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六月, 高考暂停的文件正式下发,消息传开后,自然引起一番震动。

杨树村。

许青青听到消息后, 唯有叹息一声。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在这一天没到来时,始终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这件事情不要发生。

当事情成为定局后,本就不多的一点希望彻底破碎。

村里人渐渐也都知道,国家暂停高考,如今许青青是考不成大学了, 想到她那么好的成绩,都为她感到可惜。

刘婶子等人怕她受刺激, 有事没事就找她聊天, 明里暗里劝她。

那些孩子跟着许青青学习的人家, 更是把孩子叫到跟前,头一次那么严厉的警告他们,最近要听话, 不许惹许青青生气。

“青青姐姐,这是我奶炒的花生米, 给你尝尝。”

“这是我在山上找到的甜根, 可甜了。”

“青青姐姐, 给你糖。”

“还有我还有我,这是我姑给我买的饼干,都给青青姐姐!”

大概是听家里人说许青青心情不好, 村里的孩子都纷纷拿出吃的给她。

对于村里孩子来说,只要有好吃的东西,不论什么时候他们都能高兴起来。

许青青其实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难受, 毕竟高考暂停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已经有心理准备。

但最近,大家给予的关心,她还是挺感动,尤其是现在这群小萝卜头,还不知从哪弄来那么多吃的给她。

“谢谢你们,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大家一起分享好了。”

许青青说完,干脆从自己家里又拿出一些吃食,带着孩子们在野外阴凉的地方来了一场食物分享。

之前就说了,对孩子们来说,只要有好吃的东西就可以让他们感到高兴。这会,听到许青青的话,看到许青青拿出来的饼干、糖果甚至还有罐头,他们兴奋得像是过年一样。

“饼干好好吃呀……”

“你们尝尝我奶炒的花生米。”

“这个也好吃……”

“哈哈……”

许青青听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也跟着露出笑容。

“狗蛋——臭小子你躲哪去了,是不是你把你奶炒的花生米拿走了?你小子……”

大家正愉快的分享着食物时,一道含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听到自家爷爷的声音,狗蛋吓了一跳,悄悄蹭到许青青背后躲起来。

许青青没想到花生米竟然是这家伙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转头无奈看他一眼后,扬声喊了狗蛋爷爷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狗蛋爷爷走过来,一眼就对上躲在许青青背后偷偷看过来的孙子。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求老婆子给他炒了盘花生米下酒,还没喝两次,剩下的花生米就没有了,狗蛋爷爷就有点吹胡子瞪眼。

“抱歉啊狗蛋爷爷,狗蛋把花生米拿给我了,我待会还一盘让他送回去。”偷拿家里东西肯定是不好的,但这小家伙毕竟是为了自己,许青青还是选择先帮他解决这个事情,待会再好好教他。

狗蛋爷爷听到她的话,当场表演了一个变脸,他眉目瞬间舒展开来,虽然这张脸看起来还是皱巴巴的,却多了几分慈祥:“原来是拿给青青的啊,那没事了,我主要是怕这小子自己吃那么多花生上火,说什么还不还的……花生米味道如何?你喜欢吃的话,我让他奶奶再给你炒一盘。”

“很好吃,不过不用了,您别客气。”许青青赶紧道。

“行吧,那你们玩,我回去了。”狗蛋爷爷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狗蛋欢呼一声就要跑出来继续开吃,却被许青青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青青姐姐?”狗蛋仰头,疑惑地看向她。

许青青没说话,而是伸手抓了几颗糖给他。

“谢谢青青姐姐!”狗蛋收到糖,顿时笑起来。

“狗蛋我问你,要是有人把你的糖偷偷拿走了,你会不会生气?”许青青看到他把糖装进口袋后问。

狗蛋听到她的话,小眉毛顿时皱起来:“生气!谁要是偷我的糖,我就打他!”

