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一听这话就顿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看着苏恒, 苏恒的神情愤怒中难掩尴尬。显然没料到,家中这样的丑事还是曝露在苏毓的眼前。他压制住自己的戾气,将被他突然大声吓醒的孩子放回原位, 眼睛看向门外:“出去再说。”
苏毓便也将霸道孩子给放回去, 引着苏恒去小跨院旁的会客厅。
两人坐下以后, 仆从们上完茶水便退下去。
苏恒端着茶水呷了一口,将怒火压下去才开了口:“毓娘, 家中有些不堪的事情, 你不必掺和进来。”
事实上,白清乐红杏出墙并非是一次两次了。早在苏恒十四岁的时候便撞见过一次。当时他已经知事了。苏恒十四岁遗精,家中便为他准备了通房。那时候苏恒只初尝情事, 实际上未曾对男女之事开窍。突然之间撞见自己亲生母亲跟别的男子苟且,不亚于一记重击击在了头顶。
苏恒自幼早慧, 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跟在苏威身边做事。他当下便意识到事情严重, 抓到白清乐的当时便命人将院子封起来。一剑刺死了白清乐苟且的男子, 当机立断地将事情给瞒了下来。
当时在场的仆从,除了极为信任的人, 其他人都被他赶出了堵住嘴发卖。白清乐身边替她放哨的两个贴身嬷嬷,被苏威以手脚不干净的名义送出了国公府。
换言之,白清乐的事情之所以能瞒这么久, 并非她运道好, 而是苏威屡次替她收拾烂摊子。
“原来兄长早就知晓……”
儿子都抓到过, 白清乐还敢再犯, 苏毓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说起来,苏毓也是佩服白清乐。到底多大的心,多厚的脸皮,才可以做到如此肆无忌惮?她是当真觉得苏威不会拿她如何?还是觉得自己的美貌可以让她公然藐视封建社会的风俗?想想白清乐那通身柔弱如白莲一般的楚楚气质, 四十四岁依旧风韵犹存的身段皮相,想必年轻时候相貌惊人。
心里嘀咕着,苏毓忍不住问出了一件事:“那么,大哥,父亲知晓这件事么?”
苏恒身子猛然一僵,嘴抿了起来。
苏毓眼珠在眼睑上缓缓地滚动,立即明白了。苏威知道。
老实说,苏威明明知晓,白清乐却还能好好地呆在国公府里这件事,让苏毓心中十分诧异。苏威看起来并不是个宽宥大度之人,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证实了苏毓对苏威的猜测。但是为何,苏威对白清乐如此宽容?忆起白清乐院子里送来的那些好东西,可以说,苏威对白清乐宽容得过了分……
苏恒看着苏毓笃定的脸,挣扎了一下,还是开口纠正:“只能说知道她与人有染,但从未亲自抓到过。”
从未抓到过?苏毓眨了眨眼睛,觉得苏恒这句话说得有意思。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苏恒当真是不愿说太多。压在心头多年的腌臜东西,提一次就膈应一次。但,他看了一眼苏毓,既然苏毓已经知晓,他便也不瞒着:“其实,父亲一直以为,母亲的姘头是当时的京少尹陈树。而这个陈树,已经在几年前因贪污案被斩首示众了。”
“陈树?京少尹?”苏毓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想不起来,苏毓又问起了一个更犀利的问题:“那么大哥,我再问你一句,父亲是不是怀疑我并非他的孩子?而是这个京少尹陈树的孩子?”
苏威不说话,脸色更加僵硬了。
苏毓眼睛眯起来:“是与不是,还请大哥给我一个答案。”
“是。”京少尹是不是受了无妄之灾,苏恒不太清楚。但苏威确实怀疑苏毓苏楠修并非苏家的孩子。
“那,”苏毓笑了一声,“我跟楠修的走失,是父亲动的手吗?”
