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先生你不知道吗?”
伴随着这句话落地,五条悟看见她漂亮又澄澈的,像猫似的眼睛微微睁大。
即使是竭力在掩饰和克制,也能从其中感受到澎湃的洪流正在激荡,现在是被她用感情的闸口给死死堵住了,但是那双美眸中流转的困惑、疑虑、以及些许的不可置信,依旧成为了出卖她情绪的背叛者。
下一秒,她又表现出自认失言的模样,说:“没什么,我才想起来我也没和你说过这件事,你不知道才是正常的,只是我以为,你是知道我在那附近工作过……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她说着说着,感觉条理出了错,理不顺,索性放弃。
直到那句“算了”出现——五条悟意识到她从方才波涛汹涌的浪潮中再度将一切翻滚的情绪束之高阁,最后平和的吐出了一句“算了”,更像是在进行自我告诫和约束。
五条悟不一样,他不喜欢模棱两可的、不喜欢用自我说服的方式来停止一切。
所以他问:“你之前经常去那家店?”
(也就是说,和那里的店员都很熟悉。)
“嗯。”
终里冷冷淡淡的声音像叉子掉在桌子上似的,仿佛会发出短暂的脆响。
她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五条悟得出结论。
那也好,反正听到现在,他也不怎么喜欢。
找不到原因的不喜欢。
他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情感像纷乱的茧,被人从中间捣开又扒成碎碎的絮状物,在那遍地柔软又纠结不清的白色丝条中,似乎包裹着什么答案。
“你不是要问工作方面的事情吗?”终里看起来完全恢复如初了,她左手本来缩在毛衣宽大的袖子里,如今露出手指前端一点点的位置扶在桌子边缘,受伤的那根指头被她包起来了,粉嫩的手指前端只留下来一小点在外面。
她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
——意思是速战速决,今天没心情聊天。
就算是五条悟,也是能理解这句话中委婉的拒接。
除开一切温暖的、值得回味的居家话题之外,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东西还有工作。不是他们没话找话,而是一提到工作的话题就没法绕开,必须要有始有终才行。
但他本来就不是真的想知道她今天的工作。
“不用。”五条悟说,“你去休息吧。”
(这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啊。)
因为他深知一件事——
反正无论是朝外奔跑多少距离,她最后都会回到这栋房子里。
只要在这里,总是可以找到她的。
这是对五条悟来说绝对稳固的一条认知。
……
……
“我有点困了。”
真的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我物理意义上的犯困了。前几天睡眠就不太好,今天又从一早上开始闹腾,现在只想赶紧补充睡眠,所以我抢先使用了浴室,然后就心满意足的奔向床了。
趁着某人还在用浴室,我开始计划日程。
未来的几天我的预定也是满满当当的,工作、准备给五条悟的生日礼物、参加同学的婚礼、风间先生那边要补交的资料……
“后天是休息日但是要去参加婚礼……”我心想这婚礼的时间选得可真不错,天气预报说那天还下雨,还好是在室内举办婚礼,否则就要泡汤了。
这场雨来得倒是匆忙。
还有一件事,我拿出手机翻到之前拍的五条悟衣服上的标签,再度确认了上面的字。
商标上的品牌即使不用找也知道价格不会便宜,然而为了准确无误的衡量五条悟的经济条件,我去搜了一下,结果是不含税价二十五万日元。
和我第一份工作的底薪差不多。
……当然,我是有提成的。
我家虽然落魄了,但父母留给我的存款倒是还有不少。
少女时期最大的开销源自于购物,我曾经也十分沉迷于装饰自己这件事,但现在对喜欢的短裙、洋装、包包都没了兴趣,省下来不少钱。
一个人生活,总想着钱要多存一些,有良好的经济做支撑才能保证物质上的无忧,所以消费水平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之内降了不少,有意识的控制之后,时间一长,对物质的需求也变少了。
况且之前产生过强烈的“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念头,考虑到年老之后独自生活必须要有相应的金钱储备,所以有段时间我很沉迷于存钱。
工作能力和薪水一样水涨船高,但是加班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幸福感似乎是看着自己的存折里的数字。
很难说是满足还是空虚。
总之,以我现在的能力支付一份足够昂贵的礼物,但送礼并不是越贵越好——有没有什么精巧、又能感受到诚意的礼物呢?
“还是不要从衣服入手了。”
毕竟盲选衬衫之外的款式特别容易踩雷,而且大多也都比普通的衬衣要贵上不少。
再说,万一选到他不喜欢的,以他的性子搞不好直接压箱底,我肯定会受打击的。
要选就选他一定能用得上的东西。
“头疼了啊……”
选择礼物的确是门学问,更别提是给心上人选礼物。
我的确可以当面问他“你想要什么礼物”,他也一定会坦诚的回答我现在想要的东西。但是这和问“你今天想吃什么”“吃蛋包饭”一个等级,只是单纯的给予对方要求的东西,就不能称之为“礼物”了。
礼物这东西和喜欢一样,一定是特别的。
我有想过,五条悟大概不会去喜欢、或者说爱一个人这件事。
尤其是我最近意识到对他来说,大部分人可能都没什么区别,我只是在赌博——
赌自己是不是那个,稍微有一点点不同的人。
不需要比别人高出很多,对他来说,我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特殊就行了。
还有……
如果、如果我能选到合适的礼物,然后在一个绝佳的场景之中亲手交给他。
我希望那时候气氛一定要很好,不可以过于紧绷,会变成僵硬的石头,也不可以太轻松,否则无法承载感情的重负。我希望那天是个晴天,不是晴天也行,那就在室内,在光线最好的位置,能将他的眼睛看得仔仔细细的,还有纤长如织的睫毛,会如蝴蝶振翅散发出充满幻想的美,我能从这种美中汲取到勇气的养分。
如果一切顺利,气氛正好——那时候就告白吧。
“终里——”
隔着远远的我听见五条悟的声音。
我也扯着嗓子回答他:“怎么了?”
“毛——巾——”他喊着:“我忘记了。”
“等我一下。”
起身前我在本子上写下明天的日程:
【给悟挑选礼物。】
然后合上。
……
……
“……下雪了啊。”
我围着围巾走在街头,手里握着杯热咖啡——这是为了暖手特地买的。商业街离我家很近,我自然是没有开车直接走过去的,出门前说今天可能会下点小雪,我完全没当回事。
有的店门前已经提前贴上了圣诞节的装饰,圣诞老人的横标和璀璨的彩带绕在面包店的玻璃窗上,差点藏起底下的面包,我突然来了食欲,进去选了点面包打算带回去吃。
我走进商业街的中心侧,今天不是休息日,所以人并不多,沿着反光的玻璃橱窗迈着步子,我小口啜着咖啡,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上扫来扫去,直到这杯咖啡快见底,我的追寻之路似乎也到了尽头。
我驻足停下,看着玻璃窗前包裹在展示用的绒布盒里的小物件,想要看清楚它的全貌,正在这时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一枝小姐?真巧啊。”
活泼的、轻浮的、像无法降落的气球又像水波,在我认识的人里唯有这一个。
我扭过头,就见到一张笑脸,和他身上标志性的绷带。
在他旁边的自不必说是他的那位金牌搭档,金发青年见到我后身体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僵硬,他推了一把眼镜,也朝我打招呼:“……你好。”
雪花铺在我们中间。
因为太冷了,我一时半会没能挤出笑脸,只好先打招呼:
“下午好,太宰先生,国木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