许青青得到想要的回答后,立刻引导他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即便是家里的东西,没经过允许也是不可以拿的。

“……你明白了吗?”许青青摸着他的脑袋问。

狗蛋垂着脑袋点点头,显然是知道错了。

许青青等食物分享结束后,回家拿了一小袋花生给狗蛋,让他回家记得和家里人道个歉。

狗蛋家里人得知他是把花生米拿给许青青吃后,已经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有狗蛋娘忍不住嘀咕几句,觉得这儿子对她都没那么好。

等狗蛋拿着花生回来跟他们道歉时,家里人先是觉得惊讶,随即心里都很高兴,觉得自家孩子这是懂事了。

尤其是狗蛋娘,心里那点吃味顿时变成对许青青的感激。

孩子们各回各家后,许青青也回家了。

大概是之前太过热闹,这会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家里,莫名感到几分冷清。

许青青将门关好后,在堂屋坐着休息一会,眼见快到饭点,于是打开外卖页面。

之前跟着孩子们多少吃了点东西,她现在并不是特别饿,在小吃类看了一圈后,最终点了份烧烤。

点完没一会她就拿到外卖,打开后,一阵香辣中透着孜然味的香气扑鼻而来。

一个人吃,她也没点太多,只点了鸡爪、玉米、豆干、羊肉串和牛肉串,再加一瓶可乐。

碳烤烧烤散发出它特有的香味,许青青本来不饿,闻着这味道都有些迫不及待。

她先拿起一串鸡爪吃起来,鸡爪表面的调料撒得很是均匀,吃起来又香又辣,而鸡爪本身应该是提前煮过的,轻轻一咬,肉就脱骨,那鲜香软糯、越嚼越香的口感,好吃得不行。

吃完整串鸡爪后,回味着余味的许青青开始感觉到点辣,于是打开旁边的可乐喝了一口。

爽!

放下可乐后,她又拿起肉串吃起来,外焦里嫩的肉串同样很美味,一口肉一口可乐,实在是种享受。

豆干的味道同样很不错,用刀切过以后,里面都入味了,吃起来表面微焦,内里却又香又嫩。

吃完豆干,许青青已经有点饱了,看着剩下的玉米,小口抿着可乐缓了一会才拿起来。

之前她吃过油炸的玉米,味道很一般,相比起来,明显还是炭烤的玉米味道更好。

这是一根甜玉米,口感很嫩,配上表面的调料,吃起来真是又香又辣又嫩,同时还带着一丝甜味。

其他人喜不喜欢许青青不知道,但这正是她喜欢吃的那种烤玉米,即便饱了都照样能啃完手里这根玉米。

大概美食真的能另人心情愉悦,吃完后,许青青心情还不错的看了会书就去休息了。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转眼就到了六月底。

这天上午,许青青正在院子晒被子,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她。

听出似乎是吴二的声音后,她带着点惊讶过去开门。

“胡奶奶!”

门打开后,许青青看到的却不止胡二一个人,还有被他搀扶着的胡奶奶。

“快进来。”她扶着胡奶奶另一只手带他们到屋里坐下来,给他们分别倒了杯水后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丫头啊……”

胡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语气哽咽的喊了一声后就有些说不出来话,最终还是吴二替她开口。

吴二之所以认识胡老太太,是许青青去县里读书时,担心老太太一个人独居出什么意外,托付他有空时帮忙照看一下老太太。

五月之后,全国各地都乱起来,甚至越来越乱,发展到如今,已经形成组织。

吴二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感激许青青,对她托付的事情一直放在心上,这段时间也经常会偷偷去看望胡老太太。

正是因为如此,在胡老太太家里被那群人闯进去一通打砸后,他才能及时发现,第一时间安抚受惊的老人,并送她来找许青青。

许青青听到事情果然还是波及到胡老太太头上,心里暗叹一声。

这会,胡老太太也收拾好心情,满含感激对许青青道:“好孩子,奶奶这次真是要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着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遍,他们找不出什么毛病,怕是这次就不止打砸那么简单了。”

胡老太太这次是真有些被吓到了,因为镇上有些和她一样成分不好的人,被人从家里搜出不该有的东西后,直接打成资本主义让人抓起来了,有的甚至还被剃了阴阳头在街上□□。

好在她之前把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许青青,又听她的话把家里不该有的东西处理了一遍,那群人过来找不到什么毛病,才只打砸警告一遍后就放过她。

“没事了,您就先在我这住着,外面再怎么乱也乱不到村里来。”许青青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被吓怕的胡老太太自然想留下来,但又有些担心:“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

