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臣弟恭贺三哥凯旋,”沈季青来到两人面前,莞尔一笑,“臣弟原想亲自到城门口迎三哥回宫,只是没想到三哥行军的速度比预期的还要快。”

沈星阑面上笑容淡了下来,嗓音冷沉:“四弟再过一个月就要大婚,自然得赶回来喝你的喜酒。”

苏长乐看了他一眼。

方才在她眼前肆意张扬的少年已不复见,如今这冷着一张脸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前世淡漠沉稳的他。

随着少年眼中浮现明显敌意,苏长乐发现果然又是自己想太多。

如今的沈星阑还过于青涩,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跟长大之后不显山不露水,遇事镇定自若的那个他相差甚远。

她记得沈星阑和沈季青两人以前感情很好,几乎无话不谈,是所有皇子中最融洽的,比同一个母胎的亲兄弟还要亲,沈星阑对沈季青可说是完全不设防。

但这样好的情谊,却在他从漠北回来之后就全变了,变得针锋相对,甚至反目成仇。

前世她只觉得沈星阑的转变莫名其妙,再加上不久之后他们就在庆功宴上出了大事。当时她觉得沈季青那么喜欢她,两人大婚在即她却被他的兄长强占,被迫成了他的嫂嫂,他们兄弟反目成仇再正常不过。

但这一世……

苏长乐看向朝她而来的沈季青。

这一世,她信谁都不会信沈季青。

沈季青见她从沈星阑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偷看自己,眼底笑意渐浓,“乐乐,过来我这,我们该去凤仪宫了,别让母后等太久。”

苏长乐此时已顾不得沈星阑到底有几天没沐浴,拉过他的手急忙道:“我刚刚都喊啦,你要是食言我以后就不跟你玩啦!”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她的手上。

沈星阑神色自若,眼中似有笑意。

沈季青温润的眸子却瞬间带了丝冷意。

苏长乐素来跟沈星阑水火不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居然愿意跟他亲近。

他还记得那天他想靠近苏长乐却挨了一个耳光。

“三哥刚回京还有很多事要忙,乐乐想玩什么,我陪你。”

他虽没听见两人先前说了什么,却不妨碍他不想看见苏长乐亲近沈星阑。

即便苏长乐只是一颗用来毁掉沈星阑的棋,但在他亲手丢弃以前,她都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是他的所有物,她的眼里不该有别人,就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行,尤其那个人还是沈星阑。

他伸手想将苏长乐拉回身边,沈星阑却早一步反握住她的手,上前将人挡在身后。

沈季青顿了下,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他再如何不在意苏长乐,也无法忍耐旁人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更何况他们再不久就要大婚,沈星阑此举无疑是在挑战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与底线。

沈季青一脸不解的看着沈星阑,嘴角笑意温润依旧:“三哥这是何意?乐乐就算现在只记得七岁以前的事,可如今她也已及笄,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话方落,苏长乐就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几分。

沈星阑手背青筋毕露,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

他面带愠色,答非所问:“孤记得当年离京前,你曾跟孤说你心仪的女郎是温二姑娘,没想到四弟变心得这么快,不到一年就立刻换人,还跟父皇求了赐婚。”

说到赐婚二字时,透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憎恨。。

沈季青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低头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地说:“三哥兴许离京太久,记错了,我未曾与三哥说过这种话。”

这些话苏长乐前世都听过,当时她只觉得沈星阑无中生有,现在她倒是知道他没有说谎。

后来沈季青的确娶了温楚楚。

“就算我真的说了,”沈季青顿了下,朝她看来,“那也改变不了我与乐乐已经定亲,再过两个月就要大婚的事实。”

他眉眼间满满的温柔,依俙还是那个带她游湖赏景,与她纵马观花,那个在大街小巷游人如云,彩灯如星的元宵夜上,抬眸浅笑,静静地站在海棠树下等她的翩翩少年。

回忆如跑马灯般一幕幕闪过,曾经的真心相许,却已面目全非。

身后的小姑娘久久不语,沈星阑困惑回头,却见到她定定望着沈季青,眼尾泛着红|晕。

沈星阑的手指僵了一下,他低下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另一头,察觉到苏长乐的目光终于再回到自己身上,且是那般的深情款款,沈季青不由得一阵身心舒坦。

他愉悦地朝她走去。

原本还好好的小姑娘,却忽然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我没有和你定亲,我不要和你成亲,我明明跟阿娘说过我不喜欢你,我不要嫁人。”

她不停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眼泪,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仿佛真的充满了愤怒却又无力改变的委屈,颤抖的声音中,也刻意带着恐惧与害怕,听得人心中一阵阵揪痛。

这是沈季青第二次见到苏长乐落泪,和头一次一样,他心底再次升起难以言喻的莫名烦躁。

在他面前从未掉过一滴泪的小姑娘,在失去记忆后却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倔强与坚强,天生娇|媚的眼儿红通通,怯怯的咬着娇艳的唇瓣,单薄的双肩更因啜泣一下一下地抖动着,全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

