板吹得噼里啪啦作响,像油掉进了锅里。
不知为什么,我开始觉得冷了,于是拿出纸袋里剩下的最后两个点心里的一个,我问他:“介意我现在吃东西吗?”
太宰随意的摆了摆手,表示:“请自便。再说我们刚才不也在吃东西吗?”
热腾腾的红豆馅让我的舌头有种在加热的蜜罐上爬行的感觉,尤其是从口中进入胃中,一路上裹挟着温度进入我的身体里,外部的力量好似能打开内部的关口,我的思路也明朗了起来。
“是为了国木田……先生问的吗?”
“不叫他‘国木田君’了啊?”
“毕竟分手很久了,还是不要那么喊了,会让人觉得我是个自来熟的家伙。”
我不是那种分手之后一定要把对方的痕迹完完全全从自己的生活中清楚才能罢休的人,但是,毕竟都分手了,自然要有些和分手前做些改变的位置。
“一枝小姐也看到了,国木田君还没能完全释怀嘛……责任心强的国木田君一直认为是自己单方面的责任,每天都在为你们分手的事耿耿于怀,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是一见面就露馅了——他还没能做到成熟的应对恋情中留下的遗憾和愧疚嘛。”
我蹙起眉头。
太宰说的太夸张了。
“国木田先生不是会一直拘泥于一场普普通通的恋情的人,说是‘每天都陷在自责之中’就有点夸张了,太宰先生。”回想起国木田方才的样子,我说:“哪有什么百分百不留下遗憾的恋情。”
“更何况他根本没做错什么。”
谈恋爱这件事,不适合就不在一起罢了。
避免尴尬,干脆不再见面,我觉得也挺好的。
太宰继续乐呵呵的煽风点火:“我还以为他会不停的说些责备自己的话,比如‘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很愧疚’……什么的。”
“你只是单纯想看到这样的画面吧?”我说,“很可惜,你的希望要落空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处不来就和平分手罢了。又不是狗血电视剧里那种爱得山崩地裂,要掏心掏肺的哭着说那些乞求对方的话,趴在对方身边诉说自己的满肚子哀切和挽回的话。
我想象了一下太宰无非就是想看到我说的那种夸张的、崩溃的、哭天喊地的场景……
单纯是他的恶趣味作怪罢了。
再说我和前男友的感情也没那么深厚,远不到其中一方会因为分手而哭天喊地的地步。
“不过,知道一枝小姐有了倾心的对象之后,我也好交代嘛。”太宰笑眯眯的说,“国木田君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心中的确有芥蒂,就这么让他彻底忘了这件事也比较好。”
“我也这么认为。”我说,“能帮我传一句话给他吗?”
“作为点心的报酬,可以哦。”
“那就帮我说……‘你一定会遇到理想中的女性,记得对她体贴一点。’这句话吧。”我说,“希望他别再碰到我这种糟糕的人了。”
“哦?”太宰听完,捏着嗓子加了一句:“‘一定不要重蹈覆辙哦,国木田君。’”
我对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十分敬佩,但还是让他一定要实事求是。
“……太宰先生,这句就不用加了。”
不过,加了也没用,国木田肯定听得出来是太宰的即兴改编。
太宰连声应下,他双手插兜走到走廊外沿,外面的雪下小了,但天空仍是灰霾的,他的嘟囔声被风吹走了一下。
“算算时间,国木田君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我说:“那我也要走了。”
温度降了不少,我开始感觉冷了。
乌云压下来,让我有种抬头就会被密布的阴云压在额头的错觉,雪还未停,但风大了不少。
我将自己整个鼻子以下的脸部都塞进了围巾里,再度回到光洁的橱窗面前,看着方才被我一眼相中的袖扣。
圆润的金属光泽被展柜里的灯光展现的淋漓尽致,隔着一层橱窗,我掌握不好它的大小,也许只有我拇指的指甲那么大,可我对其心动不已。
袖扣不是会经常露在外面被人看到的东西,它藏在外套的袖子下面,被黑色的外衣盖住,只在偶尔抬手时散射出它银色的光辉,我喜欢这种隐蔽的存在感。就像是“喜欢”这东西,未必要人尽皆知,我愿意将它藏起来,但唯有我心所属的那个对象必须要知道这件事,他可以不用告诉所有人,但是至少他得知道,或者说他得明白。
这小物件就像一种能寄托爱意的信物。
可是送礼物不能光看我的个人喜好,还得看对方用不用得上。
“那就作为备选之一好了。”
我想来想去,还是付了钱,买下了它。
反正时间还充裕,我多选几个礼物作为备选也可以。
我从店里出来,满脑子想的是还有什么可以当做礼物的选项。然而耳旁再度响起熟悉的声音:
“……一枝小姐。”
是国木田。
他站在雪中,肩膀上有点湿润,他是不是在这里等了我很久,久到有雪落在他肩膀上,然后又化掉了。
“怎么了?”我猜他特地跑一趟,大约还是介怀之前我们分手的事。
“‘别再遇见像我这么糟糕的人。’”
真奇妙,国木田中气十足的声音复述我的这句话时是完全不同的口吻。青年没有像平时那样死死拧紧眉关,表情是舒缓的,我看得出来他想尽力做出和善的表情。
“我认为,一枝小姐不是什么——‘糟糕的人’。”
太宰竟然把这句话也转达给他了吗?