苏恒:“……”
室内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苏恒不说话,苏毓却基本可以肯定他们走失这件事是苏威动的手,八九不离十。
须臾,苏恒吐出一口气:“毓娘,此时说来话长……”
说着,苏恒便说起了过去的纠葛:京少尹陈树跟苏威是同窗,年少结识。虽然两人的身份差别略大,但当时两家来往还算密切。与苏威出身权贵游戏人间不同,克制板正的陈树寒门出身,娶妻很早,十三四岁便迎娶了青梅竹马的妻子。
夫妻俩鹣鲽情深,但陈树的妻子身子骨儿极差。陈家家贫,但陈娘子却时常要看大夫抓药。光吃汤药的钱耗尽了陈家的家底,陈树的日子过得颇为捉襟见肘。当时苏威便好意将国公府的客院收拾出来给还未科举的陈树夫妻住。以友人的名义,苏家承担了陈家娘子吃烫喝药的费用。
这般被接济的陈树在二十四岁之龄高中,至此走上官途。
走入官途以后,陈家对接济过他的国公府十分感激。逢年过节,苏家有点什么事儿,他总是携礼上门。出入得多,苏家对陈树的进出便也随意。习以为常的,陈树自然而然地也经常出入内院。
白清乐是那种十分惹人怜爱的女子。年轻时候我见犹怜并非只是说说。因着苏威于女色上颇为不检点,白清乐总是愁苦满面。陈树偶尔撞见她在花园中葬花,便会克制地劝上一回。一来二往的,陈树跟国公府少夫人白清乐便亲近了起来。
苏威第一次撞见,是在花园。但当时两人也只是在树下说话罢了。
白清乐趴伏在石桌上嘤嘤哭泣,哭到伤怀处,陈树面露不忍,伸手克制地拍了拍白清乐的后背。不过陈树的这一举措,在苏威看来已然是过了界。
苏威只是由此怀疑,但并未捉奸在床。白清乐被他指着鼻子叱骂之时反咬一口,哭着跑远了。陈树也极力为两人的行迹做解释,并当场义正言辞地指责了苏威女色上沾花惹草,惹得夫妻失和。此番正义之词,苏威嘴上放过了这件事,事后便一直怀疑两人有鬼。
真正令苏威确信白清乐与人有染是在十九年前,白清乐怀孕。这个孩子也不是旁人,正是苏楠修。
事实上,苏威在这段时日因误食一种药材,严重损伤了他的身子。起码在当时的整整四年内,他是没有生育能力的。苏但是白清乐怀孕了。整个后院那么多女人都没能怀上子嗣,就只有白清乐怀孕了。那个时候在白清乐肚子里的苏楠修,会是谁的种?
苏威忆起二十六年的一次宫宴,他带白清乐进宫。醉眼朦胧之时,他晃悠到御花园的锦鲤池子旁吹风醒酒,曾撞见过白清乐衣衫不整地从树后出来。当时没有多想,但一旦开始怀疑,那便处处是疑点。
苏楠修不是他的种,那苏毓是不是也并非他的种?苏威不敢肯定。
无法确信的事情,自然得查。
只是他才将将有动作,宫里当时还不是贵妃的苏妃递话回来,让他不要再查。苏威虽然尚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苏妃既然亲自递话回来让他不必再查,他只能就此作罢。苏威不傻,或者说,他其实十分聪慧。立即猜到,白清乐的肚子怕是跟宫里的那位有关系。
转念一想,苏妃每隔两三个月便会将白清乐接进宫中小住。一住便是十天半个月。依照宫里那位好美色的脾性,不可能对白清乐无动于衷。
迫于宫中那位的龙威,他咽下了这哑巴亏。但是这一口气,就此梗在了苏威的心口。
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苏威只能继续供着白清乐。但是让他一直养着这两个疑似龙子凤孙的野种,苏威根本无法接受。所以养了两年,他便找了个机会先弄丢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毓丫。毓丫丢的时候已经九岁多快十岁了。
被乳娘带出府去看花灯,在夜里挤挤攘攘的人群中丢失的。
其实比起丫头片子,苏威更想丢掉的苏楠修。一个丫头片子养了就养了,将来给不给嫁妆,都是要丢出府的。但给人养儿子就不一样,那可是要混淆苏家血统的。但苏楠修当时年纪还小,吵着要跟姐姐一道出去看花灯。却在出门之前,躲在白清乐的屋子里睡着了,躲过了一劫。
第一次没能将苏楠修丢掉,苏威便在找机会丢第二次。第二次丢的时候,苏楠修已经记事了。他丢失的方式与毓丫还不一样,他是被人迷晕,被拐子拐走的。
按理说,这里头没陈家什么事。但是六年前,陈家夫人病逝。苏威白清乐夫妇去京少尹府邸去吊唁。苏威亲眼撞见,白清乐在陈树的厢房里抱着悲痛欲绝的陈树,一口一个陈郎。当时陈树精神恍惚,被怒气冲冲冲进来的苏威一拳给砸到在地。
过去的种种又再次浮现在眼前。苏威发现自己或许是想错了。白清乐若当真与当今圣上有染,哪里还会继续待在国公府?依照圣上那霸道的脾性,他只可能做出夺臣妻的事情来。
这般一琢磨,苏威才认定了白清乐的姘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他陈树。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陈树因贪污罪锒铛入狱,陈家被抄,陈家子弟全被充作官奴……
“既然已经确信了那样的事情。为何父亲,不,国公爷,居然没有休妻?”苏毓想不通,“我不明白。”
别说苏毓想不明白,苏恒就更想不明白。
至始至终,苏威痛恨得就只有染指白清乐的男人罢了,可从未想过拿白清乐如何。苏恒不懂苏威的这种古怪的想法是为什么,但他也因为苏威的不合理的做法,对女子完全丧失了投入爱意的热情:“男人一旦对一个女子的在意失去了底线,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变得不可理喻。”
苏毓:“……”突然深奥的感情感慨,承受不来。
“不过毓娘,”苏恒摸了摸苏毓的脸颊,“你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们兄妹三人,只有楠修不是。”
苏毓脸一偏躲过去,有些尴尬:“为何?”
“楠修的父亲,”苏恒手落了空,收了回去,“是十年前被我赶出府的一个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