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院残墙外,高草齐腰。
树影摇曳,四野皆蒙在昏暗中。
不时有诡异的啸叫声和奇怪的窸窣声响起,或远或近,忽远忽近。
殷冉又有点怂,她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不能潜进高草丛。
白日里尚且不确定期间是否有危险,更何况是这样的暗夜。
沉吟片刻,她隐约听到身后小屋中少女们叽叽咕咕的声音,仿佛在忧虑她怎么这么办法还没回去。
咬了咬牙,她终于朝着高草丛沉声道:
“那屋子原本是你的住所,你可是因为我们鸠占鹊巢才恼怒吗?”
高草丛里没有回应,四周仿佛只有她一人。
手在匕首上抚摸了下,这是一把杀过兔子,切割过兔肉的匕首。
昨天傍晚,她在山顶布的小陷阱逮住了一只野兔,给这把匕首开了杀戒,染了煞气。
运转体内灵力,殷冉驱动了匕首中的煞气,让自己显得更加有威慑力些。
与此同时,曾为影后的她,拿捏着上一世精准操控声音的能力,让嗓音凭空沙哑了几个度,显得阴狠可怕,道:
“你若再闹下去,大不了你死我活。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远处高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窣之声,那被她威胁的妖怪也不知是被激怒还是被吓到。
殷冉提着一口气,即便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仍怒瞪前方,将身体里储存的不多灵力,全注入到了匕首中,以维持着身周若隐若现的凶戾之气。
野兽一旦看清你的虚实,就会要了你的命。
是以她始终怒目圆瞪,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显得可怕。
“我昨日修葺了山顶教主大殿边的小屋,那里无人打搅,你不如搬去那里居住。”
她们四个丫鬟若住回大殿边,殷冉担心其他三人会发现教主昏迷事实,更可能影响她在山顶布局和对敌。
但其他未化形的低等妖怪或野兽搬过去却无所谓,一则它们的智慧不足以理解许多正发生的事,二则它们杀伤力低,又不会泄密。
远处高草丛中再次传来窸窣声,那妖怪却仍未露面。
“为补偿你搬家的辛苦,我准备了野兔作为赔礼。”殷冉的声音仍旧阴沉,声音虽然不大,但相信耳力强于人类的妖怪一定能听清。
她转身朝着边上登山的小路走去:
“你若同意,便随我来。”
说罢,她不再多言,只沉默爬山。
半晌后,殷冉终于听到身后隐约有脚步声。
担心惊扰或冒犯对方,她步速如常,虽匕首攥的更紧,精神也更集中,却始终没有回头。
她们四个人类丫鬟被放在教主身边,只被教导了修行炼气,却没有丝毫武斗之能。
好在殷冉上一世为了演戏,练过跆拳道和一些其他身手,此刻心里倒不至于完全没底。
步履矫健的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山顶。
殷冉仰头看一眼前方更高处那座恢弘大殿,四周一到夜里便亮起莹火,即便巍峨亮堂,却仍觉得有股死寂般的阴森感。
快速收回目光,她没有过多停留,转道走向崖边庭院后,那里有四间小屋,正是原本人类丫鬟的住处。
其中三间小屋已在守山大阵时破坏的不能住人,仅剩一个尚称得上是屋子。
作为她的临时根据地,殷冉简单收拾布置过。
到屋前推开房门,她做出个请的姿势,随即退后几步,到能被远处大殿萤火照亮的地方站着,以示磊落。
这时,她才朝身后看去。
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只鬼鬼祟祟的黑影,或青面獠牙的妖怪,却不想昏暗中站在那里的居然是个人立前行,通体红毛的小狐狸。
狐狸小妖怪大概只到她膝盖高,却昂首阔步,阴测测盯着她,做出凶恶模样。
在走过她面前时,尤其防备,微微呲着牙似乎随时会扑上来咬破她喉咙。
殷冉并不轻举妄动,只静静望着它走进房舍后化作一道红影消失。
屋内瞬间传来砰砰乓乓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妖怪似乎正检查未来的家。
待屋内怪声渐消,殷冉才绕至屋后,取下挂着风干的兔肉,再回到屋门口将兔肉放下后,沉声道:
“恭喜狐妖小仙乔迁之喜。”
她话声才落,屋内黑暗中便伸出一只小爪子,将兔肉捞进黑暗中。
接着传出一阵啃咬之声,在这夜色下还有几分瘆人。
殷冉微微嘘一口气,心想,这就算是解决了吧?
退后两步,她想着要不要再说什么,却听屋内那小妖怪一边啃兔子,一边仍有些含糊的用阴测测声音恐吓她:
“唔……我会吃了你…嗷呜…咬碎……你的脖子!”
