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真会挑时候, 大年二十九晚上出生,将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
喜上添喜,苏家上下自然是过了一个好年。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因着新出生的这一对龙凤胎,别说白清乐高兴得整日笑嘻嘻,就是病重缠身只一年活头的老太太人都精神了不少。大过年的,虽没有亲自过来凌霄看, 但日日派人过来看两个孩子。
虽说心中记恨苏毓去了未央宫一趟, 将白皇后给哄好了。苏毓喜得龙凤胎, 苏贵妃也派人送了不少好物过来。苏毓是没见过苏家的这位金贵的姑姑,但苏贵妃的派头和架势却叫她感受个明明白白。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说什么。苏贵妃姓苏,到底已是皇家的女子。一朝嫁入晋王室,她与苏家人就是君臣有别。她就是再大的派头, 那也是旁人应当受的。
自从那日生产次日, 苏毓便开始了坐月子。奶口的嬷嬷是苏李氏替她找的,四个奶口,够两个孩子吃。不必亲自奶孩子, 苏毓就轻松了许多。
白皇后那日送东西过来时, 顺道给苏毓送了两个颇擅长妇科的医女。次日便给苏毓熬回奶的汤药。一边用法治尽快地替苏毓排出恶露, 一边还想法子让她尽快恢复。
这些都是有讲究的,里头的门道, 正巧这两个医女都帮到了点子上。
不得不说, 冬日里生产还是有好处。至少坐月子的时候没有那么大的味儿。苏毓不敢想象, 大夏天如果不能洗澡洗头会是什么感觉。
嫌弃归嫌弃,该遵从医嘱的还是得遵从医嘱。苏毓私心里其实挺相信中医坐月子这一套的。后世证明,坐月子对女子身子恢复和未来都是有好处。月子病是真的会有, 且严重的当真会带一辈子。为了健康,有些事情还是能够忍受的。
这年初的几日,来送礼的人就没有消停过。
苏家背后有苏贵妃和两位皇子在,声势如日中天,多了去的人上门巴结。徐家一家子住府上,也没能有个安静得时候。尤其是洗三那日,苏家进进出出都是人。说来也有意思,大年初二,应该是出嫁娘回娘家的日子。到了苏家,反倒是亲家公携礼上门来。
苏家能算得上正经亲家的,也就白清乐的娘家和苏李氏的娘家。白家远在金陵,自然不提。李家就在京城,李氏的父亲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官职不算太高,但位处翰林,胜在清贵。这也是苏李氏从五品官的贵女能嫁入定国公府的原因。
此事不提,就说苏毓见到这李家夫人以后更迷糊了。原先就觉得苏李氏眼熟,她看到李夫人以后,隐隐约约想起一张脸——远在金陵的婉仪小媳妇儿。
李夫人来瞧过苏毓,又去看了看孩子,留下了一对儿小金锁便离开了。
俗话说一孕傻三年,苏毓拿着小金锁恍惚了许久,后知后觉地猜到一件事。婉仪小媳妇儿似乎提过自己姓李,看这相似的面相,应该是苏李氏的姊妹。
洗三的好日子,白皇后自然没有落下。命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什么吃的用的,孩子用的玩的,她送了整整几大箱子。不仅如此,送礼的内侍还非得去卧室见一见苏毓,给送来一对名字。苏毓这才想起来当初说好的两个孩子的名字将交由白皇后来启。
贴了金箔的信封打开,里头漂亮的一手隶书写了两个名字。
灼灼,方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女孩儿名叫灼灼,男孩儿名叫方思。徐灼灼,徐方思,显然取自诗经。苏毓将名字放嘴里咂摸许久,只觉得倒是好听又别出心裁。
这两个名字,是自龙凤胎的消息递到宫中便开始启。白皇后翻了许多书,总觉得差点意思。翻来覆去的,这才最后圈定了这两个名字。名字送去了,她又高兴又遗憾。因种种原因错过龙凤胎的洗三,送多少东西去国公府都弥补不了这个缺憾。
心口梗得难受,白皇后的这一口气就从年末就梗到了正月里。
冬春季节昼短夜长,日子过得飞快。不过对于心里存了事儿的人,这么多日实在是等得漫长。
