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聪那边尚未有回音, 倒是徐宴又被皇后娘娘召见。
这一次,徐宴将徐乘风一并带过来。既然白皇后打算让乘风去当这个储君,他毫不知情是不可能的。白皇后看到徐宴居然将小孩子带过来, 脸色顿时一变, 严厉地看向徐宴。
“安心吧娘娘, 乘风是个很分得清轻重的孩子。”徐宴拍拍小屁孩儿的脑袋, 牵着人往白皇后的对面走去。
白皇后也好久没见乘风了。上次在金陵一别,已经有半年过去。如今再看到他,竟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这是她的亲外孙,是她女儿的长子!
“乘风啊, 快到外祖母这儿来。”难得见到乘风,先抱抱孩子再说, “外祖母可想念你了。”
徐乘风听这话有些奇怪, 看了看父亲。见父亲点头, 扬起笑脸往白皇后身边跑去。
白皇后是半年未见,关嬷嬷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小祖宗。不得不说,徐乘风这姣好的皮相和见人就笑的习性,叫她见了忍不住鼻头酸涩。眼看着这漂亮的孩子蹦蹦跳跳地栽倒到白皇后的怀里,关嬷嬷在内的几个宫侍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哎哟,哎哟吾的乖乖, ”白皇后抱着软软的孩子,心里仿佛一下子被填满, “乖孙孙。”
徐乘风今儿是突然被他爹带出来的,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原先的白奶奶突然自称他外婆, 心里有些迷糊。但嘴甜是天生的,不清楚状况也不妨碍他会哄人:“哎呀,白奶奶你怎么瘦了啊?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我娘说, 瘦了就不好看了,要好好吃饭……”
白皇后是带过徐乘风一段时日的,两人相处得多。乘风被白皇后搂在怀中他也不挣扎,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把白皇后的眼泪给说出来,他忙伸着小手就替白皇后擦了眼角的眼泪。
“可心疼人了!”白皇后听着心里熨帖,眼泪就更止不住,“真好!你们俩不错!”
徐乘风别看着年纪小,其实敏锐聪明着呢。他从一进门就感觉到不对劲,所有人跟盯什么宝贝似的盯着他。但在座的都是他熟悉的人,所以哪怕觉得奇怪,小屁孩儿也没有太惊慌。
抱着孩子亲香了好一会儿,两人才进入正题。
乘风也六岁了,不小了。大人说话,他其实都听得懂。徐宴从他说得清楚话开始,就那他当一个大孩子在教育。此时见孩子睁着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便干脆将事情说给他听:“白奶奶是乘风的亲外祖母。乘风,好生给外祖母磕一个头。”
乘风听这话一愣,他的外祖母不是国公夫人吗?
他扭过头,茫然地看着他爹,就听徐宴启唇淡淡道:“你没听错,白奶奶才是你娘的亲生母亲。”
乘风眼睛一瞬间瞪大,不太明白。明明他的外祖母尽早还抱着他好一顿夸,怎么突然就换了人?虽说他也喜欢白皇后,但外祖母可以有两个么?心里想不明白,但徐宴这么说,他便扭头去看白皇后。白皇后希冀地看着他。他蹙着小眉头琢磨了一下,试探地唤了一声:“外祖母?”
“哎!”这一声可甜到白皇后心里,她看着小孩儿结结实实地给她磕了个头,眼泪又流出来。
到了这会儿,许多事情就该说开。
徐宴招了招手,本想叫乘风过去坐下。但白皇后抱着孩子,不乐意撒手。
她想抱,徐宴便任由乘风在白皇后身边坐着。宫侍们退出去守住门,两人便说起这次召见的目的。首先白皇后要说的,便是徐宴科举的这事:“若乘风进宫去当这个储君,你就要做出让步了。”
父子俩在皮相上太相似,徐乘风除了一双眼睛像母亲,轮廓上太像徐宴。如今是乘风尚未出现在人前,旁人还未发觉有何不对。将来乘风坐稳了储君之位,徐宴一旦进入官场,有些事情就说不清。白皇后的本意,自然是身为父亲的徐宴暂时做出退让。
“今年的秋闱,你不要下场。”白皇后知道这有些为难,但是为了大计,只能如此,“届时吾会想办法让你远离京城。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定你与毓娘再回来。”
徐宴愣了一瞬,倒是没太多诧异,意料之中。
他与乘风长得有七八分相似,除了一双眼睛不同以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不过面相这种东西想来是见仁见智的,除非两人站在一起比对,否则一个成年人一个幼儿,其实不算太显眼。但白皇后的担忧不无道理,所有的危险都该降到最低。
这件事,徐宴一早就料到了。真要做出选择,其实他不参与科举是最好的。他如今尚未在朝野之中崭露头角,并未有太多的人留意到他。远离朝堂,乘风才会更安全。但,徐宴无法同意这一点。
“不可,”徐宴拒绝了,“今年的秋闱,草民必须下场。”
“你,你这孩子……”白皇后眉头蹙起来,有些不悦,“并非是让你永远远离官场,只是晚个几年。等吾将宫内外料理干净,届时你再下场,熬几年,一样能在官场平步青云。”
“并非为了仕途,”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法容忍将孩子交到旁人手中。哪怕这个人是妻子的亲生母亲,徐宴自然还是自己看护会更放心,“若是担忧相貌叫人看出问题,倒也不必如此。长公主与国公夫人那般想象,二十五年来从未叫人看出端倪。况且,孩子的相貌变化很快,稍做修饰,便能变成另一副模样。”
不管是为了徐乘风,还是为了往后一家子的生存保障。他在做这件事的首要条件,手中握有重权。徐宴不清楚自己能有多少能力,但他越早进入官场,越能尽快掌握权力。
“娘娘,您在宫中有把握护住乘风,但您能有把握在朝堂之上也护住乘风么?”