“……”殷冉一阵阵牙酸。
这小妖怪明明是怕了她,才会一路坠着她来到这里,同意了请它搬家的提议。
又躲躲藏藏的不敢往她跟前靠,吃兔肉都要在黑暗中才安心。
分明就是怯的厉害,偏偏要一边啃肉一边诅咒给它投喂食物的人。
这真是顶级嘴硬了吧,真香了还死活不承认,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
小妖怪性格真是差到了极限啊。
……
又在小屋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小妖怪吃完兔肉后没再发出诅咒之声,也未再出门,殷冉这才转身离开。
一步三回头的确定那红毛狐狸不会再跟着自己回半山腰,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到庭院边的小树林前,到她挖坑后用木杈搭的土牢里拎出前天捕到的野鸡,她果断杀鸡取血,洒了自己一身,连脸上手臂上也抹了不少。
待布置完毕,盖好土牢,殷冉将野鸡用麻绳拴住脚,大树叶包住后掩去腥味,挂在树上等明天烤了吃。
检查了下之前布的两个陷阱没问题,她循来路而归。
待穿出树丛遮蔽的小路时,殷冉先确定了其他三人还在小屋里抱团壮胆。
她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表演。
“你是什么人?”她猛然用自己声音大喝一声。
随即捡起地上断枝狠狠抽在高树枝上,哗啦啦一阵响。
远处荒院小屋里瞬间响起低呼,外面的声音显然是吓到了小丫鬟。
殷冉戏不停,又一声尖叫,随即模仿了小妖怪威胁人时的声音,阴测测道:
“愚蠢的人类,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方才便偷看到殷冉往自己身上泼血的小妖怪,才隐藏在高草丛中好奇的观望,乍然听到殷冉发出的声音几乎与它无二,吓的瞪圆了琥珀色眼睛,浑身红毛都炸了起来。
“放开我——啊!”殷冉大叫一声,转而举起巨石狠狠砸在院外的断墙上,又一脚踹飞本就歪歪斜斜的院门上,咔嚓一声。
荒院小屋里又传来两声尖叫,在一阵略显慌张的碰撞声后,屋内的油灯被吹灭了。
可以想见三个丫鬟被吓的抱团躲在床上,灯也不敢点、瑟瑟发抖的可怜样。
殷冉的搏斗小剧场还没结束,她掏出匕首,突然大喝一声,接着又利用石头等道具制造出一阵阵碰撞声。
音效可谓是极其多变且惊人了。
小妖狐藏在高草中,炸着毛缓慢后退,它有些搞不清人类女人在干嘛。
总之很可怕很可怕。
这时候,殷冉又将方才用布吸饱的鸡血洒在各处,抹到木门和巨石上。
与此同时她模仿了小妖怪的声音,突然发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和长嚎。
这声音吓的高草中小妖狐双耳背在脑后,眼中惊惧更深,尾巴都炸蓬成了个球。
它不再多呆,悄无声息却极快的转身窜进树丛,闪电般跑回了山顶。
而殷冉口中模仿的惨叫声开始变得时有时无,且越来越低缓无力。
待惨叫罢,她深吸一口气,咽下一口口水后,才像耗尽力气竭力一搏取得胜利后般,困兽低吼了一声。
随着这声吼,她咬着牙用匕首在脖颈处轻轻刮了一条见血却不深的口子,疼的嘶嘶哈哈半天,这才踉踉跄跄扶着院门,做出脱力前行的模样。
到院门口的灯笼边,她磨蹭了半天才点亮灯笼,然后便像个行尸走兽般拖拖沓沓走向屋门口。
当她推开门时,屋内传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三个丫鬟显然都吓坏了。
殷冉嫌吵的皱起眉,踉跄着摸黑到桌前,点亮油灯。
床上瞬间传来哭泣和低叫声。
殷冉撑着桌面,狼狈却坚定的转头,满脸血污的看向床上三人。
随着倒抽凉气声,响起的还有阿彤的声音:
“阿……阿冉?”
“嗯。”殷冉沉沉应了一声,伸袖抹了把脸上血污,仿佛一个刚与妖怪大战三百回合的英勇战士。
“你……你没事吧?”阿彤仍与其他两个丫鬟靠着,瞪圆眼睛望着殷冉,仿佛怕眼前人随时会暴起变成妖怪一般。
“妖怪已除,今晚我们能睡个好觉了。”殷冉声音有些哑,方才大喊大叫的确有点喊劈了,“我用刀将那妖怪的脖子切断,丢下山崖了。”
摇摇晃晃坐在桌边,她目光望向隔屋灶台上的热水壶,口渴了。
她才犹豫着自己摇摇晃晃走过去会不会露馅,方才还与其他丫鬟团抱在炕上的阿彤却突然跳下炕。
才十二岁便已经长到一米六几的阿彤瞪圆眼睛,眼巴巴往屋外看看。
确定没有阴风、没有砖瓦石子,也没有威胁恶言,再定睛打量一眼殷冉的狼狈,阿彤虽不知道殷冉哪里来的胆子和勇猛,却已然信了对方的话。
便忙开口道:
“你哪里伤了?我帮你擦擦!”
