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电影协会的诊室里。
“抱歉，刚才有点事耽搁了。”
协会的评估人员走进来，向童昭阐明等会的检查：“这是一项全新的医疗技术，主要用在了解病人的心理状况，你可以当成心理疾病方面的CT扫描吧。”
童昭理解了。
在医学上，很大一个医患困境就是问诊得出来的结果不一定是准确的。有时可能是病人羞于启齿，或者思维误区，例如说了检查前要空腹不能吃东西，病人以为喝碗鸡汤和小米粥不算吃东西——主观上没有撒谎，客观上却误导了医生。
生理上的疾病可以通过CT扫描一眼便知，皮肤脂肪遮不住肿瘤，心理上的顽疾在以前一直只能通过医生循循善诱，得到病人的信任……即使如此，病人本身也不一定了解自己。
本能电影风靡全球，利益驱使下技术突飞猛进，让心理治疗坐上了这辆顺风车。
“我们两个签过保密协议，等会检查结果出来之后，会把检查录像原文件交给你。如果你允许，协会才会留下拷贝副本，”
评估人员作例行提醒，打消对方顾虑：“毕竟就算只是模拟出来的，很多人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内心世界。”
童昭点头表示明白。
“你说得太严肃了，”顾医生微笑着将手中的平板一转，向童昭展示了三个房间截图：“这是三位做过我客户的演员的检查结果，他们做完之后都觉得挺喜欢的，还将结果放在了自己的微博上让粉丝参观。”
三个房间一景分别是满是粉色系玩偶的公主房、ins北欧风的客厅和四面书柜的藏书房。
这些看上去都挺正面的，童昭猜测艺人和公司商量过后才放出来。看到自己的心裏藏著与想象中相符的结果，自然感到高兴。
“如果……”
顾医生再次微笑保证：“检查结果是否保密全看你的个人意愿，即使公司要求我们也不会洩露半分。”
……
当躺进白色全息拍摄舱里的童昭闭上了眼睛后，熟悉的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今天没白来。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也有点好奇自己现在的潜意识会是什么样的。
比较特别的是，这次由于没有角色背景设定和记忆导入，省却了轻微的不适，童昭就像是自然地坠入了轻柔的梦乡。
……
当确定客人已经进入全息拍摄后，评估师才转头问道：“你觉得童昭是个什么情况？”
“童昭的潜意识丰富度应该高于一般人，所以才能拥有富有层次感的演出，”
顾医生话里满是欣赏。
他的确是童昭的粉丝，不是因为那张好看的脸——也许是因为从事相关行业的关系，他会格外注意本能电影演员的潜意识特质：“我猜她的意识宫殿里应该不仅仅只有一个房间。”
根据电影协会里存放的过往资料，年纪越大，经历越是丰富的演员的意识宫殿范围就越大。明明是同一家屋子，其中的布局风格可能差异极大，曾经有一位老牌影帝因为心理问题寻求协会帮助－－
古色古香的玄关点着线香，客厅却是简陋的老房子，窗户糊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能看到厨房里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筷，推开房间，里面是一个上床下笼牢的特殊床具。
这种床具是专供某种不可描述的群体使用的。
影帝拉开底下笼牢的门，将自己关了进去，满足地蜷缩成一团。
床上没有别人，只放满了他曾经获得过的荣耀奖杯。
“你太高看童昭了，”评估师面露不以为然：“我承认她的潜意识表现力和轫性比现在的年轻演员强很多，但她还那么年轻，顶天了就一个房间里多放点东西呗。”
出于职业习惯，顾医生没有反驳他，只是静待监控画面浮现。
一片漆黑。
“坏了吗？没连接上？”
评估师正要去调试设备，灯光亮起了。
和两人想象的相反，童昭的意识宫殿似乎并不复杂。
展示在画面上的，是一个空旷的米白色圆形平台，平台中间放着一张椅子。
很普通的一张椅子，在淘宝上九块九包邮还能买到同款的。
坐在椅子上的童昭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你说的潜意识丰富度应该高于一般人？”评估师乐了，嘲讽同事。
不过如此嘛。
下一刻，随着她的苏醒，一道道门从米白墙壁里如浮雕般浮现了出来。每一道门与门之间大约隔着两米，整齐排列如同黑心群租房，放眼过去全是门，这一道道门包围着童昭，彷佛门后面就要跳出来神秘的怪兽，将纤瘦的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评估师不说话了。