他绝对是故意的。
“……你是特地过来跟我说这个的?还不惜在雪里站了好半天?”我说,“别这样了,小心生病。有什么要说的发邮件给我也行。”
国木田这个人身上最闪光的就是他那股子认真的劲儿,一旦他拿出这份决心,似乎万事都能成。
唯独感情这件事是不讲道理的,再怎么强大和坚韧不拔的意志也不会让双方的心发生偏移。
望着他的表情,我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情绪是怎么样的,就像心中打翻了一本酸橙汁,然而底部却是涩口的烂柿子,混合成令我难以言状的古怪滋味儿,从舌根往上翻了起来。
“我听太宰说,一枝小姐现在已经有心倾的对象了。”
我点点头:“是的。”
我不明白他现在的心情,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现在一定要好好看着他,不可以移开我的视线,要以百分百的认真来回应他的认真才行。
只有这样,才能将过往的事残留在我们之间的波澜给抚平。
国木田顿了两秒,问道:“是……以结婚为前提吗?”
我有短暂的愣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提问。
在记忆之海中拼命翻找,我才想起来我以前说过希望在26岁之前结婚——但我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更何况现在距离26岁还有够久。
“我不知道。”我只能实话实说,“还没有想那么多,能不能交往都不知道。”我扯出一个勉强合格的笑脸,“结婚还早着呢。”
“是吗……”国木田在风雪中低声喃喃。
就当我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时,他却将话题终止了,青年严肃端庄的面庞上正浮现出一种姗姗来迟的轻松,就像是终于将难搞定的课题告一段落后似的。
“总之,一枝小姐请不要说这种贬低自己的话——我想说的仅此而已。”
国木田他只是扶正了眼镜后,朝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身子弯的很低,我看不清他脸的轮廓了。
“失礼了。这边还有工作要办,我先离开了。”
然后背朝着我踏着商业街的石砖隐去在雪景之中。
我仍然站在原地,终于是让白雪飘上了我的鼻尖,混合着钻进去的冷空气,让我感觉鼻子发酸,几乎就要流出泪来了。
我死死的盯着街角,直到青年直直挺着的后背终于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
……
回去的路上,我买了包蓝莓爆珠的七星。
到家后我将围巾甩到一旁,回到卧室里,打开暖气,然后将买来的礼物放进带锁的柜子里。
人在心情混沌的时候会想要做些和平时不同的事情,用这种独特的体验来稀释掉心情中糟糕的部分,就好比去放飞自我,去寻求刺激,而我则是选择拿起戒了很久的烟。
我心中颠簸的原因有二:
一是遇上了分手已久的前男友,这占比百分之三十。
二是国木田问我是否以结婚为前提在追求五条悟,这占比百分之七十。
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第二件事,想着想着就不禁咬紧了牙关。
我在徒步归家这短短的路程之中察觉到——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是并未将五条悟当做是未来可以结婚的对象来看待。
人们在恋爱中所抱有的热切的幻想,大多是对于未来的假设,不论是幻想甜蜜的二人世界、婚礼上披上白纱的样子、又或者是在余晖下携手凝视彼此的眼睛,全都是奔放的脑内剧场。
这些,我竟然一点假设也没有做过。
想到这里,我自己都咂舌了。
浪漫的幻想也许会消亡,但不应该在我对某人正心动的时候。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这种一时半会无法改变的观念让我太阳穴发涨,头昏,无法集中注意力。
想到此处,我拆开烟盒取出一支老朋友,随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其实戒烟很久了,为了点燃这根烟我在家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打火机。我换上平时在家穿的那件毛衣,发现外面雪已经开始下大了,雪花在空中斜飞着。