白皇后盼了许多日,可算是盼到正月十五花灯节。
说来也巧,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雪刚巧到了十四就停歇,十五这一日大太阳。太阳再大,天儿还是冷得厉害。到处滴水成冰的,没了光的地方就冻手冻脚。
正月十五算是大历的一个小年。这不单单是大历的传统,千百年来都如此。每到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要去河边放花灯。一来祈求家宅平安,二来许愿求那等好运降临。
千百年来,花灯节都是要吃元宵的,是个阖家团圆的好日子。这节日,是到了大历才有了变化。
大历开国皇帝在当初,特特选择这一日与当时的皇后大婚。帝后婚后恩爱两不离,相守到老。因着这个内情在里头,花灯节后来就莫名变成了未婚男女可相约同行的日子。在这一日,有情的男女可以通过将手中花灯赠送给心仪之人,来暗示心意。
每年到了花灯节这天街上都是人挤人,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脑袋。
大历这一日瓦市开放,允许天南海北的商贩来京城走街串巷的做生意。京兆尹也会给与生意人方便,只要不闹事,这一日是通宵达旦,热闹到天明的。所以从清晨天刚亮,天南海北讨生活的手艺人敲锣打鼓,舞狮子,舞龙灯的,叫卖的……不胜枚举,热闹非凡。
按照大历皇室的规矩,花灯节帝后要领着文武百官和命妇在城外祭天。这也是宫里有分位的妃子唯一能出宫回娘家的机会。只要进出有宫人在,宵禁落锁之前回宫,都是允许的。
一般祭天从清晨天没亮便开始,至少得半日功夫。徐宴看了天色,掐着时辰赶往望江楼。
他到望江楼之时,楼下早已有人在等了。
等着那人一张细长的小脸,脸白无须,一看便是个宫里出来的。那人见到徐宴人过来眼睛蹭地一亮。虽没有亲眼见过徐宴本人,但根据铃兰几个描述的特征,他一眼将人辨别出来。那人立马小跑着迎上来,压低了嗓音道:“徐公子是么?主子已经在里头等了。”
徐宴点点头,随人进了望江楼。
望江楼里除了几个闲得打盹儿的跑堂的和一个在柜台后头的掌柜的,别的一个人没有。徐宴目光快速地将里头扫视了一圈,这才随宫侍上楼。两人上了楼梯,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那人脸一转过来,正是刮了胡子的白彭毅。
不必说,里头等着的,除了皇后没有别人。
白彭毅跟徐宴点了点头,替他敲了敲门。里头传出低沉的一声‘进来’,徐宴方推门进去。
门推开,正对面便是一个蚕丝的透明屏风。屏风遮挡着,屋里显得雾蒙蒙的。酒楼不似贵族的府邸,没有地龙,四个墙角燃了火盆。进来就一股暖风扑在联合是哪个,倒也不觉得冷。
袅袅的茶香氤氲开来,四个宫女分四个角落站着。一个嬷嬷跪坐在白皇后旁边,白皇后端坐在窗边,正在煮茶。没有人说话,厢房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除了炉子上的紫砂壶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似乎都在等着徐宴过来。
徐宴绕过屏风大步走过来,白皇后抬手斟了一杯热茶,这才抬头看徐宴:“坐。”
徐宴谢过白皇后,撩袍便跪坐了下来。
白皇后本来寻徐宴是来说事情,但此时,她端着杯盏冷冷地打量起徐宴来。原先觉得苏毓合眼缘,但到底站在外人的角度,没有从看女婿的眼光去看过徐宴。那时候,自然是诸多优点。此时再看徐宴,以一个女儿失而复得的母亲的身份去看,白皇后的眼光不免就挑剔了起来。
炉火温煮着茶水,茶香四溢。关嬷嬷提起茶壶,小心翼翼地替徐宴斟了一杯热茶。
白皇后犀利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徐宴眼观鼻鼻观心,坐直了身子任由她打量。显然他心里也很清楚,身份转变以后,白皇后的态度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不过白皇后打量了许久,什么也没说。
“宴哥儿,”许久,白皇后押了一口茶水后放下杯盏,沉声道,“信你看完了?”