倒不是因为被打脸，而是这环境有点渗人，跟恐怖片似的。
一个心理健康的人的意识宫殿，能是这样儿的吗？
“好，现在开始投放指令。”
评估师操作着拍摄舱，给童昭输入一行心理暗示：
【我丢失了东西，但不知道藏在家的哪里。】
这样就能驱使演员去探索自己的意识宫殿了。
果然，脑海里浮现这个想法的童昭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了第一道门……
淡淡轻烟从门倾泻出来，门后是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部。
里头的雕花牙床上，居然侧卧着一位穿着艳丽衣裙的妙龄少女！
这惊得两人同时瞪大了眼。
意识宫殿里一般不会有别的活人，即使有，也是以死物的形式呈现，例如粗制滥造的玩偶，一瓶写着名字的花，又或是一个人形雕塑……因为本能电影是几乎不可能凭空出另一个活人的。
一整个团队建模师可以通过996加班加点编出壮丽山河。
即使小溪流水，那也是有迹可寻的。
但人的思维没有。
最顶尖的建模师，也只能做出人的外形，无法在全息世界里虚空架构一个活人。
所以才需要大量临时演员。
“镇定一点，想想《海王杀》里的韩执，”顾医生率先找到了解释：“她的潜意识比较特别，这也是她为什么可以胜任差别较大的角色，这位应该就是……《明帝外传》里的贵妃娘娘？”
……
“昭昭，”
艳丽少女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大约比现在的童昭小上六岁的稚气脸庞，眉心点着一朵娇俏的金花作面饰：“你是要来陪本宫玩吗？”
古代背景时，童昭很早就入宫了。
得宠得更快，宫里周围也全是小姑娘，作威作福了好些个年头，后来也没待到变成真正的御姐，完成任务后以少帝白月光的身份离开了。
在她记忆中，宸贵妃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弄丢了东西。想看看有没有落在你宫里。”
“不是特意来找我的么？”
听到这话，宸贵妃不高兴了。
她朝她招手，那截雪白纤细的藕臂上挂着金镯子与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她理所当然地使唤童昭：“过来抱一下本宫。”
在现代里还算是少女的年纪，竟然已是一身活色生香了。
“好。”
童昭对她也好像很包容，走过去与她拥抱了一会儿，待她满足后才离开。
这个房间里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下一个房间里，则是一个东西摆放得满满当当的杂物房。
顾医生定睛一看。
不，房间角落有一个尼龙床，只是太老破小了，第一眼扫过去与背景完全融为一体才没有发现。尼龙床上坐着一个穿背心短裤的女人，年约28岁，比童昭成熟些的脸庞上有一道刀疤，从左脸颊划到鼻梁上。
女人对似毫不在意，正把玩着手上的瑞士刀。
小刀在她指间翻了个花。
“杂物房”里摆放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生存物资，房间的主人要是在和平年代，多半是会被调侃杞人忧天的有备族与生存狂。房间里惟一的光源是尼龙床边上点着的昏黄油灯，柔和了她那张美艳得有侵略性的脸庞。
段歌看见童昭就笑了：“稀客。”
“我来找东西。”
童昭说。
“我这里的东西你最好一辈子用不上，”段歌说道，关怀地看向她：“你状态是不是不太好？”
说完，她走下尼龙床，到童昭面前一把抱住她。
段歌比童昭高一个头，外露肌臂也能看见明显的肌肉线条。
被她有力地抱一下，安全感爆棚。
刚才抱抱宸贵妃时的童昭充满了大姐姐风范，然而被段歌圈在怀里的她，又跟小孩儿似的娇小。
段歌：“好乖好乖。”
童昭仰起脸来抗议：“我已经不是小朋友了！”
“在我眼里还是个宝宝啊。”
抗议无效，童昭不仅被抱抱，还无可奈何地被Rua了一把头发，吸昭崽吸满足了的段歌才放了她走。
“这些人到底是谁？”评估师疑惑。
“可能是不同阶段的童昭对自己的想象，”顾医生给她的意识宫殿合理化：“我们小时候也有吧？想象过自己是假面战士，是被选中的小孩，是迪迦，是魔法少女，然后梦里就觉得自己就真长这个样子了。”
评估师问：“迪迦和假面战士是什么？”
顾医生：“……算了。”
