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 徐宴却是一宿没睡。
这件事对他的冲击着实不小,徐宴骨子里高傲的秉性,晋凌云的所作所为已然触碰到徐宴的底线。
次日一大早, 徐宴便起身出去了。
苏毓知晓他是自己特殊的有交友圈子。并非表面上看到的只是个书生。但这些事,徐宴不想说,苏毓并不会去干涉。她向来会以己及人,她做事不喜欢旁人过多的干涉。所以徐宴私下里做一些举动, 只要不被人发现,她便睁只眼闭只眼。徐宴是个有分寸的, 这一点苏毓还是很信任他。
如今苏毓的大部分身心, 都在产后修复上。忙碌惯了, 突然必须躺在榻上无所事事, 当真十分折磨。
不过好在徐乘风这小子很贴心,每日都要进来陪苏毓闹腾好一会儿。
说起来,她坐月子已经有小半月。苏毓原本的身子底子有点虚, 头胎生乘风的时候, 没有好好的养着才亏空了身子。这一次因为皇后送来了医女和张嬷嬷盯着,里里外外的进补。偶尔还有太医上门诊脉,借着这次生产反倒把以前亏空的底子给补回来。
如今苏毓出了身子不便还不能出门,精神倒是慢慢好起来。将近一年半的不见大太阳,她的皮肤是一日比一日白皙。吃得好,心放得宽,又狠得下心去虐待自己,脸色也一日比一日红润。
许是体质特殊, 苏毓一次怀个双胞胎,肚子上也没什么妊娠纹。除了肚皮松弛许多以外,苏毓整个人反倒比生产之前娇艳了许多。就是她的这肚子, 苏毓也是狠得下心去练的。她素来在健身上要求严格,兼之月子里控制得好,其实瘦是最快的。
苏毓坚持日复一日大汗淋漓地自虐,身上的肉都紧实了不少。
关于徐宴被掳之事,别看苏毓好似平静无声,这事儿她可是牢牢地记在心上。那个长公主是个怎么回事儿苏毓不清楚,但这长公主并非一个命长的。
虽说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苏毓记得剧情走到最后,长公主是早逝的。未来的大历储君晋凌钺似乎十分厌恶这个妹妹,书中,这个长公主被多次拉出来奚落耻笑。虽说她是个命不长的炮灰,但不意味着她的所作所为苏毓能够一笑置之。
有句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苏毓从不怀疑这句话存在的道理。
苏毓这边正记着帐,宫中晋凌云昨夜跪到半夜,装昏装病被安置在了未央宫的偏殿。凛冽寒风中吹了两个时辰,不出意外,发起了高热。撑着沉重的眼皮她在偏殿等了许久,一直没有见白皇后过来看过她。虽说晋凌云不相信白皇后会真的对她不闻不问,她的心还是咚地一声沉下去。
高烧烧到天明才退,晋凌云醒来之时已经是次日的午时。
这次进宫,身边的仆从都没带过来。偏殿伺候的都是未央宫的宫侍。晋凌云目光泛泛殿中转了一圈,没见到白皇后就算了,连关嬷嬷铃兰芍药几个人都不在。她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来送药的宫侍的胳膊便问白皇后有没有来看过她。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晋凌云这下子是彻底慌了:“母后呢?本宫要见母后。”
“娘娘有要事要做,一大早便去乾清宫了。”宫婢跪在地上,不懂长公主怎么突然就怒了。方才胳膊被晋凌云指甲划破,伤口在流血也不敢捂,惊慌失措。
“母后去乾清宫作甚?”晋凌云越想越怕,忽然掀了被子下榻,“给本宫更衣!”
虽说占了皮相的便宜,晋凌云自幼顺风顺水,不代表她当真是个傻的。晋凌云能长达二十五年叫武德帝将她捧在手掌心,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趋利避害的方法。就像晋凌钺为何突然之间对她态度大变,她敏锐地意识到晋凌钺或许是发现了她的把柄。
而她的把柄能让晋凌钺胆子大到敢对她动手的,晋凌云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盛成珏之死。
果不然,她急匆匆赶到乾清宫,人还没进去,就在门口被杨秀拦下来。
杨秀是武德帝身边的大太监,那是从潜府就陪着武德帝的老人。晋凌云自小到大,从未在武德帝这里被杨秀拦下来过:“公公,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不让本宫进去?!本宫要见父皇!”
杨秀长着一张秀丽的脸,面白无须,貌似好女,也是一等一的好皮相。说起来,武德帝尚美已入骨,他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个个生得貌美。杨秀能长久地呆在武德帝的身边,除了体察入微,做事周全以外,生得一幅绝佳的皮囊才是关键。
抱着拂尘,杨秀缓缓一甩,笑得为难:“公主不若先回去歇歇?今日实在是不便。”
“为何就不便?”晋凌云不依不饶,“难道还有什么是本宫不能听的?!”
“公主您且先请回吧,里头是贵客,陛下此时当真是分身乏术。”杨秀见她这般纠缠,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耐。但知道这位祖宗在武德帝心中的地位,依旧好言相劝,“您若是贸贸然闯进去,指不定会叫陛下震怒。公主,您就听老奴一声劝,快些回去吧……”
“本宫偏不!里头是不是母后?是母后对不是?”