这些时日,徐宴早出晚归,并不是在做无用功。安家的那位师兄和苏家的那位师兄他都已经见过,也畅谈过几次。看似在聊些时政,但徐宴从他们的口中了解了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消息:“大历的规矩,皇子十五之后方能踏入朝堂。若是乘风当真当了储君,至少得九年之后才能进入朝堂诸臣的视野。若是给草民九年的时光,草民自然会为乘风铺好一条路。”
白皇后没说话,似乎在犹豫。诚然,徐宴的话,比白皇后担忧的更重要。
确实,徐宴的聪慧是有目共睹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徐宴能在豫南书院鹤立鸡群,将来在朝堂上也必定能力远超众朝臣。才情,眼色,应变能力,甚至能借用的势力,他都不输任何人。似徐宴这种极其少见的人才,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让吾考虑考虑。”若徐宴不避世,那她们的行动就要更小心。
白皇后看了一眼眨巴着大眼睛似乎听懂,又似乎没听懂的乘风,眉心拧得打结。
厢房之内,陷入一阵沉默。
徐乘风捏了捏肉墩墩的小手,有点儿云里雾里。什么爹要为了他不下场,明明他爹就是要当大官的,为何要为了他不能下场?心里奇怪,他却也没有打断大人的对话,只安静地听着。
这次他们选的是京郊的一栋宅子,外面人烟稀少。安静下来,洞开的窗户伸出来的枝丫上,鸟雀在叽叽喳喳地鸣叫。许久,徐宴缓缓地开了口:“娘娘打算何时让毓娘知晓她的身份?”
若是要送乘风入宫,乘风这么大一个人不见了,不可能避开苏毓。有些事情必须让苏毓知道。况且,苏毓的能力,徐宴比谁都清楚。或许有些事情苏毓知晓以后,她总会找到更好的方法来应对:“毓娘的聪慧和通透,娘娘早已亲眼见过。有些事情,没必要瞒着她。”
这话一说,白皇后吐出一口气:“是啊,是时候告知毓娘了。”
其实当初瞒着苏毓,不过是不想打搅女儿的安宁。毕竟她短时间内没办法回复女儿的身份,毓娘那样干净明澈的心思,何必拖着她一起怨恨?但如今,瞒也瞒不住。乘风是必然要入宫的,宫里的事情她早已安排好。不出一个月,就要有一个十一皇子横空出世。
白皇后摸了摸乘风的脑袋,她漂亮聪慧的外孙,只能受些委屈。
“你们夫妻俩尽快搬出苏家。”白皇后不知想到什么,讥诮地笑了一声道,“苏家里头龌龊的东西可就多了。若是在里头呆久了,指不定会染上一身腥。”
白皇后的这话说得莫名,徐宴却听懂了。
不仅听懂,徐宴忆起苏毓跟他说过的事情,突然问了一句:“长公主是陛下的孩子么?”
白皇后一愣,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一种类似吃了脏东西的表情,扭曲又讥讽。她低头看了眼乘风,乘风仰头看着她。她无奈地捏了一把他的肉脸颊,忽然扬声道:“来人,将小主子带下去。”
门外进来一个嬷嬷,正是关嬷嬷。关嬷嬷小心翼翼地牵起徐乘风的手,刚碰上软乎乎的小手,她的眼眶立即就湿润了。关嬷嬷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激动,心酸,又高兴。此时轻声细语地安抚了几句孩子,格外郑重地将乘风带下去。走到门外,还将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上,白皇后鲜红的手指在杯子边缘擦了一下。看着茶水荡出涟漪,她才咬着古怪的腔调:“晋凌云是谁的,怕是白清乐自己也说不清吧。”
徐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