童昭几乎是从段歌的房间里逃出来的。
她白皙的小脸蛋被抱得微微泛红，关上门后有些生气地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末了回头踢一下段歌的房门。
“怎么这么生气？”
男声从后响起，童昭回头。
韩执正笑着看她。
……
“……靠！她意识宫殿里是开了个群租房吗？这合理吗？脑子里能装下那么多饱满的人物？他们甚至可以进行有逻辑的和平对话……”
评估师三观震裂之余，问了下顾医生：“这算精神分裂吗？”
“你对精神分裂的认知可能停留在艺术作品上。”
评估师：“懂了，精神分裂多重人格都没这么夸张。”
顾医生点头：“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
这种情况罕有归罕有，不属违法范围，顾医生更担忧童昭的身体健康－－一个人脑子就像是硬盘，它的承载量是有限的，纵使暂时没人知道这个上限，可是这画面里十个以上的房门，如果每道门后面都有一个“童昭”，对她这个硬盘来说会是很沉重的负担。
顾医生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很魔性的想象。
就是童昭一个人的意识宫殿里就可以上演《AKB48》的总选举战和《创造101》的选秀现场，你一个人能打麻将？对不起，我一个人就能完成一次选秀！
很好，顾医生所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除了韩执外，童昭接下就只见到了两个人，剩下的房间门无论她怎么拧，都是锁上的。
“要再给予暗示指令吗？”评估师问他。
“不，已经足够了。”
顾医生说道。
得到顾医生的允许后，评估师用安全温和的方式将童昭的潜意识从全息拍摄里抽离出来。同一时间，舱里躺着的童昭亦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同于以往结束拍摄后的轻微头痛，这次童昭只觉神清气爽。
她站起来坐到两人面前后，精神弈弈地问：“过了多久？”
“十五分钟，”顾医生顿了一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如果有头痛的情况出现，我建议是去隔壁房间观测一会儿，有专业的治疗师可以通过按摩辅助你放松精神。”
和拍摄电影不同，这场检查等同审视自我。
不是每个人都能舒舒服服地走出来。
当然，一般也不是什么会出大问题的检查。
顾医生见过最严重的一名客户，也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崩溃大哭，撕毁了代表前男友的玩具熊娃娃。
“暂时没这需要。”
“你可以先看看纪录。”
顾医生将平板转过去，让童昭观看回放。
这还是童昭第一次以影像的形式看到自己和其他人格进行肢体接触……毕竟在她的脑子里，虽然何时何地也能谈天说话，但始终少了拥抱，觉得孤单寂寞难熬的时候，亦只能躺在床上抱住超长抱枕。
原来在她的潜意识里，一直很想要拥抱自己。
在外人面前形象高冷的童日天小朋友不免有点赧然。
宸贵妃很难接受：【为什么潜意识里本宫这么幼稚？应该由我来抱你才对。】
难得把童昭抱在怀里一顿揉，段歌倒是很想赶快恢复这段短暂的记忆。
由于童昭在检查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社会的危险性，也没有外界因为不开痛觉豁免而谣传的自毁倾向，顾医生给她出了一张精神健康的证明，只是提醒她：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因为以往患有类似精神疾病的客户，在察觉到其他人格的存在后，往往会暴露攻击性……一个身体就像一艘船，一艘船只需要一个船长，谁都想发号施令的那一个。”
童昭说：“但是我没有。”
“对，你没有，所以我觉得你不能被归为精神分裂，你是很整体的，”
顾医生对她的话先予以高度肯定，再委婉道：“如果每道门后面是一个不同的你，我的建议是不要打开那么多道门。”
童昭顿了顿。
见她犹豫，顾医生没就着这个话题追问下去，体贴地谈到《无情劫》喜人的票房趋势，又小粉丝心态一般的跟她求了合影签名。童昭乐于结束这个话题，合影后就离开了，走前，她回头，真诚地说……
“开不开下一道门的事我会好好考虑，谢谢你的提醒。”
顾医生是业界非常知名的学者，在本能电影协会中也很有地位。在不知道系统存在的情况下，竟然是给予了和系统一样的建议－－