晋凌云现如今满脑子她的事情被捅破了,她要被送去西北给盛成珏填命。一想到从昨夜到如今白皇后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这显然就是放弃了她。晋凌云可是很了解自己这个母后的性子,为了所谓的国家大义,主动送她去死都做得出来!
她还这么年轻,一想到要被送去赴死,晋凌云就冷静不下来。她急起来一把将杨秀推得一踉跄,大步就要往殿里闯:“公公你休想骗本宫,里头必定是母后!”
“公主,公主?”杨秀拽上去想拦住,“娘娘确实在里头,但此时当真不方便硬闯……”
杨秀如此难缠,她火气上来了,直接动手扇人。
杨秀本是好意,结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结结实实一巴掌挨了,都傻眼了。然而他不过这一时的慌神,那边晋凌云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哐当一声撞到墙壁上,屋里正在说话的几个人瞬间目光射过来。晋凌云的目光在落到大刀金马坐在武德帝右下手边的武将身上,脸一下子就白了。与此同时,她发现,殿中并没有白皇后,除了这个武将,武德帝,晋凌钺,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的人都在。
晋凌钺还放下杯盏,偏过头来对着她冷冷地笑了一下,晋凌云瞬间如至冰窖。
一瓢冷水浇在脑袋上,她终于是从惊慌中清醒过来。翕了翕嘴唇,她对上了坐在郑重的武德帝眼神,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父皇,儿臣……”
武德帝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白皇后一直说晋凌云不成体统不能太娇惯,越娇惯往后越不像话。武德帝一直都以为晋凌云天性率真当借口,并没有放在心上。方才殿外的动静他们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明明下令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搅,晋凌云却还敢强行硬闯,简直放肆!
“放肆!”武德帝头一回震怒,“滚出去!”
晋凌云被呵斥得一悚,不可置信地看着武德帝,泫然欲泣:“父皇,儿臣……”
朝臣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各异。武德帝的脸色怒得通红,抓起杯盏狠狠往地上一扔,喝道:“滚出去听不见?!来人!将长公主给朕送回去!”
门外立即冲进来两个禁卫,架住晋凌云便往外拉。
晋凌云第一次在武德帝这里遭遇这样的冷遇,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那个武将,若是她没有看错,就是南阳王身边的得力干将莫聪。莫聪来京城了?为何她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南阳王是发现了什么防着她么?
心里充斥着无数疑问,晋凌云半边身子都麻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南阳王就算发现了什么不对,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拿她怎么样!盛成珏死了都半年了,当日在场的人她杀了精光,盛成珏的尸体都烂得面目全非了,根本就拿她没办法。虽然是这么想,但晋凌云还是慌,满脑子都是找白皇后:“找母后!只有母后才有法子救本宫!”
她昨夜才发过高烧,起身以后滴米未沾,此时头晕眼花。
被人架着丢出了乾清宫,晋凌云忙不迭地折回未央宫。她要找母后,只有她的母后能够救她。昨夜的母女隔阂她已经忽略,毕竟母女哪有隔夜仇?她再不好,不也是母后的亲闺女不是?母后的后半生就靠她撑着,不可能不救她的……
因行动太过慌乱,转身的瞬间她一膝盖磕在石阶上。昨夜才跪过雪地,膝盖都是肿的。此时重重磕下去,她感觉一股麻疼冲上了脑袋,痛到她晕厥。
宫婢们已经吓呆了,七手八脚地扶起她,匆匆地就我那个未央宫赶去。
而此时,白皇后正在冷宫,冷宫的里里外外,被清理得干净。
整座冷宫,或者说,这个房间里,就只有白皇后和蜷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的疯癫女人两个人。白皇后端坐在木凳上看着那女人,沉静的眼中荡开了一丝涟漪。
她来这里已经很久了,去过钟粹宫找苏贵妃说了一番话,便绕过众人来到了这里。冷宫里阴森森的,空气里都是粉尘与霉味,令人作呕。墙角的女人大冷的天儿只穿着薄薄的秋衣,脏到打结的头发遮住了上半张脸,只剩下尖细小巧的下巴。
“卢珊,别装了,”白皇后的嗓音温和平静如春风,无悲无喜,“吾与你商量一桩事如何?”
角落里的女子没动,两只手攥着一朵绢花,咿咿呀呀地唱着听不懂的歌谣。
“吾知晓你想出宫,”没听到她的回答,白皇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你在宫外的情郎,吾可以告诉你,他还在等你。”
唱歌的声音一颤,复又继续唱。
“吾前几日才去见过他,他生了重病,穷困潦倒。茕茕孑立,依旧赖在京城不肯走,”白皇后嗓音不疾不徐,无悲无喜地道,“很可笑对不对?就他这副德行,还有那个脸面说此生非你不娶?”
唱歌的人又是一颤,顿了顿,想要继续唱,但因哽咽,唱不出声。
“吾有法子放你出宫,只要你替吾做一件事。”
唱歌的人终于不唱了,她低着脑袋,一动不动。一股浓郁的馊味混合着臭味从她的身上传出来,白皇后看到有两行清泪从她乱糟糟的头发下滑落下来。她紧紧咬着下唇,下巴都在剧烈地颤。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娘娘想让贱婢做什么?”
白皇后抿了抿嘴角,缓缓地笑起来:“放心,不会太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