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做了一晚上到处都是冰蓝色大海的梦境, 等到第二天起床坐在教室里时,琉璃转着笔偶尔抬起头看看老师再写两个字,那表情认真得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能够听得懂高中程度的国语课。

“为什么听不懂?很……很有意思的。”

在下课后小姑娘立刻涂掉了自己上课写的那些东西, 顺带着还撕碎了那张纸, 清澈的绿眸显得格外无辜。手上的国语书汉字都被平假名给标注了读音,她就算还没系统学,看起来也是不会那么费力的。

听着中原中也的关心小姑娘笑了笑, 表示自己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我看书速度很快,中也不用担心。”

如果说真的不用担心, 那就好了。

等到下一场实战课的时,还没轮到自己上场的太宰治哧溜一下坐在了小姑娘旁边, 看着正在比试场上认认真真跟着宗像礼司学点剑术的御坂妹妹开口:“琉璃酱, 我有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么?”

“太宰?”

看着突然出现的太宰治, 琉璃似乎也有点兴趣, 把手放在膝盖上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黑发少年颔首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偏偏少年似乎对这样郑重的目光有些不适应,略侧身避开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琉璃酱。”

“是, 我在。”

“之前就想问了, 你是在害怕长大么?”

小姑娘原本脸上还存在的些许微笑一点点慢慢消失,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她靠在台阶上垂下眼睛, 盯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搅在一起的手轻声开口:“太宰。”

“嗯?”

“你呢?你害怕长大么。”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啊, 长大,意味着我会活下来。”

比试场上很是热闹,偏偏坐在旁边的两个人很安静。太宰治注视着和陆生打得很痛快的中原中也,笑得有些无奈:“真是的, 我本来一直都想还是死去更好一些。”

“为什么?”

“因为, 很无聊啊, 这个已经规定好的世界。”

规定好?

脑海中似乎有着一线灵光,不过很快灵光随之消散,琉璃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冬季的天看上去莫名有种寒冷的感觉,明明校园里没有风,却让她打了个寒颤。

“后来我在自杀失败的时候被人救下了哦,她告诉我人类并不是只会挣扎于既定的命运的。人生有很多种可能性,中途死去是其中之一,活到寿终也是其中之一。但是自杀是自己对着自己发出的最后一声反抗的咆哮,她并不觉得我试图寻找自杀的方式有什么不对。”

“那她还真是心大。”

“是啊没错,确实心怀宽广。”

太宰治说到这里反而笑了起来,神色坦然而又带着些许温柔:“所以在此之后我就知道不管怎样,总会有一个人会觉得我做得对——这种安心感让我觉得继续活下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安心感,么。

“如果说琉璃是害怕我们在你长大之后就不爱你了,那不用太担心哦。我一直都很喜欢琉璃,会一直爱着你的。”

如果说这是一个少年对少女的发言,或许会让人觉得是真挚的告白。然而从他的话语中却并没有任何爱慕之情,反而更像是承诺,无关男女,只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承诺。

【你是,会被爱着的。】

然而在听到太宰治的声音时那双祖母绿眼睛黯淡了那么一瞬,然后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在笑:“既然太宰都这么说了,那我也说吧。我并不是怕长大。”

“那么是?”

“应该是小孩子气,或者说,稍微有点太羡慕了。”

羡慕到有点嫉妒,但是在察觉到这种情感的时候琉璃又觉得不太对劲。她和她,就算有着近乎20年的差距,但是两个人也应该依旧是一个人。

琉璃想要让这样的日子维持下去,想要让这样的生活就如此长久,想要他人一直都围绕着自己。

想要,获得“爱”。

【小杉琉璃,你很寂寞吧?】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想到了一个声音,小姑娘也不管还在上课,随便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就往教师寮重新走了过去。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再度看着那些华丽的Lolita裙装,突然伸手拿下了一件。和风款式的Lolita看起来很可爱,两种完全不同的元素撞击在一起给人带来了另外一种新奇感。柔软的面料与蝴蝶结恰到好处的互相搭配着,但是自己要是穿的话肯定是尺寸过大。

放在身上比了比后又拿出来另外一款,几乎是快乐地将每一条裙子全部都试了一遍,再把所有的配饰都拿出来比划了下,在看到还有耳环时琉璃瞪大了眼睛,摸着耳垂有些龇牙咧嘴。

打耳洞这种事情很痛的吧?就没有一个比如说耳夹之类的?长大后的自己果然很厉害,连耳洞都打了。

把整个衣柜都翻了一遍后琉璃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东西复原,扭头时发现站在门口看自己的五条悟时皱了皱鼻子:“你不是应该在比试场上么?”