卧室里有个不落地的大窗户,有一层向内凹进来的坐台,我连外套都懒得穿,坐在靠窗的位置,将窗户打开一丁点。寒气吹进来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然后生硬的叼着烟开始的点火。
咬开爆珠后、比起蓝莓更像是清爽的薄荷,从舌根和鼻腔往上猛蹿的清爽让我在暖气还没充分布满的这个房间里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的深吸气后,却因为长久没碰过烟而不习惯,竟是呛了一口,弄得我捂着嘴咳嗽起来。
眼泪都呛出来了几滴。
然后我就完全清醒了。
方才使我困惑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大概是因为,在我的深层意识里,五条悟是和“结婚”、或者说“恋爱”这两个词完全搭不上关系的人。
他身上不存在“结婚”这个选项,不管对象是谁,我只是单纯认为他这个人不会结婚罢了。所以我很自然的会从未产生过用“未来结婚对象”的眼光去看待他的念头。
“……难怪啊。”我咳了两声,对着窗户发出感慨。
这不代表我已经步入了死局,如果说五条悟是生来就不存在情感的生物,那我自然只能怀抱绝望独自离开,但他不是,他是个人,有血有肉的,抱起来是暖和的,有正常人类的情感的,可是情感分为很多种,没人能说自己能理解所有的情感,然后用理智将他们分门别类。
一个声音在心中低喃:假使他只是暂时无法理解这种感情,那么我就仍有希望,仍然可以进行尝试——
我又再度含住烟嘴,然而这次什么都没吸到,我这才看见前端已经熄灭了——就因为我刚才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于是我的手再次摸上打火机,打开开关。
“咔嚓——”
和打火机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大门打开的声音。
我摸过手机,看到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今天这么早?
我扶着床旁的墙想要下来,想到手里还有刚点的烟,应该灭掉再去见他,然而环视四周,才意识到我傻兮兮的忘记拿烟灰缸了。结果还没等我脚挨到地,就被前来查寝的五条悟逮个正着,我十分尴尬的想把烟藏起来,然而我忘记了床头柜旁还有我买的整整一盒。
五条悟走到床旁拿起烟盒,轻巧的纸盒像皮球似的被他拿在手里抛了两下。
问我:“你抽烟吗?”
我尴尬的看着他,说:“……我戒了。”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说谎可不好。”五条悟指着我手里开始掉烟灰的烟头,“再说,烟灰弄到地毯上你会不高兴的吧?”
“我真的戒了。”我信誓旦旦的说:“你可以打开检查,看看我是不是只抽出来一根。”
五条悟像只好奇的猫,用拇指指甲推开烟盒盖子,看着里面空出来的那块位置,无感情的说了句:“啊,真的。”
他已经把眼罩扒下来了,歪着脑袋看向我手中的白色烟卷吗,问:“……你还要继续吗?”
“咳……我去厕所丢掉。”
可能是长期戒烟,我完全忘记了抽烟的时候要备个接烟灰的东西这种常识性的问题。我急匆匆的套上拖鞋,打算往洗手间跑,五条悟先一步走上前来从我手里夺过那根燃着的烟。
“等——”
这还是燃着的烟头啊!
我正要伸手去抢回来,就被他一只手捏住手腕,让我别动。
接着,五条悟像变戏法似的摊开掌心,燃着的半根烟就躺在他手心——准确的说,是和他手心尚有一厘米间距,抖落的烟灰也像是被隔绝在了这一层透明的空间之外。
在房间暗淡的灯光下,他得意洋洋的表情让那双眸子泛着比往常还要晶亮的光芒。
“交给我吧。”
五条悟哼着歌跑去洗手间丢掉了,我很快就听到了马桶冲水的声音。
他回来的时候从饮水机接了杯热水给我,自己拿了盒果汁,上面还冒着水珠,一看就是刚从冰箱拿出来的。
他把水递给我后开始拆开果汁上的吸管包,用牙齿咬着露在外面的白色吸管,然后用手扯下外面的塑料膜,嘴上还在问我:“你之前也抽烟吗?”
