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殷冉都没有瞧见左护法, 虽然有些疑惑每日里在大殿上修行的人,怎么会忽然消失不见。
但另一方面,在宿信上山汇报时,左护法不在, 也少了许多不确定因素, 反而更令她安心。
她朝着小乌鸦招了招手, 指望它像个懂事的鹦鹉那样主动飞到自己肩膀上。
结果人家只是在那儿站着, 压根儿没动。
“我过来迎接您总行了吧?”殷冉只好走过去,仰头朝大殿顶上伸出手。
小乌鸦这才纡尊降贵低头朝着她手手看了一眼,然后啪嗒一跳, 落在她掌中。
殷冉也不敢摸它, 只怕小东西才表现出一点点亲近, 她得寸进尺的话, 它又要飞跑了。
“果然还是哺乳动物比较可爱,下蛋的一点都不萌。”
“?”殷玄听尾巴一压, 歪头拿一边眼睛瞪住她, 简直不敢置信这世上会有人称它为‘下蛋的’。
在挑衅这件事上, 她还真是天赋异禀。
殷冉见小乌鸦一脸不高兴,哈哈一笑,看一眼大殿,担心它不敢进去, 更怕它在大殿内随意洒鸟粪。
便托着它转身走到崖边,蹲身朝远处望去。
守山大阵像是在山上蒙了一层单向镜, 别人朝断刃山望, 只能看到云雾缭绕。
可身处山上往外看, 却十分清晰。
玄龟岛已然令她觉得无边无际, 但在玄龟岛之外, 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登高望远时特别想大叫,殷冉却不敢。
现在她还有太多不敢做的事了,何止这一件。
要想畅快天地间,就得变强,非常强非常强才行。
她心里其实特别急,但世间事总是这样,要砥砺前行,要积沙成塔,难以一蹶而就,修仙大概需要更长时间吧。
蹲了一会儿,她干脆坐在地上。
刚来时,放眼远望,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玄龟实在太大了,断刃山又在接近玄□□部的位置,玄龟后方对她来说那便如一个省外,目力根本不及。
可这些日子她几乎隔两日嗑一颗淬体丹,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将修为强提至炼气期巅峰,放眼远眺,她居然能瞧见玄龟岛后悬浮空中的小黑点。
“那些都是一直尾随玄龟的修士吧,他们还真是不死心。”
殷冉抿住唇,上一世左护法掌控玄龟岛后,岛内大乱,虽然前几个月里他押着四个人类丫鬟做戏,假装教主已死,将教主之位传给了他。
但很快大妖们便奋起直冲断刃山,大妖们与左护法单打独斗总是落于下风,又不愿团结抵抗,最后前后离岛自立成王。
左护法霸占玄龟岛后,立即反水,不愿受人类仙门钳制,又与围堵玄龟岛的人类修士们展开了长期拉锯。
愈打下去,玄龟岛状况越遭,虽然左护法想要维持住岛上境况,但他既没有殷玄听的管理才能,也没有殷玄听的领袖魅力,在各方面各环节崩溃之后,连小妖们也都想尽各种办法逃离玄龟岛。
那时候,岛上的人类曾向尾随的修士们求救过,可这个世界不是童话世界,没有‘人类都是好人’这种设定。
人类仙门只想剿灭妖族,他们并非为了救同类而来。
是以,此刻殷冉瞧着远处那些黑点,并没有一丝半点对同类的向往,更不敢期待谁会来岛上将她带走。
银叶妖将不会有这样的好心,人类也一样。
只有靠自己。
“真羡慕你,有翅膀。”殷冉低头看一眼小乌鸦,叹口气,转而又笑道:
“左护法也是只乌鸦,不过可比你大了几百倍。他展开翅膀,翼展遮天蔽日。你嘛……给我遮阳都嫌漏光。”
小乌鸦昂着头,远眺玄龟尾部,没理她。
“不过也没关系,任凭左护法长的再威风,再厉害也没有用。他选错了路,脑子不清醒,越努力,死的越快。”殷冉说这句话时本是带着嘲讽意味,可话出口后,却有些慨叹。
这几个月跟左护法相处下来,除了最初他真的有些凶恶外,其实都还好。
最近他甚至还教自己如何掌握战斗技巧,如何攻击,如何防御。
“可惜……他现在改邪归正,只怕也太迟了。”
小乌鸦忽然转眸扫向她,仿佛是对她的话有了点兴趣。
“教主不是一个懂得原谅的妖,他抵抗住六大门派的从未停止的围杀,创建玄龟岛,靠的就是铁血手腕。在这个过程中,他不知道杀了多少大妖,斩了多少大妖的手足,才能维系住玄龟岛的治安。
“左护法就算现在知道不能跟教主对着干,准备当个好妖,也没有用了。
“他的过错,够他死几千几万次了。”殷冉抿住唇,竟莫名生出了种悲凉情绪。
“……”小乌鸦以尖喙梳理羽毛,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
“我应该跟左护法保持距离的。”殷冉忽然又道:“万一真的处出点革i命友谊,以后到他死时,我只怕要难受。”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要守住自己的心。
“还是做个自私的人吧,这样最自由了。”她转头望一眼大殿,里面仍然是空的。
消失吧,左护法。
逃走了也好。
在教主修养的这段时间,逃的越远越好。
不给她添乱,也许还可以逃出教主的追杀范围。
“……”小乌鸦停下了梳理羽毛的动作,又昂首挺胸站出个威风凛凛的气势。
“以后,我们会变得比左护法更强。
“最好强大到不需要站任何人的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依靠别人,也就不担心别人的看法,无所顾忌的放肆活。”
少女说这些话时,氤氲在眸上幽然的雾气消散,眼瞳晶亮,双眉扬起,英气勃勃。
如此柔弱,却又如此倔强,显得惹人怜爱又有些令人钦佩。
小乌鸦那双黑色的眸子沉沉的,像一个不反光的黑洞,有些阴冷瘆人。
但它头轻轻一偏,眸子的角度变了,忽然折射月光,显得迷蒙而多了丝柔和。
殷冉好似在远眺,余光却一直在瞄小乌鸦的背。
见小东西已收回盯视她的目光,昂首望着远处悬挂天边的弯月。
殷冉忽然出手如电,直摸向小乌鸦黑黝黝锃亮的背毛。
她就不信了,想摸个鸟还能摸不到?
