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更替, 眨眼间乾州百年。
暖风穿过敞开的窗,殷冉踢了踢被子,一只大手瞬间捞过被子帮她盖好。
鬓发入云, 在洁白的枕上卷曲着铺开。
她轻轻蹭了蹭,荞麦枕头发出簌簌声。
男人的手又抚上她眉尾和鬓发,轻柔似怕扰醒她,又像故意弄的她痒痒的欲醒。
咕哝一声, 女人闭着眼, 抓住大手的手指,凑到唇边亲了亲,又张口用小门牙轻轻啃了两口,才哑着声音问:
“几时了?”
“辰时过三刻。”男声很清醒,似早就醒了。
殷冉算了算, 才七点四十五。
拉过他大手, 她拱到他怀里,翻身让自己的后背紧贴他胸膛, 眼睛始终未睁开过。
人只有在最令自己安心的环境下, 才会如此慵懒。
男人双臂环住她,轻声问:“饿不饿?”
殷冉原本已经不会饿了,最多是馋。
可现在她肚子里揣着个崽, 却常常如饿鬼投胎般,一天清醒时间里总要吃个十顿八顿饭。
“饿了。”她揉了揉眼睛,脑袋后仰,在他下巴上拱了拱。
“想吃什么?”殷玄听问。
殷冉想了想,才道:“肉, 瘦肉。”
十次里有九次, 她都想吃肉。
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纯粹肉食者, 现在却变得无肉不欢。
伸手摸了摸肚皮,没有很大,圆滚滚的,出现胎动已经有3年了,她怀的可能是个哪吒。
殷玄听问了许多妖和人,没谁知道蛟龙怀孕到底有多少年,这几年里他总是心焦,殷冉这个揣崽的倒显得很淡定,该吃吃该喝喝,没啥忌口也没有太大反应,就是肚子渐沉,爱睡爱吃。
“起床吧。”他轻轻扶她起床,见女人还软绵绵靠着自己,唇角忍不住软化成温柔的线条。
谁能想到,那个天地至尊的存在,会心甘情愿的给一个人穿衣裳。
他却做的很熟练,殷冉一会儿被拉起胳膊,一会儿被推着坐直,一会儿又给提起来……
快穿好时,她忽然笑起来,转过身,拉住他给她系腰带的手,反拽着腰带扣在他腰后,自己也一把保住他腰身。
她在他胸口拱啊拱,嗅闻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又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拍抚,呢喃道:
“教主,我真喜欢你啊……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殷玄听只顾着给她穿衣裳,自己只着了一件中衣,感受着娇小女人热烘烘的掌心,莫名有一种酣畅舒适感。
他很喜欢她抚摸他的背,如今他们已经相处了百来年,每每触到她皮肤时,还是会觉得身心满足。
仿佛,他天生便渴望碰触她一般。
低头任她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摸来摸去,一会儿嗅嗅这里,一会儿闻闻那儿,还要踮起脚拉着他蹲下身体,把鼻尖儿蹭到他耳侧,嗅起来没完。
“干嘛呢?”他拢了下她长发,低声问。
“教主,你真好闻。”她呢喃。
“是汗味吗?”他皱了皱眉。
女人摇头,沉思一会儿才道:“不是汗味,我不知道……不过是你独特的味道,特别好闻。”
他忍俊不禁,“好了,要起床吃饭了。”
“……哦。”她依依不舍的离开他怀抱,伸展双臂使他方便为她系腰带,随即被他牵着手走出卧室。
宅子里的丫鬟早就将洗脸水等准备好了,瞧见女主人又是被男主人拉着手走出来的,忍不住露出艳羡眼神。
准备给殷冉梳头的丫鬟与布洗脸水的丫鬟对视一眼,眼神一致。
她们从事服务业好多年,见过互相之间关系好的夫妻,可也没见过这样亲密无间的,实在太甜美了。
暖阳温煦,俊男美女,已然是幅绝美画卷,更何况他们眼神中带着暖意,表情里含着笑。