“戒了很久了。”我曲起手指头开始计算,“十个月……不,可能已经两年了。”正好是去前年年底的那个冬天戒的。
我接过他给我的水杯,热水的温度完全覆盖过了他的手留下的温度,我有点可惜的抿了口热水,然后回到与漫天飞雪只有一层玻璃之隔的窗边坐下。
……这个人,怎么不给我也拿果汁,好气哦。
五条悟的语气像孩子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怎么今天心血来潮又破戒?”
是啊,为什么呢?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毛线球,无论中间是多么的曲折,首和尾是绝对不会改变的。我将感情全都斩断,得到的结论就是:我被国木田影响了。但我没法说清楚,我是心痛、难受、不爽、还是什么别的感情,就像是所有的调料都放进了碗里最后变成的大杂烩。
“心情不好?”他像变戏法似的取出几颗草莓,上面还挂着水珠,一看就是刚刚洗好的。五条悟已经将吸管插进了饮料纸盒里,然后将草莓含在嘴里,他笑得轻松愉快,问我:“发生什么了?”
我说:“今天碰到了前男友。”
“哦?”他听着我说话,然后一边应声一边朝我这边走过来,“这个超好吃——”
他手中的草莓饱满剔透,水珠逃离不了重力,垂落在果实的前端,尾端的叶子是泛着暗色的绿,被他用手指握住,只将果实的位置呈现在我面前。
“终里,张开嘴。”五条悟像是铁了心要在我说话前完成这次投喂,他把嘴巴张成可爱的形状,然后像哄孩子似的对我说:“啊——”
看来不吃完没法说话。
我只能凑上去用牙齿将果肉咬下来,又怕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所以前面有一大块红白相间的果肉没有被我吃进口中。牙齿将口中的果肉碾碎,草莓酸甜的汁液在口腔中横飞。
“……有点酸。”我捂着脸颊吐槽道:“还是换个季节吃草莓吧。”
把残余扔进垃圾桶的五条悟深受打击的表示:“我觉得还挺好吃啊。”说完,十分自觉的走到床边坐下。
“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他原本低着头用吸管吮着饮料,听完我的话后微扬起头颅看向我:“前男友?”
“对,前男友,要说起来是个有点长的故事。”我阖上窗户,将毛衣的下摆往下又扯了点。
五条悟未必对我的故事感兴趣,我心想,凡人的故事大多都是很无聊的,不论是起因还是经过,以及最后酿成的结果,无非是些无可奈何又没有道理的事情——这种事情,咒术师见过不少吧?
“不错嘛。”
房间里没开灯,深色的阴影落在他的半身上,但那双碧透的眼睛却十分夺目,在任何情况下都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他说:“我不讨厌听故事。”
“十分无聊的故事你也要听吗?”
五条悟:“是否无聊这点要由听的人来判断。”
我弓着腿坐在床边,两手捧着杯子,用指甲把杯壁敲打着发出细细的脆响。
和暗恋的人讲自己的前男友是种什么感受?
很快我就知道了。
“真的是很普通的故事……他比我小一点,算是姐弟恋。工作大概算是公职人员吧?”我将信息做了模糊处理,继续说道:“前年年初我被卷入了一起恐怖事故,报纸和电视上都报道过,规模很夸张。”
“前年?”五条悟记性很好,飞快的就找到了对应的答案:“某大型购物中心的百余名顾客被逃往的□□当做人质……威胁警方安排逃跑路线,“前男友”君是公职人员的话,终里难道是当时的‘人质’之一?”
“嗯。”
这之中还有不少细节,今天就不说了,反正也不影响故事的完整性。
“事件之后又发生了些别的事情,又过了段时间,我们确定了关系开始交往。”
“你们交往了多久?”