系统也说过以她现在的精神强度，不应该强行打开太多道门。
但不打开门，有些快穿世界里的经历跟回忆就永远想不起来了。
韩执：【不要勉强自己。】
童昭：【我知道。】
踏出协会的大厦，外面的车流与热浪扑面而来。
隔着一条马路停着的保姆车旁边是朝自己挥手的助理，现实中的琐碎如同一个锚点，稳住她的脚步，她低声说道：
“只是变得完整是每个人的愿望。如果连我都记不起来曾经的自己，那当时的童昭不就永远被留在那里了吗？我不要那样。”
顾医生说很多人格分裂会对其他人格展现出较强的攻击性。
童昭是反过来的。
她太爱自己了。
对全世界来说，一个小小的童昭无关要紧，童昭漫长人生里的一小段更加微不足道。
但她会接更多的本能电影，一次又一次地锻炼拓宽精神力，直至可以打开下一道门。
童昭：【请再等等我。】
……
她的脑海里，恢复了检查时记忆的其他人格抱怨：【童昭就是太爱勉强自己了，怪不得潜意识里我们都想抱抱她。】
段歌：【我抱得最用力。】
宸贵妃：【本宫也要抱抱。】
……
和经纪人商量过后，童昭决定将那条十五分钟的影片交给专业人士检查和剪辑一下，去掉一些无用和累赘的镜头。
正好她微信列表里有很多高水平的同行，便发了条动态。
童昭：【有会剪辑短片和做后期的朋友吗？有偿求助。】
昭姐难得发朋友圈，没一会儿就一长串的点赞和评论，其中不乏之前加过的后期剪辑师。
童昭正想从中挑个眼熟靠谱的，就看到一个特别眼熟，熟得不能再熟的名字－－
时千秋：【我配吗？】
后期A：【……】
后期B：【……啊这】
这可是时千秋啊！
剪片水平超一流，经他手的影视作品就没有不火的。
当年在上学时不务正业，据说某个百万粉的影视同人向剪刀手就是他的地下小号，靠着出神入化的剪辑将哈利波特和晴雯的究极拉郎诡异CP带火了，不过本人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算是圈内公开的秘密。
时千秋要是不配，那谁敢说自己配？
他一出来应聘，其他后期师就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
童昭好气又好笑，立马去私聊他：【请不起你这尊大神，太贵了。】
时千秋的出场费，想都不敢想。
【不收钱。闲着也是闲着，手痒了，你想剪的东西麻烦吗？有发挥空间的话我想试试，无聊没趣的话就算了。】
时千秋说话很直接，是童昭喜欢打交道的痛快人。
她将短片发了过去：【是我去协会做检查时拍的。】
时千秋：【那我接了。】
童昭：【你还没看呢？】
时千秋：【有你出现的影片一定不会无聊的。】
童昭被夸得扬眉诧异。
时导夸人的方式清奇，经常把人夸得当场自闭，许珠和陈逐之就是最好的例子，惟独是在夸她时挺像个正常人的。他答应会剪之后就没下文了，童昭也不着急催他，倒是经纪人来关心找到后期师了吗：“要是没找到，我这可以给你推一个。”
“找到了。”
楚姐问：“什么时候剪好？”
“不晓得，随便他吧。”
“谁架子这么大。”楚姐皱眉，怕她被忽悠了。自家宠着的艺人怎么看怎么乖，别看童昭对付外人超凶，对助理和其他幕后工作人员都特别和气，偶有失误她也不会发作
哪个后期师这么Big胆，居然跟昭姐摆架子！
慢吞吞地小口喝着温水的童昭吐出个名字：“时千秋。”
“……”
楚姐掩面败退。
那只好等了，时导那算是搞艺术的而非打工人。
艺术嘛，慢工出细活也是正常的。
征得过时千秋的同意后，童昭经纪人拿着二人再次“合作”的半真半假消息去营销了一波，乘着《无情劫》的热度，给童昭镀金身……
要成为大明星么，只要有真正的作品为基础，营销就可以加速这个过程。
怎么说服大众她是大明星？
经常和大导演大编剧合作；
票火红火；
身负高端代言；
影评一片夸奖之声……造势到位了，便能乘风起。
出乎意料地，过了一周，时千秋就将两个成品发给了童昭。
时千秋：【一个是单纯剪了下。】
时千秋：【原片不错，我另外加了一点素材进去剪接成实验短片，不喜欢可以不发表，就当我送你玩的。】
当时童昭正和经纪人预备前往荒岛求生预热宣传片拍摄地的东西，便正好一起儿看了。
原片两人是看过的，就是平平无奇的粉丝向短片。
粉丝看到自家不同风格形象的姐姐当然会高兴，但它本身并没有诉说什么故事。
童昭找后期师剪片，也只是想剪得精简一点，再配段合适的bgm。
结果时千秋交出来一部微电影。
看完影片后，楚姐呆呆地转头看她：“这……不便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