结果,就在她几乎摸到它看起来很好摸的羽毛时,小乌鸦忽然化作一道黑影。
下一刻,她只摸到了自己托了它半天的手背。
摸了个寂寞。
仰起头,臭乌鸦已盘旋在空中,那双漆黑如墨点的眼睛,仿佛在向她狂开嘲讽:被你摸到算老子输!
“……”愤愤的扬手刺出一道气剑,割开空气,留下‘呲’的一声。
望着又落回大殿顶的小乌鸦,殷冉像一个疯狂想撸猫,钻进猫咖花了一千块,却被所有猫躲着的可怜虫。
叹息一声,转道回了大殿内寝,修行至中夜,她上了教主的床,望着教主的肉身,又叹一口气。
马上要在大殿上接待宿信妖王,她心里格外焦虑,总是担心会有纰漏。
紧张之下,特别想说话,还想喝酒,想暴饮暴食,想通宵打游戏,想剪短发……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叹道:
“教主,我有点害怕。
“现在我跟阿彤她们处的可好了,还有呦呦动不动撒娇打滚给我抱给我摸。
“这么短时间内修行至炼气期巅峰,眼看着过了筑基期,我就能御剑飞行了。
“小剑庄再过两个月就会开启,到时候说不定能拿到一把举世无敌的绝世好剑。
“最近又很得宿信宠,又偷了许多灵草,以后我学会了炼药,也大有可为。
“开局一片大好,以后说不定有无限寿命,无穷好光景。
“万一栽在大后天宿信上山这事儿上……”
她皱起眉,心烦意乱的感觉,像是身负全村希望的孩子,马上要去参加高考。
“我本来想,如果今天能摸到小乌鸦,就预示着我能让宿信毫无怀疑的乖乖下山,继续在岛上安心生活。
“可惜……我没有摸到。”
她有些失落,又有点无奈。
人一旦开始恐惧,哪怕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在即将面对结果时,原来还是会这样慌张无措,甚至开始迷信……
嘲笑了下自己,她揉了揉脑袋。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明天要去灵草园站最后一班岗;
要将灵石交给阿彤,让她合理使用,万一自己出了事,至少阿彤她们还能在混乱中多挺一些时日;
得交代好阿彤她们在后天及大后天要做的事,跟他打好配合;
大后天需打起全副精神,严阵以待……
这三天晚上,她都得好好睡觉才行。
于是闭上眼,调节呼吸以平定情绪。
可过了半晌,她又睁开眼。
忽然伸出脚,恶狠狠在教主肉身小腿上踹了一脚。
她满满怨念道:“渣男!”
斥完,又轻声道:
“我每天给你整理房间,帮你擦脸,摆鲜花让你呼吸新鲜又清香的空气……你倒是睡的舒服。
“你跟欠了一屁股债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自己跑了,留下老婆孩子在家,天天被催债的上门泼粪泼油漆,被武力威胁喊打喊骂。
“大后天头号催债的□□就要上门泼汽油了!
“火烧威胁!
“亏你还睡得着。”
愤愤的数落完,她又瞪着眼睛长长叹口气,坐起身揉了揉教主刚才被她踹到的地方,小声嘀咕道:
“教主赎罪,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倒回床上,翻滚至床内侧,殷冉紧紧抱住了自己。
想当咸鱼,偏偏生就操心操力的命,蓝瘦。
一刻钟后,寝殿内的少女终于沉沉入梦。
弯月高悬,小乌鸦立在殿顶,仰面享受月华拂头,闭目吸引天地灵气。
许久后,它睁开眼,也似人般叹了一口气。
……
隔日一大早,殷冉便在大殿外的枯树上瞧见了小乌鸦。
“小黑~”她很随意的开口道。
昨天她管小乌鸦叫‘鸦鸦’,但今天她决定叫它‘小黑’,反正它是个傻子,她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小乌鸦听到她的声音,竟难得的立即给了反应,一挥翅膀便落在了她肩头。
殷冉唇角勾笑,下意识便伸手朝它摸去。
本以做好了它会扑扇翅膀飞走的准备,却觉指下有实,是光华又有些绒的触感——
小东西背部有许多羽绒般的细毛,摸下去先感到软绒,随机才是它瘦叽叽的骨骼。
跟呦呦完全不同,是另一种温暖。
殷冉一下顿足,机器人般满满转头看向站在肩膀上的小鸟。
只见小鸟别扭的将头转向另一边,但到底没有飞走,只昂着头,硬挺挺站着,任她手指搭在它背部小心翼翼抚摸。
她瞠目启唇,嘴角笑容扩大。
天啊!
她摸到了!!
小乌鸦居然让她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