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夜里苏毓拿着那玉牌反复地看, 心里猜测着美妇人的身份。玉牌的材质不必说,苏毓上辈子从她祖父的那些宝贝私藏里都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白玉。能用得上这样资质的白玉,美妇人身份铁定不简单。

而这玉牌正面的鸟其实很容易辨认, 凤凰, 若不然, 就是朱雀。

苏毓虽然是博士生,但主修的是生命科学。换言之, 她是理科生。她了解古代的历史大概走向,却无法精准地对古代所有的人文风俗都知之甚祥。她知五爪金龙是唯独皇帝一人能用,但凤凰纹的应用却不如五爪金龙独一无二。

在古代, 凤凰或者朱雀的花纹,皇后和公主是都可以用的。

今日冀北候对美妇人的态度, 苏毓拿不准美妇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左不过不是皇后便是公主。想想古代,皇后是没那么自由,更美那么容易走出宫廷。即便回乡省亲也要上禀天子, 应当不是皇后。若是公主的话, 当今的公主之中有年纪这么大的吗?

苏毓不知道。她对皇室一无所知。毕竟这里是古代,不像现代社会什么信息对外都是公开的。这个时代的信息掌握在上层人手中,皇室的消息,恐怕就是官员都不一定一清二楚。不过, 林清宇临走是说的那句话,苏毓放心上了。不管美妇人是皇后还是公主, 既然将玉牌给她, 还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与她来说,都是一次撞大运。玉牌留着,总是好的。

与此同时,美妇人乘坐林清宇的马车。端着一杯茶水轻轻地吹了一口, 瞥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冀北候小侯爷,淡淡道:“起身吧,坐,跪着作甚?”

林清宇笑了一声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走到车厢角落坐下。

马车缓缓地向金陵城外的别庄驶去,车轮子吱呀吱呀的走得十分平稳。车厢里此时挤着几个人,方才匆匆赶过来的林清宇,以及几个近身伺候的宫人。马车外,礼部尚书小公子谢昊骑马与车把式并肩齐驱,彼此对视一眼。平日里最是潇洒浪荡的谢公子此时脸色有些发白。

车把式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甩一下马鞭。马儿换了个方向,往城外驶去。

“这位怎么会跑到金陵来?”谢昊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心中惊骇。他甩了一下马鞭,打马凑上去。压低了声音,但那脸上还藏不住的不可置信,“无声无息的,陛下也真允了?”

车把式将头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哼了一声:“别多话。主子的事儿,你如何能晓得?”

谢昊被不清不楚地噎了一下,闭嘴了。

眼前的车把式,其实细瞧瞧,年纪也不是很大。二十七八的样子,生得高壮又满脸的络腮胡子。那浓密的胡须这么一遮就是半张脸。若非听声音,还当他是多大的年纪。此时车把式白了一眼谢昊,单腿撑着车椽子将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城外赶。

看似专心致志赶路,其实竖着耳朵听车厢里的动静。

马车里,林清宇外人跟前端方雍容的样子此时荡然无存。俨然一个乖巧谦逊的小辈,坐在角落里,毕恭毕敬地等着美妇人发话。

美妇人喝了一盏茶下去,慢慢地放下杯盏才掀起眼帘。

林清宇被这一眼掀的头皮一紧:“娘娘,不,主子您怎么来金陵了?”

天知道林清宇在得知皇后娘娘驾临金陵那一刻,到底有多惊悚?这位出行可不是一件小事,那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牵一发要动社稷的贵人。不是说后宫一日离不得皇后么?这位主子居然不声不响的跑来了金陵。还身边就这么几个伺候的,别说凤驾了,连护卫侍从都没带。

美妇人,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白皇后。淡淡地瞥了一眼林清宇,心里想着这茶再好果然没果茶好,也没果茶新鲜。吃惯了好茶,就总觉得什么茶水入口的味儿差不多。

“你都能来金陵,吾怎地就不能来?”美妇人眼睛漫漫地一扫,颇有些没趣儿。

这与人说话啊,还是该跟像徐家一家子那样会逗人高兴的人说。徐小娘子说话爽利,想到什么说什么,妙语连珠。徐家的那小奶娃娃也会哄人,小嘴儿巴巴的,说一句就讨喜一句,令人打心底松快。就算那徐小相公一板一眼的,但也不卑不亢,听着顺顺溜溜的。

跟眼前这些人说话,当真是没意思透了。

“不,不是,微臣并非那个意思。”林清宇头皮又紧起来。

其实,冀北候府跟白皇后也算是有旧。

林清宇的娘亲李国夫人曾是白皇后的闺中手帕交,后来两人进宫选秀,一个被指给了还是七皇子的当今圣上,一个则被指给了老冀北候,也就是林清宇的爹。两人分别嫁了以后,来往少了,但偶尔逢年过节,李国夫人也会带林清宇去白皇后的未央宫坐坐。