许青青底气还是足的,不说老太太并没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光是她三代贫农的身份,英雄遗孤的身份,还有村里人对她的维护,以及当初在灾荒时对整个县的贡献,保住她还是没问题的。

吴二还有妻子要照顾,不好在村里多呆,又和她闲聊一会镇里如今的情况后就起身告辞。

他走之前,许青青去后院的菜地摘了不少菜送给他。

要是别的吴二肯定不收,菜的话,知道她不缺这个,反而他们城里现在不好买,他道谢后就收下了。

等他走后,许青青将原身爹娘的房间收拾出来,让胡老太太先进去休息一下。

村里有什么消息传起来特别快,没多久大家都知道,许青青家来了个老太太。

他们都知道,许青青当初在镇上认识一位独居老太太,老太太对他们兄妹俩很好,管他们午饭吃不说,还经常给他们送好吃的,更是把自行车借给兄妹俩用。

得知是这位老太太过来,村里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心里免不了好奇跑过来看她。

胡老太太知道暂时可能要在村里住一段时间,面对村民们时,态度自然很友好。

村民们本来还怕她一个城里来的会看不起乡下人,见她性格不错,谁上门都能陪着聊两句,这才算是彻底接纳她。

不过,还是有个别人私下去找许青青,问她老太太会住多长时间。

许青青知道她们是为自己好,于是告诉他们,老太太有带口粮过来。

至于老太太是为了躲镇上的动乱过来的,许青青自然不会明说,只说她年纪大了一个住没个照应,这才过来找她。

老太太人确实不错,之前对兄妹俩又好,听说她自带口粮,不会占许青青便宜,那些替她担心的人也不再说什么。

“青青,回来吃饭了——”

许青青给狗蛋他们上完课后,被刚下工的刘婶子拉着聊了会天,没多久就听到胡老太太的声音从家里的方向传来。

“下次再聊吧,我先回去吃饭了。”许青青和在场的大娘、婶子们说了一声后,快步往家里走。

“别说,那个老太太过来倒也不错,有个人给青青做饭不说,家里的活也有人干了。”

“确实,而且还能给青青当个伴,家里多点人气,不至于那么冷清。”

“那老太太性格挺好的,这么看她过来还不错。”

目送许青青离开后,在场的人不由聊起来,都觉得胡老太太住她家挺好。

她们闲聊几句后就各自散了,而此时许青青已经回到家里。

胡老太太过来后,确实给许青青省了不少事,比如一日三餐都有人给做了,而且家务活也有人分担。

当然,许青青不是那种理所当然享受的人,吃完饭后,碗她还是会洗的,家务也会跟着一起做。

“好香啊,闻着这个味我感觉今天能吃一大碗饭。”许青青洗完手坐下来后,嗅着桌上的菜夸道。

胡老太太听到她的话,顿时笑起来:“那你多吃点,还是太瘦了。”

许青青真心觉得她也没那么瘦,奈何不管是胡老太太还是村里的大娘、婶子们,经常都会说她瘦,让她多吃点。

到如今,许青青也懒得反驳了,直接点头说:“好。”

自己做一段时间饭后才会知道,家里有人给自己做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许青青端起碗后就大口吃起来,吃得特别香。

胡老太太看她吃得那么香,挑了菜里的肉夹给她后,这才跟着吃起来。

晚饭结束后,等许青青抢着把碗洗完,胡老太太拿着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裹递给她:“这是下午送过来的。”

把东西给她后,有些困了的胡老太太就回房睡觉去了,独留许青青一个人坐在点着油灯的堂屋。

信和包裹都是沈康平寄过来的,许青青打开信先看完后,又把包裹打开。

包裹里有一罐肉罐头,一包红薯干,一个新军用水壶,还有两朵头花另外就是用信封装的津贴。

这不是沈康平第一次寄信回来,结合他之前寄的信,许青青已经基本确定,补脑口服液有用,他应该是已经恢复了,至于具体恢复到什么程度,还有些不确定。

若说最开始还有点纠结,到如今,随着时间的沉淀,对于他能恢复,许青青只剩下高兴的份。

她其实有考虑过要不要去找他,亲眼看看他如今的情况,左右这会不用再上学,她有的是时间。但大概是近乡情怯,她想归想,却迟迟没有行动。

沈康平大概也听到高考暂停的消息,这次的信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安慰。

许青青重新把信看了一遍后,笑着摇头,随即拿着东西回房间,准备给他写回信。

首先肯定是告诉他,家里不缺吃的,让他不用寄,另外,考虑到他已经恢复,肯定会有要花钱的地方,又让他把津贴也留着自己花,最后,自然是交代他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