“看到琉璃不在,所以我很担心地来找你了哟。”

银发的男人依旧带着眼罩,站在那里一米九多的身高仿若是个庞然大物,仰着头看他都会觉得有些脖子酸。琉璃也没有再理会,打开旁边的一个衣柜突然伸手拿出了一件衬衫,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后又放了回去拿出了另外一件。

都是差不多的白色衬衫,没有太多变化。冬天的外套也是一些长外套,围巾也有,一样的驼色看起来很工整,但又多出了像是并不在意的态度。

“在翻什么?”

“我在想,我自己是不是也在怕长大。”

听着从自己身后传来的声音,琉璃抓着衣柜的门看着里面的东西,似乎也在考虑什么:“五条老师,我一直都很希望自己能够活到成年。”

活到成年意味着自己可以去做很多想做的事情,那些教条与各种各样的限制再也不会仅仅框住自己。然而等到之后才会明白,或许那些“未成年人不能做的事情”,到了成年人就会变成“想做也会觉得很无聊”。

“琉璃有什么想做的、但是未成年人不能做的事情?”

“搬出去一个人住,有能够用自己的体力、或者脑力换取薪水的工作,可以赚钱养活自己。”

小姑娘放下了手,转身看着依旧站在那里的五条悟有些不满:“不能蹲下来说话么,我仰着脖子好累。”

“可是我蹲下来也会好累,脚好麻。”

“……”

这个人,这种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的样子,真的是快要三十岁了么?

看着最后五条悟直接坐在了地上,琉璃看着他的两条大长腿嘴一撇,索性也坐在了他的对面:“所以我知道,我是很希望长大的。”

“嗯,我也知道的哦。”

“但是长大,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啊。悟君,你能够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听到这个有些久违的称呼五条悟略微睁大了眼睛,同时笑着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抱住她。然而他的手伸出到一半时似乎又想到什么放了下来,轻咳一声后点了头:“可以,你问吧。”

“如果说一艘船的一个螺丝钉坏了,人们把他换掉,船继续开,那么他还是原本那艘船么?”

是的,它还是那艘船。

那么如果说这样逐渐地将那艘船上所有的东西全部一点点慢慢换掉,那么这一艘船还是原来的那一艘船么?还是说,只是一个有着相同名字的另外一艘陌生的船?

“这可真是……我当初用电车难题来问你。”

听着五条悟让人有些困惑的话,琉璃歪了歪头,却看到他笑得很开心:“你现在用忒修斯之船来问我,很巧,也很好,或者说,这就是你。”

男人伸手摘下了他的眼罩,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小姑娘时仿佛是在探究什么,也像是确确实实想要认真去回答自己这个经典的问题。

人是在不断长大的,长大的过程中细胞在不断地生长、成熟、死亡。在这样的过程中,人在小时候和长大时细胞是完全被更换过了一遍,那么这样的人还是原先的那个人么?

她毫无疑问是小杉琉璃,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觉得的,唯独自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刻,把她和她当成了两个人。

“虽然我很想说不是,但是——”

“但是?”

“但是我觉得,无所谓吧。”

“……无所谓?”

“一支足球队的人不断地在进行更替,那支足球队也依旧是那支足球队。倒是琉璃酱一直在骂我变态,我好伤心。”

“对着一个小孩子这样撒娇,好歹你也克制住自己一点啊五条老师!”

所以,不管怎么更换,你依旧还是你。

小杉琉璃,是他爱着、也同样爱着他的人。

五条悟的手掌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琉璃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温暖,反而觉得这双手在揉乱自己头发这方面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接下来,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别弄乱我的头发。”

“可是手感很好哦,忍不住就想要再揉揉。”

看到他脸上带着些许恶劣的微笑,小姑娘怨气十足地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五条悟的动作似乎又从揉乱变成了细致的梳理时抿了抿嘴。

“所以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嗯……在想什么啊。”

五条悟稍稍停顿了一下,看着一下子警惕起来、甚至于直接蹦跶到旁边看着他的小姑娘摊了摊手,表情里似乎多了点循循善诱:“这么一说还真有件事情想要琉璃去做。”

“什么事情?”

“我快要生日了,琉璃要不要给我送一份生日礼物?”

“……”

和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要礼物,五条悟,很好,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