说罢又喊另两个丫鬟打水准备草药,以及烧开水给殷冉解渴。
另外两个丫鬟阿白和阿粉还没从恐惧情绪里跳出来,战战兢兢的一个去烧水,一个去端盆。
三个丫鬟便围着殷冉忙活起来,哪里还有曾经面的嚣张。
她们一边小心伺候,一边时不时往屋外看看——
住进来这么些日子,今晚这会儿的确是最安宁的了。
刚开始几人还有点半信半疑,但到帮殷冉换下衣裳,绑好伤口,甚至伺候着喂水和重新梳理过头发后,之前闹了好些天的妖怪仍未出现,她们终于完全信了。
再回想之前殷冉在黑暗中与那妖怪斗的惊天动地,还有那吓的她们几乎失禁的惨嚎……想必是一场你死我活超级惨烈的厮杀!
三个姑娘狂咽口水,再看殷冉时,只觉肃然起敬,甚至多了丝畏惧,行为上便不自觉小心翼翼,愈加殷勤。
在她们眼里,殷冉再也不是那个比她们漂亮的讨厌鬼了。
现在,她是神威盖世的、除魔卫道,解救她们于水火的女侠!
殷冉不甚习惯的在三个同龄丫鬟服侍下上床躺好,仿佛是个坐拥仨美妾的大老爷。
悄悄舒口气的功夫,之前老喜欢拆迁她的阿彤又给她扶枕头,又给她盖被子,甚至还哄她睡觉般的在她手臂上轻拍了两下。
接着又有其他丫鬟熄灯上床,那三人挤作一团,给睡在最里面的殷冉空出了好大一个空间。
仿佛是担心她记恨她们以前老是使唤她,现在便拿出浑身解数竭力讨好。
忙忙活活一大天,殷冉也有些累了,今晚没有小妖怪闹腾,三个丫鬟又将她伺候的服服帖帖,总算得意稍微舒畅的睡个好觉。
裹紧了被子,她眼皮越来越沉。
半梦半醒间,她喟叹一声,为自己的小谋划奏效而感到骄傲和得意。
同时又有些焦虑的想:
后天阴狠强大的妖王左护法就要回玄龟岛断刃山了,届时她还要布一个更天衣无缝的局,不让左护法发现教主已重伤昏迷才行。
只有左护法觉得教主只是小伤闭关,才会忌惮‘魔王’凶霸威势,不敢造次。
两个小丫鬟中的阿白和阿粉也才不会在左护法猛攻大殿禁制不成,反受阵法反噬受伤后的迁怒中被杀。
她也可改写成为左护法傀儡的悲惨一生。
决不能失败……决不能!
那一线生机,必须狠狠抓住才行……呼……呼……
殷冉实在太累了,终于陷入沉梦。
…
偶有晚风吹动,荒屋残院不时发出呻i吟之声,却也远比小妖怪的阴风恶语强上百倍。
四个人类女孩儿梦中酣睡,谁也没有被自然之音吵醒。
攀云而上的山顶屋中的,小狐妖睡在它刚用枯草重新布置了的旧炕上,呼呼入睡。
熟梦中,它时不时蹬蹬腿,仿佛被什么惊到一般。
而它的梦里,那个可怕的人类女人,化作千丈巨人,瞪目如铜铃,呲牙如罗刹,正挥舞着散发煞气的匕首,追着它嚯嚯咆哮……
…
断刃山昏昏而睡,笼在暗夜乌云之间,如一把插在远古玄龟背上的巨剑,久未拔出,积石聚土,终成了这样一座陡峭异常,又灵气缭绕的仙山。
此刻的玄龟岛比白日宁静许多,只有昼伏夜出的妖兽和妖族还在忙碌着,生而奔波。
玄龟岛正是在万亿年间,积四野土石、承天水而成,幅员辽阔有一亿五千亩地,几乎等同于一座省。
而远古玄龟则背负着这座岛,缓慢的行走在乾州大陆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同一片昏暗的天穹下,一只翼展惊人的乌鸦破空疾飞。
它比天色更黑,周身羽翼如最浓的墨,如深渊不透一丝光的永夜。
通体的黑中,只有尾羽间有一抹金色若隐若现,那色泽又如最炽烈的艳阳。
这只三足乌鸦,如黑色闪电划破天机。
隐约间,他极强的目力已捕捉到在夜色中缓慢前行的玄龟。
金眸里含着阴毒,眸子微眯,粗一估算便可知:
再过一日,他便可回抵断刃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