……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满地落英,缤纷粉色。
殷冉拉着教主的手,漫步在桃树下,踩着花瓣。
要是在现代,她定然掏出手机,拍张照片发个朋友圈。
这样的美景,怎么能错过。
“教主。你对我真好。”她握着他手指,仰头看他,目光灼灼,眼神充满依恋,以配合自己此刻有些感动的情绪。
怀孕以来,她好似总是这么敏感多情。
他摸了摸她头发,没有在言语上回应。
面对她这些无穷无尽的甜言蜜语,他总是答不上话。
殷冉却从他掌心的力道上,感受到了他的心。
扯起唇角,她折了几只红梅,要带回家里,插进瓶中好好养。
现在的她,关心天气,关心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关心桌子摆在什么地方好看,椅子选用什么造型最美观,房间涂成什么颜色才让她住起来觉得幸福。
这是上一世活在现代社会时,她从没有关注过的事。
那时候,奔波于工作和社交之中,她将全副精力都用在了赚钱和搏事业。
现代社会,物欲横流,人们在拼命追求最奢华的物质享受,赚最多的钱,赚更多的钱。
人们的欲i望仿佛永远无法停止,吃一顿很贵的餐厅,发现还有更贵的,于是也要去吃。
买很贵的包,发现又有更贵的,只要能赚到钱,就要买下。
姐妹们都买了房,很好的房,我也要买,更大更好的。
社会性被发挥到极致,所有人都在追求变得一样,不能被落下,不能显得low。
追逐,求索,上进,求知……所有一切都成了商家可以利用的武器。
引发群体的知识焦虑、财富焦虑、购房焦虑、交友焦虑、养子焦虑……然后买买买。
背负着这些随着年龄增长不断变化的压力,按部就班的踩着这些绝不会不来的焦虑,变得越来越忙碌。
殷冉上一世没有家庭,没有爱人。
有幸躲过了结婚焦虑和养子焦虑,却在担心自己少拍一部戏、少接一个通告就会被淘汰的恐惧中,一边焦虑一边如机器人般前进。
直到死亡来临。
这一世生命很长,她遇到了很多与曾经截然不同的事,事事都关系生死,才忽然发现,这世上的恐惧,最大不过死亡。
死里逃生不知多少次后,她渐渐发生了变化。
许多事情都放下了,上一世被物质社会灌输的所有痛苦、焦虑、恐惧,都在无形中消失不见。
再回首时,才发现原来许多事,都褪去了它们魅惑的外皮,露出了狰狞真容。
现在,她不追求所有人的羡慕,也不介意别人看起来比她漂亮,更不担心他人觉得自己愚蠢穷酸和不幸。
当教主当机立断将玄教教主之位交给右护法狄丞,当整个乾州制度定型,他将整个世界的统治权交给云游归来的前云剑宗新掌门华尘,然后离开大众视线,悄悄来到边陲小城,成了城中人类和妖族眼中的隐居土豪……
教主不在意他人怀疑他将飞升离开这个世界,觉得他已经失去了对乾州的控制力,开始远离尘世,开始内修。
殷冉也放下了曾经做蛟龙夫人的富贵和辉煌,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妇人。
起初的确会觉得寂寞吧,还记得曾经的热闹和浮华。
但渐渐的,她发现了折花插摆的快乐,发现了浮生悠闲的惬意,发现了云的美、树的自在。
她仍有好吃好喝,甚至有了更多时间精力,让自己更深入的享受这一切。
她的修为仍在不断进步,只是少了许多人的赞叹和惊讶。
教主也仍旧威猛无匹,只是没有了那些敬畏的眼神。
花儿仍会如期绽放,春天还会来。
人类的需求原来不过那么几样,曾经过度的满足,以及对无边虚弱的追求,压榨了她的健康和快乐。
真的放下一切后,她才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轻松,什么叫专注。
心无旁骛,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的道是什么呢?