说来,林清宇也算是在白皇后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当初老冀北候以林清宇生性放诞,喜好良家美妇为由,想把爵位传位如夫人所生的庶长子,还是白皇后出手阻拦了这件事。

按理说,林清宇跟白皇后应当算是亲近,但林清宇就是见到白皇后就发憷。

关于这一点,林清宇自己也解释不清。明明白皇后性情温软,心胸豁达。做任何事都赏罚分明,虽说偶尔促狭会捉弄小辈,但实则是一个十分开明慈和之人。但他就是打小见到白皇后就发憷,老鼠见到猫似的,总觉得贴得稍微近一些都心慌气短。

想来想去,也只能拿小时候被白皇后捉弄多了来解释。现在想来,林清宇还记得幼年时,被白皇后捏着脸颊肉当小猫儿玩的场景。

“微臣是说,您离了宫,宫里如今谁管着呢?”虽然见人发憷,但林清宇还是知晓好歹的。白皇后跟自家母亲是好友,说句僭越的话,说是他姨母都差不离了。

“这几年,三皇子渐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苏贵妃行事是越来越张扬了。您这么将宫权让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白皇后就结结实实地白了他一眼,“你着什么急?”

“不是着急,主子,您跟陛下少年夫妻,确实情谊深厚。”林清宇看似荒唐,但能在京城混出浪荡才子的名头,也不是个真的绣花枕头,“但娘娘您近几年是越来越看开了。前几年好歹还拿着宫权,如今宫权都不要,带了几个人就跑出宫,还跑到金陵来,陛下也真允了您?”

林清宇少有话多的时候,此时说话快又急,倒是真的替白皇后着急了。

但,能不着急么?

今儿他好难得才得了一个合眼缘的美妇人,连哄带骗地将人拿下。下午那会儿他人还在后院跟美人儿嬉闹呢,就一个黑脸的汉子踹了屋舍的门就冲进来。若非他把持住,没白日宣淫跟那美妇人在屋里闹起来,就白展飞的那一脚能吓断他林家的香火!

“苏贵妃再厉害,还能吃了吾不成?”

白皇后不以为然,桌子一拍,就笑了:“陛下若是真忍心叫苏氏那草包占了吾的威严,那吾就在这金陵呆着不回去了,左右吾就一个不争气的女儿。日日求神拜佛的折腾那些灵丹妙药,眼看着也是个早逝的命。争来夺去的,将来这江山社稷,跟吾可没多大关系。”

林清宇:“……”就没见过亲娘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长公主也是求子心切。”

“呵,求子心切?”白皇后提到这个女儿就头疼。她这女儿也不晓得像了谁,脾性刚愎固执,听不得不好听的。当初还未成亲就跟几个皇子的伴读勾勾缠缠。堂堂一国公主,正宫嫡出的尊贵长公主。丝毫不要脸面,多年的教导就跟耳旁风似的一点不放心上。

十五六岁的时候瞒着未央宫,私下里跟几个伴读折腾得太过火。要不是白皇后发觉不对,将人狠狠罚了一通。那日敢进公主宫的伴读全重罚送出宫去,那丫头能闹个青史留名的丑闻来。

这么多年了,子嗣艰难,晓得苦了。正经路子不走,又折腾些烧香拜佛炼制灵丹妙药的手段来。脑壳儿坏了!

“她要是少折腾些旁门左道,好生找太医调理,指不定还有开怀的可能。日日跟驸马闹,后院还养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东西花天酒地,她能生得出才又鬼了!”

林清宇没成亲,也不懂妇人心里琢磨什么。但像白皇后这样毫不留情地说自己亲女儿的,当真是头回见。不过白皇后再骂,那也是自家女儿。他可不好接话,只能低着头,当没听见。

白皇后提起长公主就来火,冷着脸又喝了一杯茶。

一杯茶下肚,马车摇摇晃晃的,也到了城郊的别庄。这别庄是白家的别庄,也是白皇后入宫选秀之前住过的。后来她成了皇后,这别庄就被白家封起来了。如今白皇后回来,自然还是住这里。

说来,白皇后虽然姓白,却不是白家人本家人。作为白家一个北边的支脉的子嗣,她是七岁因天资聪颖被送到金陵本家。后来由白家的家学教导了几年,教养到十四岁。上了选秀的花名册,自此便离开了金陵。白家说是皇后的外家,但其实白家人心里清楚与皇后并不亲近。

这也是为何白家这么多年在金陵地位超然的原因之一,虽说白家人清高,从未以皇后外家自居。但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白家就是皇后的外家。

马车到了别庄,白家家主白启山领着白家一家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看到马车缓缓停下,跪了一地。

白皇后扶着仆从的手下去,看到这一地人头,眉头就蹙起来:“不是说别张扬么?折腾的这动静,吾还如何在金陵安稳地呆几个月?”

白启山身子一僵,弯腰拜下去:“皇后娘娘息怒,草民这就叫他们都回了。”

白皇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淡淡道:“都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