把信写好后,许青青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于是干脆提前把想要寄给他的东西收拾起来。

辣酱、牛肉干肯定是必不可少的,另外许青青还用麦乳精的罐子装了一罐奶粉……

这也想给他送,那也想给他送,不知不觉许青青就装出一个大包裹。

“好像有点多……”她想着要不要拿点东西出来,但怎么看都觉得每样都值得给他送,最终还是放弃,“算了,反正也不差那点邮寄费。”

收拾完,她也困了,把东西放好后就去睡觉。

镇上这会肯定还乱着,许青青不想去看到那番乱象,次日直接托要去镇上的人帮忙邮寄。

知道沈康平把津贴都寄回来给她了,帮忙的人倒也没觉得这个大包裹夸张,反而觉得他们兄妹感情是真的好。

七月初,大队里的记分员病了,大队长没法子,这才让许青青过来帮忙。

其实记分员在记分之余也是要上工的,只是比普通社员多记分的公分而已。

不过许青青这个代理记分员,大队长却并没有给她安排下地的活,只让她把公分记好就行。

许青青不靠公分吃饭,自然不会去自讨苦吃。

“青青啊,今天地里要麻烦你帮忙看着点了,我得去趟县里。”

这天早上,许青青刚拿着记公分的册子出门,就看到大队长过来。

听到大队长的话,她顺口问了一句:“去县里?是有什么事吗?”

大队长道:“之前去公社开了个会,听公社领导们说,大领导说咱们农村广阔天地大有所为,号召知识青年下乡,现在已经有知识青年下来了,我得去接分到咱们大队插队的知识青年。”

许青青闻言,立刻明白,这是开始知青下乡了。

实际上,早在1956年就已经开始有知识青年下乡,他们都是真心想要利用所学的知识帮助农村发展,他们不怕苦,不怕累,专往落后困难的地方跑,一扎根就是十几年,几十年,乃至一辈子。

而直到今年,才真正开始大规模知识青年下乡活动,而且不同于当初的全自愿,这会是城里每家只要没有工作的知识青年都得响应号召下乡。

大队长并不知道许青青此时难以形容的心情,交代完后就径自离开。

许青青在原地发了会呆,直到他已经走远后才拎着手里的册子去田里。

她走在半路上时遇到很多扛着农具准备去上工的村民,一一打过招呼后,就跟在旁边听他们闲聊。

等到田里后,有人奇怪道:“咦!怎么没看到大队长?”

“大队长有事去县里了。”许青青道。

“青青啊,要我说你不用起那么早,等干完活我们自己找你报公分也是一样的。”二狗子娘一边干活一边跟站在田埂上的许青青道。

公分确实是每户自己报的,尤其是下午下工后,每家都会派一个代表去找记工员报公分。

至于说谎报,一般是没人敢的,因为被发现后,倒扣的公分能哭死你。

“没事,左右我也没什么事。”许青青说话间,已经打开本子记在场人干的活。

大家刚到地里时还是比较凉爽的,不过等太阳升高后,就越来越热。

“青青,你先回去吧,那么白的小脸,别给晒黑了,我帮你看着,他们不敢偷懒的。”刘婶子抹了把头上的汗后,对站在太阳底下的人道。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看到田里的人头上都汗水直流,许青青算是明白什么叫“汗滴禾下土”。

她应了一声后,却是没回家,而是拎了一桶水过来供他们解暑。

“还是青青贴心。”

看到她拿水过来,大家都过来轮流拿着水瓢喝了点水,还有人直接把水往脸上淋,顺便洗了把脸。

等他们喝完水后,许青青退到树荫下,忍不住好奇,这次村里会来几个知青。

另一边,大队长已经带着人来到县里,看到了从城里下来的知识青年。

这是大规模下,第一批响应号召的知识青年,不论未来如何,他们此时都是带着一腔抱负下来,所以即便风尘仆仆,精气神看起来却都还不错。