徐宴低垂的眼睫抬起来,直视着白皇后。顿了顿,点头。
“你作何感想?”
“娘娘何意?”老实说,当知晓苏毓并非国公府的姑娘,而是当今皇后正宫嫡出的公主,徐宴心里是惊讶甚至觉得有些荒谬的。堂堂一国公主,天之骄女,被人替换出宫,还沦落到坊间被人肆意买卖。在乡下当了十多年的童养媳……这样的事情,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匪夷所思的。但此时看着满眼仇恨的皇后,这件事还是真实的发生了,且发生在他娘子的身上。
“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既然选择了把事情告诉徐宴,白皇后就不打算隐瞒。她毫不客气道,“当初他们的所作所为,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徐宴抿着唇,没有说话。
“任何一个欺辱过毓娘的人,我都会一一收拾干净。”白皇后木着一张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杯盏中打着旋儿的茶叶,“那些霸占了毓娘东西的,我也会一一讨回来。”
“……娘娘预备怎样?”
白皇后又不说话了,她眼睫下眸色越发的幽暗,与金陵时的沉静全然不同。
苏毓的事情,彻底激发了她的斗志。都说为母则刚,淡泊如白皇后也因为这堂而皇之的欺辱生出了无法遏制的怨恨。她自己如何不要紧,旁人这般对她的孩子。她如今只要想到苏毓八九岁的时候颠沛流离,十多岁便面朝黄土背朝天,处处受人欺辱。而占了她女儿位置的晋凌云这二十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就觉得无法呼吸。
“你可知,当初吾为何匆匆离开金陵?”白皇后没有回答徐宴的话,反而问起另外的事。
徐宴虽知晓不少京中的事情,但这,他确实不知。摇了摇头,静候她开口。
白皇后冷笑:“盛成珏死在了晋凌云的手中。”
一句话落地,徐宴的眼睛倏地睁圆,不可置信地看向白皇后。
然而白皇后那讥讽的笑容无不告诉他,这就是事实。盛成珏徐宴当然知晓,手握重兵镇守西北的南阳王盛家。盛成珏,正是盛家的嫡长孙。长公主居然一声不响地给杀了?还一点风声没有传出来?
“娘娘莫不是听错?”这可不是小事,异姓王盛战,手握四十万西北悍将。这是什么意思,整个大历才八百万户人口,每户人家抽一个兵丁,也不过是八十万的兵力。而大历那么大的疆土,各个要塞都要兵力驻守。南阳王的手中握着四十万兵,等于握住了大历的半壁江山。
“没有听错,”白皇后听到这件事便冷笑不已,“不然你以为吾为何会气到吐血?那个混账一剑将盛成珏刺死。晋雍居然一意孤行将这件事全权瞒下来。”
徐宴的脸色都变了。这不是杀了一个人的问题,这要是闹得不好,远在西北的南阳王对大历王朝生出异心。这可是要兴兵祸,改朝换代的大事!
虽早已知晓当今圣上无治国之才,如此处事,也未免太过糊涂!
“怎样?”白皇后见他神情都变了,又道,“宴哥儿,你有何看法?”
徐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瞬,眼睛里一瞬间卷起风暴。
他迅速低垂下眼帘遮住眼睛里涌动的情绪,对武德帝一一袒护晋凌云的做法有些无法接受。国家大事面前,作为一国之君可不是只考虑自身喜悲。若是将来东窗事发,南阳王兴兵作乱,可不是简单就能料理的。届时生灵涂炭,百姓名不聊生,谁来负责?
许久,徐宴才终于抬起了头。他眼眸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娘娘预备如何?”
“宴哥儿,”白皇后手指扣在了桌案上,哒地一声响,“你说,咱们乘风来当这个储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