沈季青看着她,温润的眸子翻涌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沈星阑与苏长乐就站在树荫下,两人此时肩并着肩,光影错落交织在他们身上,微风轻轻拂过,两人的发丝随风轻扬。

风起的那一瞬,少年灿若星辰的眸子掠过一抹森然,面色阴沉得可怕。

沈季青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杀意。

他猛地看向沈星阑,却只看到沈星阑剑眉深锁,一脸嫌弃,就如同平时最厌烦看到女子哭哭啼啼那般。

沈季青眉心微动。

沈星阑到底打了三年仗,身上带着肃杀之气倒是不奇怪。

他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他这三哥居然还是没什么长进,一门心思全写在脸上,一如既往的愚蠢。不过刚才听见苏长乐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居然还沉得住气,倒也不算完全没有长进。

沈季青轻蔑一笑,目光再次落回苏长乐身上,烦躁却随着她的哭声,如同藤蔓一般在心头肆意滋长。

他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厌恶这种没由来的心烦意乱。

上回沈季青已经见识过苏长乐的哭功,知道多说无益,上前一步,打算将人打横抱起强制带走。

苏长乐却呜呜咽咽的扑进沈星阑怀中,极不给他面子的哭道:“走开走开,叫他走开,我不要跟坏人走!”

温香软玉忽入怀,沈星阑蓦然一僵,目光复杂的扫了怀里的小姑娘一眼,垂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反复地握拳又松开。

见她哭得双眼通红,眼里满满都是委屈,沈星阑眸色晦暗不明,二话不说拉过她的手朝凤仪宫走去,竟是要直接带她去见林皇后。

沈季青追了上去:“乐乐如今脑子不清楚便罢,三哥居然跟她一块胡闹,你可以肆意风流、不拘小节,她却不能不要名节,我与她大婚在即,三哥难道不觉自己太过分了吗!”

他说得义正辞严,似极为恼怒,却依然维持着翩翩风度,未曾动手抢人。

方才他因占有欲作祟被激起怒火,可到底冷静自持,很快就转念过来,他根本用不着恼怒,沈星阑若要在庆功宴前就自己作死自己那是最好,否则他当初也没必要求娶苏长乐。

沈星阑不屑的冷哼一声:“她怕你,你离她远一点,孤待会儿就会放手让她自己走,先去凤仪宫等我们就是。”头也不回,话说得蛮横霸道。

他刚刚才从宣帝那离开,宣帝只提了苏长乐出了事却没再说其他,显然是林皇后召她进宫的。

沈季青心中冷笑,简直难以相信如此鲁莽无智之辈,就只因为早他半个时辰出生,就能当他的兄长、当这大齐的太子。

他一手背于身后,一手置于腰间,脚步渐缓,最终停在原地。

他就等着看沈星阑庆功宴后还如何坐稳他的太子之位!

沈季青看着两人有说有笑朝凤仪宫走去,面上始终带着笑,眼底却泛起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意。

苏长乐以前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还会远远的就喊他季青哥哥,细细软软的嗓音好听得很,每每见到他就会迫不及待来到他面前,一双眼亮得惊人。

现在见了他,眼里却只剩防备和不耐,甚至连和他靠近一点都不肯。

若说在这之前,沈季青对苏长乐的失忆还抱有着三分怀疑,如今这三分的怀疑也随着她眼中的光芒烟消云散。

沈星阑是苏长乐最讨厌的人,她若有记忆,绝不可能主动亲近,更不会眼露崇拜还与他有说有笑。

她是真的忘了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季青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常年挂着笑的脸,难得显出几许阴沉。

……

苏长乐的眼泪说来也神奇,沈季青一没跟上说停就停,就在两人要进凤仪宫前,沈星阑忽然停下脚步。

“等会儿再进去。”他说完就将候一旁的宫人喊了过来。

苏长乐疑惑的看着他。

沈星阑拿过宫人递上的帕子,来到她面前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居然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紧张。

她还在不明所以,他已经拿着帕子俯身弯腰,将她脸上泪痕细细擦去,动作十分温柔。

少年乌黑长睫低垂,线条优美的薄唇轻抿,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的落在她脸上,淡淡的沉木香萦绕鼻端。

看着沈星阑那张近在咫尺比女子还要俊美的容颜,苏长乐再次不自在起来。

前世两人虽然水火不容,但毕竟成婚多年,最亲密的敦伦之礼自然免不了,可每每在他要完她之后,不管折腾得多狠,不管腿儿有多颤,她都迫不及待的远离他。

远离他的人,远离他的怀抱,远离那令人面红耳赤、混乱不堪的床榻,像现在这样单纯而自然的亲近极少有过。

况且,年少时的沈星阑何曾对她这么好过?

苏长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奇奇怪怪。

“好啦,随便擦一擦就好啦!”她小声嘟囔,佯装不耐烦的挥开他。

她说完就别过头去,没看到沈星阑僵在半空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