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顺着后颈的位置往下,食指找到了牙印原本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光滑,一点凹陷进去的齿痕都寻不到了。

五条悟本来好好站着,如今俯下身来一手握拳置于下巴处,不知为何认真端详了起来,在几秒(在我来根本没必要)的等待之后,发出了像搞丢了自己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贴纸的小学生似的声音,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甘,但又觉得“这件事好像在意料之中”的叹息:

“啊,真的消失了,我以为至少能留上个一天呢。”

“那得用多么恐怖的力气咬下去才能做到啊。”更何况被人死死啃一口,困扰的人也只会是我。

感受到他的凝视,我将衣领重新往前一扯,一边系上扣子一边说:“我想了下,大概是因为我们最近见面比较频繁,每次旧的痕迹刚刚消失又添了新的……才会有种‘印记一直没有消失’的错觉。”

他忙的时候比较多,最近我们见面却异于往常的多。越是同他见面,他的形象就在我心中越发明朗的勾勒出来,不论是神光熠熠的蓝色双眸还是鼻梁,又或者是他那不符合我的审美但是却贵的要命的眼镜,竟然全在我的脑海中汇成了一套彩色相册。

我私下琢磨着——咬人这件事搞不好是他孩子气的另一种体现。

毕竟在人身上留齿痕的这件行为幼稚程度上和他童颜的脸高度一致。

但真的只是这样吗?因为孩子气、因为他随性,又或者说只是有这方面的癖好?我认为不是的,但我怎么都没法破解这行为其中到底还有什么奥妙,到底有什么我不明白的含义在其中。

他夸张的哦了一声之后,表示:“力道每次我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为什么突然得意起来了?”

“都不夸我啊,每次都把力道控制得不多不少也不轻松哦。”

“因为疼在我身上,如果夸奖你的话不就变成受虐狂了吗?”

我换了个方式提问:“咬人这一点就不能改改吗?”

“这一点就饶了我吧。”他摆了摆手,做出投降的动作,轻浮的尾音上挑起来,“再说你不是也不讨厌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弄得我反而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要是我显得太在意,不就是我单方面的脑子热了吗?

“就没有中间选项吗……”

“嗯?”听到我的嘟囔,五条悟弯下腰来逼近我方,我再次感受到他是真的很大一只,被他这么俯下身子凑近,我难免感受到了些许压迫,况且我不太适应这个距离——太近了。

在外面,我们从来没用过这么近的距离讲话。

以至于我心跳骤然砰砰高跳,暗自期待他是不是要说点与众不同的话。

然而——

五条悟用没什么起伏的、丝毫波澜也没有的声音陈述道:“讨厌的话就不这么做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

(这不就弄得我下不来台了吗……)

扪心自问,我并不讨厌他的行为,我只是想知道印在皮肤上的牙印中,是否有我期待的那个答案。

(还是说,他希望我强烈的、决绝的反驳他,说出不讨厌呢?)

(让我说“我不讨厌”我怎么说得出口啊,他是故意的吗?为什么用这么平静的语调,如果是像平常那样开玩笑一样轻浮的语气,我也能跟着调侃几句,一笔带过了。)

(算我求他了,像平常那样无厘头的赶紧跳一个话题吧。)

很显然,他没有收回前言的打算,我们还保持着咫尺的间距,我又不想闪避他的目光——否则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然而五条悟不笑的时候那张脸还是有几分唬人的,尤其是见识过他神采飞扬的笑脸后,就越发觉得他半眯起眼睛的样子在那张童颜上格外凛冽,或者说正是因为和脸形成了反差,才叫人有种“他似乎真的认真起来了”的仪式感。

碧色和海色混杂的明眸嵌在俊朗的脸上,嘴角都不扬起了,颇有几分严肃又奇怪的叫人感觉端庄。

但我这会儿又不知道怎么说清楚,最后我使出了一道昏招——

我不自主的抬起手挡在我们之中,然后心中想的全是如何掩盖自己被他戳穿心事后的表情。

我的告白计划还没有完全做好,就这么在他面前失态一定会被他抓到马脚。

但是……

那道目光,我分明感觉还未移开,我僵硬到肩膀都耸起来了。

“你别看我啊……”我也想学他耍赖,转移话题。

我的嘀咕还没完,就听见旁边教室的门一响——

“五条老师?上厕所要这么久吗?”

“那个笨蛋不会是掉进去了吧?”

“……鲑鱼。”

“……装不下吧,真希。”

“还有一枝小姐,难道说厕所里其实有……”

“笨蛋,高专怎么可能有花子!”

“我可没说是花子。”

我的心刹那间提了起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提,然后急匆匆之中我短促的吸了一口气。

——这个姿势被人看到可不太妙,但我身子是斜着的,五条悟要是不移开,我很难站起来。

我只好放下挡在二人面前的手,转而用眼神哀求他,他才漫不经心的重新起身倚靠墙壁,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果汁。

朝着里面说:“啊,马上回来。”

结果旁边教室的门又关上了,谁也没有出来。

我脑中混沌的热血这才降下来,本来想深吸一口气,又觉得太刻意,于是强迫着自己小口小口起伏着呼吸。

“……噗。”

旁边猝不及防的传来了五条悟十分缺德并且毫不遮掩的笑声。

“……别笑啊!”

他笑得更爽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步之外的教室里传出吼声:“笨蛋,吵死了!这里隔音很差啊!”

“看来他们也玩的差不多了。”他摇了摇手里了空罐,我以为他的意思是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于是我从消防栓上下来,捡起脚边的空罐想顺手扔进去,结果技艺不精,投歪了,眼看着就要落到垃圾桶外,却在空中突然改变了轨迹,最后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桶里。

顺手帮了个忙的五条悟吹着口哨,留下一个背影往回走了。我刚准备跟上,结果他猛地驻足,侧过身子来对我说:“晚上想吃什么?”

“哈?”话题转变的也太快了吧,我刚才希望你赶紧换话题的时候你明明很咄咄逼人。

“我请客。”

“这算是补偿?”

“只是想请你吃饭。”

唔……

“鳗鱼饭,我想吃鳗鱼饭。”

“好啊,我正好知道一家不错的店,现在去吗?那我就提前预约了。”

他将墨镜推上去,走在前面小声叨叨起来——

“不过,鳗鱼饭……竟然是鳗鱼饭……是鳗鱼饭啊!”

“干嘛用这种古怪的语气?”

“没,就是想到……是鳗鱼饭啊!”他像复读机似的自言自语了半天后,突然话锋一转——

“刚才的答案,你还没回答我。”

“喜欢还是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