在现代时,她苦苦挣扎追求的,真的是她的梦想吗?还是世人眼中‘成功’的幻影?
真的所有戏都该接,所有钱都该赚吗?
她忽然明白了曾经遇到的一位住在小城市里的大编剧,那人一年只接一部剧,少赚很多钱。
殷冉曾跟她聊过,那女人慢条斯理的说:“我当少赚的那些钱,我赚到了。又用那钱买了这些时间,做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画画,学钢琴,看电影,修整新买的茉莉,做料理。”
殷冉将她折的梅枝递给身边高大的男人,费力蹲身后,捧起满满花瓣,回头笑着对殷玄听说:
“回屋洒在花盆里,让它们化作春泥更护花~”
“累不累?”他问。
殷冉摇了摇头,忽然又道:“教主,你真好。”
“???”殷玄听挑眉,怎么又忽然夸起他来了?
自从在一起后,她好像总是一天不夸他几十次,她就浑身难受是的。
“我崇拜你。”她说。
“怎么?”
“一个人拥有无上权利,又不滥用权利,是真正的强大。”她轻轻拉住他的手。
世人拥有权利后,会变成任意放纵脾气的丈夫,管教孩子的母亲,为一点小利而违反法律的经济犯……
而教主却能理性的克制自己,从不随意发脾气,也不利用自己的权利放肆宣泄欲i望。
他太懂得克制,也拥有令她都望尘莫及的同理心。
难以想象,这是曾经令大陆闻风丧胆的魔王教主。
“如果你的生命长到几千年,也会变得平和理性。”殷玄听可不受她的夸奖,又摸摸她的头,开始牵着她往回走,“聪明人总会堪破这个世界,了解到有些事情毫无意义。”
“是因为寿命长吗?”她笑问。
“因为聪明,且寿命长。”
“哈哈,那我聪明吗?”
“你很聪明。”他捏了捏她手指,也幸好,她命也不短。
“夫君~我之前在你面前耍了那么多小聪明,你没觉得我蠢吗?”她忽然靠在他怀里,抱着他胳膊往前走,像个孩子。
他很真诚的看着她,摇头,温言道:
“那时候,觉得你像一只勤劳的小猴子。
“不知疲倦,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心中的希望,一日不知停歇。
“身体里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量,使不光的点子。”
他摸了摸她,忽然第一次对她说:
“那时候是我最疲倦的岁月,也会恶狠狠的想,同归于尽吧。
“但看看你,好像觉得很多事也没什么了。”
所以他总是看着她,观察她,慢慢又欣赏她。
然后,支持她在岛上搞天搞地,又在大陆上实行新政和律法。
她很有天赋,更难得的,是永远拥有笑的力量,和不灭的希望。
“教主,你真甜。”她拉住他的手,心里有点感动。
曾经她遇到过这样真诚夸赞伴侣,又不爱自吹自夸自己功劳的男人吗?
“……”他终于有些接不住招,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面颊也微微红了。
好好聊天就聊天,她捞是绕着他转,夸上夸下的,他这又想听又臊的慌,实在有点不自在啊。
够了够了,今天的量足够了。
殷冉瞧见他笑,哪怕被捂着嘴,也还是笑出贼声。
她拉住他手,“我还喜欢你明明这么强、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会害羞!”
这么大年纪了……
殷玄听哭笑不得,在她屁股上狠拍了一下。
“啊!”殷冉低呼一声,忽然捂住肚子,脸色一变。
“?”殷玄听瞬间惊的收回手,以为是他拍这一下子,伤到宝宝了。
转而又怀疑是她在逗他,忐忑问道:
“怎么了?”
“好像……要生了。”她瞠目,感觉到有热流顺着腿往下流。
殷玄听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她,直奔回屋舍。
被捧在殷冉衣摆中的梅花洒了漫天,在他们身后飘扬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