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复杂、以及“我也许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后悔交织在撞见这一幕的伊地知前辈脸上,看起来就像沙漠中脱水的植物,表情几近枯萎,他又瘦有窄的脸上写满了“我即将受难”的预言词。
伊地知先是僵直在原地,垂下头小声说:“早、早上好,五条先生,一枝小姐。”
“要出门吗?”五条悟开朗的在我背后说道,然后露出和善的笑容,对伊地知说:“位置让给你,走吧。”
伊地知这才露出如蒙大赦的解脱之色,他急促的迈着步子,经过我们身边时说了句“失礼了”,就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我沉默的看着他远去的方向,不知道方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我还驻足在原地,五条悟就大大咧咧的从我旁边绕过,一边顺手将门阖上,走到里面的座位上,从抽屉里翻找起东西来。
——就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不知道是我脸皮太薄还是他脸皮太厚……
五条悟哼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曲子,脚踩在桌子下的踏板上,背靠凳子倾斜呈四十五度,把抽屉里找到的文件单打开,在里面掏找着资料,绝口不提方才发生的事情。
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意?
前辈他听到了多少?他是怎么以为我们的关系的?
“五条先生。”
我走到他旁边,原本是想问“你刚才是不是知道房间里有人”的,但我转念一想,以五条悟直来直去的性子,想必并不在乎时间和场合,只是顺口说了他想说的话而已,我若是用自己的思路去揣测他,才是犯了大错,万一我不识好歹的问出口,他反问一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就是将自己陷入窘境了吗?
对啊,就算是故意的,那为什么呢?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只是巧合吧。
所以话到嘴边,我就问了句别的:“伊地知前辈……他很怕你?”
“——我这个人,性格很差吧。”五条悟说了句颇有自知之明的话,不过说话时他看都不看我,只是随手将找出来要用的资料甩到桌上,看起来也没有要收拾的打算,我见他在忙自己的,我也不专注于他,而是去资料柜旁找伊地知前辈让我今天要去递交的文件。
我背过身去没多久,就听见背后椅子拉得咯吱作响的噪音,五条悟把文件袋弄得扑棱作响,我回头就看见他将东西丢进抽屉里,然后用自己的小腿将下面的抽屉关上,把找出来要用的文件堆在高高的桌面文件柜上。
我扭过头来看手机上文件柜的标号,低声念道:“A-12啊……”随后扬起头颅搜寻这个号码,五条悟就走过来靠在墙边等我。
“伊地知那家伙啊——”五条悟双手环在胸前,不知道是在夸耀什么似的,“是我以前的后辈。”
“是吗?”我一边取资料,确认上面的名字和内容,口头上随意的回答,在我取下资料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尴尬此说的是“后辈”而不是“前辈”。
“……等等,伊地知前辈是你的……后辈?”
对不起,真的没有说他看起来显老的意思……也许只是工作压榨让他看起来有点憔悴。
“既然你喊他前辈,对我也可以称呼前辈吧?”他说,“东西找到了?走吧。”
五条悟单手将他要的资料抱起来,然后将其中一页放到了我的怀中——准确的说是我抱着的文件上。
门再度打开,我迎接着走廊上的日光。
“对了对了,现在就改口叫声‘前辈’来听听怎么样——”他捏着鼻子拿腔作调的喊了一句矫揉造作的:“‘五条前辈~’这样……”
他还玩得挺开心的。
可是针对他的提议,我耿直的表示拒绝:“可是我又不是高专的学生,再说,我不是喊过一次吗?”
他举起手指挥了挥,纠正道:“不是高专,那也是职场的前辈。难道说终里完全不尊敬我?”
“败给你了……”
眼罩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尽管某人嘴角扬起,我也不知道他的喜悦从何而来,五条悟的快乐总是来得让我找不出缘由,如果试图找到其中的规律,去反过来讨好他,还不如顺其自然,说不定会碰撞出有趣的化合作用。
被他主动要求,我感到些许羞涩,于是轻声试着喊道:“那……五条前辈?”
他铿锵有力的回了句:“在!”
然后五条悟很是夸张的“哦”了一声,然后称赞道:“不错嘛,这不是叫的很顺口吗?”
我看着脚下木地板的结合线,吐槽道:“……那种‘天啊我家孩子会走路了’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一直走到楼下侧门我们才分道扬镳,我抱着文件加快脚步去到停车场,我看了下表,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孩子们早已经等了我许久。
“抱歉,我车子在这边,你们先上来吧。”
我赶紧上车,将文件扔到副驾上。
善解人意的熊猫君安慰道:“没关系,肯定是悟耽误了吧。”
我:“……”
“悟有迟到的习惯嘛。”熊猫说,“一枝小姐,如果我掉毛你会介意吗?”
我:“你掉毛严重吗?”
“只是,有一点点可能。”
反正也不是真正的熊猫毛……无所谓吧?
目的地的商业街距离我原先工作的位置很近,过去只不过两条街,步行五分钟的距离就行。还在原来的公司时,有段时间我经常去旁边的咖啡店吃东西,如此说来,我已经好久没去过那家店了,不知道梓小姐是不是还在那里工作。
附近能找到的停车的地方很少,我只好找我熟悉的位置,最后落脚在距离波洛咖啡厅一条街外的位置。
“从这边过去直走……”我拿着五条悟给我的位置,根本不用看导航就说道:“前面右拐,很快就到了。”
“一枝小姐对这里很熟悉?”真希扛着她的咒具,走在旁边问道:“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现场就立刻判断出位置了。”
“我之前在这附近工作。”
“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通俗的说是帮人用钱赚钱的工作,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在面对客户的抱怨……看似是和钱打交道,实际是和人沟通的工作。”我说,“就算是被客户当场情绪垃圾桶的情况也有不少。”
但是为了他们口袋里的钱而不得不继续说着违心的话,说得太多,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正想说的了。
向来懂得活跃气氛的熊猫则是说:“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成年人的世界还真是糟糕啊。”
“也没有那么糟糕,只是普通的工作罢了。”我心想不能给孩子们说这些没有梦想的话题,我赶忙转移主题,说:“你们才是,明明还只是学生,却做着很伟大的事情不是吗?”
“……我是不觉得‘伟大’或者‘厉害’什么的,祛除咒灵的时候没想过那些啊。”真希坦率的表示,“我对沉重的未来也不感兴趣,硬要说的话也并不是为了被人感谢才想做咒术师的。”
此时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的前,诅咒的气息并不强烈,被封锁起来的旧屋附近已经有相关的政府人员打好了掩护,在门口的封锁带前,我要送她们进去。
送这群比我要小,却要独自面对诅咒的孩子们前行。
“但是——”我尝试露出笑容,“无论初衷如何,你们的确在做不得了的事情,就算是不需要,但也值得被感谢。好了,不说这些肉麻的话了。我要降下帐了哦——”
天空中如同黑色黏液分泌似的,帐开始降临。
“祝二位武运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