“半年,也可能有八个月。”
“好暧昧不清的回答啊。”五条悟对我模棱两可的答案表示不满意。
“因为我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了,只能说个大概数字。”我继续说道:“交往之后就是情侣间那点事,他很忙我也很忙,倒是没什么时间约会……仔细想想也没有过几次约会,去过电影院,看了我们都不怎么喜欢的电影,然后去吃饭,吃过好吃的店,也有完全无法接受的店……”
放到已经一点心动都不存在的如今来看,好像情侣之间的约会大多都是些没什么新意的事。
能够让情绪达到峰值的绝不是什么看电影、吃饭、去游乐园这些事。
只是喜欢的人陪在身边这么简单就够了。
五条悟的手指置于唇边,他看起来对接下来的发展充满了求知欲,他问我:“你们是为什么分手的?”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很忙,没什么在一起的时间,晚上也不会像别的情侣那样通电话,缺乏交流,也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到后来就顺其自然的分手了。”
“——在说谎呢,你。”
五条悟毫不留情的将我的话打断,他说:“只是偶遇就让你心神不宁的打破戒烟的律条的前男友,真的是顺其自然的分手吗?”
“五条先生。”我摸了摸鼻子,“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哈哈——”他笑了两声,明知故问道:“是吗?因为你的谎话实在是不高明,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
“准确的说是我提出来的。”
我一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如飞絮的白雪,说:“前年冬天的某天,我出差回来的路上,突如其来的大雪导致路面打滑,我差点再度遇上交通事故,但是车还是撞了……总之是不能开了,当时又不在市区里,警察赶过来也要不少时间,我等了很久,等到手都冻僵了也没有人经过。”
“偏偏那天我生理期,又痛经得难受。”
“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当时正好在忙,一个都没接。”我说,“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也知道他工作时间紧迫……哦,我先声明我提出分手并不是因为他没接我电话。而是我通过这件事,发现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想起来向他求助,在此之前我找警察、找同事、找朋友……最后才想到找他。”
“就像五条先生之前说的……我认为自己能够解决的,哪怕费劲一点也不喜欢找人帮忙,所以这是我唯一一次朝他提出求助。后来我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多等会儿,警察就来了。”
前几日被五条悟道破天机,我才意识到过度的矜持搞不好只会让自己和他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什么都不让人插手、什么都不让人介入,也就等于将自己的世界完全关上入口。
“也许是因为那天真的很冷,把脑子也冻坏了。”我说,“总觉得那天我变得比平时软弱了不少。”
我继续说:“后来我坐在车旁点烟,因为手冻僵了连烟都握不住,在这个情况下我奇迹般的思路清晰了,我开始回想,发现自从我们交往过后,除了去看过几次电影、吃过几次饭,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等同于只是挂了个恋人的头衔在彼此身上,甚至还不如普通朋友来得亲密,竟然就这么过了半年,简直不可思议。”
“分手是我提的,毕竟相处了这么久都没相处出来什么感情……如果还要这么不清不楚下去,我感觉很对不起他。”我说,“但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认为他自己有很大问题——他没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予我帮助。我解释了很多次不是因为这个……他似乎还是心中有愧。”
五条悟在我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沉默,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突然蹿出一两句让我不知如何应对的耍宝的话。
外面好像变成了雨雪,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在一片寂静之中这声音越发激烈了,成为了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唯一的生源。
平常嬉皮笑脸的人不说话时的,空气中沉默的氛围要比普通人来得强烈百倍。
我试着打破沉默,将窗帘拉上一半,上面的滚轮发出骨碌碌的响声。
我故作轻松道:“很无聊吧?就是这么简单的故事而已。”
我掏出手机,现在已经是六点多了,我有点饿了,可完全不知道吃什么东西。我刚站起身,就见五条悟从思考者的姿势中脱身,他举起手来像小学生上课提问似的:“提问——”
“你们牵手过吗?”
“……啊?”微怔之后,我在脑中进行地毯式的检索,随后点了点头:“好像看电影的时候有过。”
“既然是情侣的话,你们有接吻吗?”
“这个也要问?似乎没有。”
“那么,最后一次提问——”
五条悟开朗的合掌一击,将方才沉闷的空气一击溃散。
他凌乱的发尾向上翘起,弧度恰好是狡黠的可爱。我清清楚楚的看见这张脸庞上,就连柔软的睫毛上也浮现出微妙的强硬,外套立起的领子和房间的阴影交织,将瞳孔的颜色衬得更加明亮,变成了我难以揣测的光辉。
“——你刚才哭了,是因为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